言語回擊這方面,尉窈從沒輸過。她先抻長語調:“我家鄰居——”
張小監蹙眉,做出細聽姿態。
尉窈:“門前拴了條狗,繩子太長,就犯了狗的通病,多管起閑事,盯到了我家門口。”說到這,她停頓直視對方。
張小監暗攥拳頭,現在走或是發火,都顯得很蠢,好似自己主動找罵,把自己比成狗!可是不走……
不走?尉窈接著剛才的話繼續:“我就罵狗,狗仍坐在我門口不動,我再罵狗,狗人事不懂,還不走。”她又停頓,盡顯譏笑。“那我繼續罵……”
“尉講師的尖酸,我領教了。”張小監壓住怒火,說完后起身離去,沒回多余的罵,也沒留下食盒,免得更辱。
謝誼、裴慎二童的嘴巴驚訝成“喔”形,天啊,這種罵人法能循環罵一年。
謝誼擔憂道:“張小監在講師這丟這么大臉,以后會不會到處說講師壞話?”
尉窈:“我講學,她烹食,我連庖廚都不曾去,她能說我什么?再者,剛才丟臉的是她,傳出去只有她怕,我不怕。”
裴慎明白了,解釋給謝誼:“對,講師之職和庖廚差事本來就是兩不相干,今天要不是張小監找過來,講師和她一年都見不上一次。”
“況且,講師不罵她,她就能說講師的好話么?你想想,素不相識的人,才見面就問親事,她問得著么?還不知道在背后算計多久了呢!什么權貴公子,說不定是哪個閹宦的養子。”
“與其日日防賊,不如公然鬧翻,讓宮學所有人都知道講師和張小監不和!那么往后有什么不利講師的,先算在她頭上,不是她搗鬼也和她脫不了干系。”
尉窈把裴慎沒吃完的蒸餅推過去:“話多,吃飯!把掉的芝麻給謝誼,多長點心眼。”
二童皆笑。
庖廚。
宮學的人數不少,食庫不夠,加上天氣熱,食材容易變質,因此需要每天去長秋寺的總食材庫拉貨。張小監張嘉負責此事,這種跑腿活,她不是每回都去,要是有人注意她去的時間段,就會算出其中規律。
張嘉每次在長秋寺食材庫,都能遇到同來拉食材的御食監女官梁玄童。
梁玄童的親姊,便是之前宮學被杖打而死的恭使宮人梁氏。
梁玄童認為阿姊是被尉窈陷害才慘死的,起初梁玄童想賄賂前宮學主管江書女,和齋宮的宦官替她報仇,結果前者拒絕她,后者之計被左中郎將元嵩破壞。
梁玄童自此郁郁寡歡,以為報仇無望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宮學接連死掉幾個女官,她和好友張嘉打聽到宮學有變動,就賄賂了御食監主事,把張嘉調去宮學的庖廚。
肯定不能調梁玄童去,因為誰都知道她是梁宮人的妹妹。
梁、張二人一見,前者急切地問:“事情怎么樣了?你找到時機和那賤婢提了么?”
張嘉臉色難看:“此計不好使,咱們再想想別的招吧。”
梁玄童更急了,追問:“女大嫁人,這計策萬無一失啊,怎么可能不好使?”
她二人提前打聽過了,尉窈沒有許親,這話只需從尉窈自己嘴里說出來,確定了,就由梁玄童想辦法透露給宦官劉騰的養子。劉騰養子眾多,有個諢號為“魔障”的,好賭好打架,偏偏最喜歡尉窈這樣的女學子。
這樁親,尉窈家肯定不愿意,儒生擅擴散言論幫己,到時不利于劉騰的言論傳開,尉窈就會與劉騰結仇。
即使是朋友,張嘉也不愿自己被罵成狗的事多個人知道。“尉窈很精明,我問她東,她回我西。真的,我還能騙你么,其實不用我去套話,你直接找人告訴劉魔障,就說尉窈沒許親就行。”
“那怎么行?萬一咱們之前打聽的不真呢?到時劉魔障白找媒人登尉家門,他丟個大臉,不得找我算賬!這樣吧,你多找幾回尉窈,賤婢再精明也才十歲,能精明到哪去,你謊話哄著她,只要她說出沒定親,愿意找個家境富裕、能供得起她讀書的,這事就成了!”
成什么成?張嘉搖頭。
梁玄童的火氣再也按捺不住,開始句句抱怨:“都幾次了!每次你不是說這樣不行,就是說那樣不行!”
“以前就算了,這回我把積蓄全送出去了,才讓你有了能主事的庖廚。可是你去宮學都多少天了,幫我什么了?而且這次報仇的法子,咱倆都商量好了,最難辦的地方由我去辦!我只讓你套那賤婢幾句話,你又推脫、又說不行!你是存心的吧?”
“我知道了,哈,你嫌御食監的女官太多,你出不了頭,所以你誆騙我,花光我的錢賄賂官長,你只為去宮學的庖廚當主事,根本沒想為我報仇!”
張嘉氣地直哆嗦。“你閉嘴吧!這里是吵架的地方嗎?”
搬運食材的宮奴已經有懷疑目光注視她們的了。
二人就這么不歡而散。
張嘉返回宮學,徐書史叫住她:“張小監,我有話和你說。”
張嘉忐忑跟隨在徐書史身后,她們一直走到宮學生宿舍的修建地,徐書史這才開口:“你離開奚官署沒多久吧?”
“是,我是從這座皇宮的宮學出去的,然后一直在御食監當差。”
“你自己覺得在御食監干活認真仔細么?”
張嘉點頭:“我在哪都沒偷過懶,以前干最累的洗涮活時,我洗菜可仔細了。”
“是啊,你這么認真干差事,沒有愧對任何人,沒有因為其余女官的升職而嫉恨,怎么如今犯糊涂,把自己的辛苦,為了個不值得交往的梁小監,就這么糟蹋掉呢?”
“啊?”張嘉大吃一驚!
徐書史意味深長道:“我們身處后宮,院墻再高都透風啊。張小監,每個人的路不同,我不以我的路教你,只想提醒你,不愛惜你的人,不把你的辛苦看在眼、記于心的人,不配為友。”
許多天后,張嘉才打聽到,徐書史來宮學前,是侍奉鄭充華的。鄭充華是七殿下的母妃,尉窈來宮學講學的第一天,七殿下就來探望過。
八月十二。
尉窈第一次來皇宗學。
和她想得不一樣,原來皇宗學處在前殿一角,學舍只有一間,另三間屋子全是學官的廨舍。
聽說今天來面試考核的小講師只有十歲,幾間屋子里身影迭現,尉窈知道這些人全是博士,不敢多看,隨洪書女、張供人步入學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