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個月前作者:悟空嚼糖
渾漁娘沾沾自喜一宿,次日醒了沒看見夫君在屋里,三貫錢與兩百文均留在她枕頭旁,可見昨天商量好的拿捏尉家之事,根本是夫君敷衍她的。
“姓宗的,我辛辛苦苦賺的錢,全拿來給你買官換吏,現在你長志氣、裝正經人了,行,我等著看你升官不發財,看你能正經多久!”
夫妻間的恨,有時比恨仇人還要切齒。
命運究竟是饒過宗家,還是堅決不放過?惱怒中的渾漁娘聽長子說起縣署缺獄吏的事,立即轉為高興,合掌而擊道:“天可憐我兒啊!你吃完飯就去找馮小郎,這事要做成了,隱兒放心,阿母一定打聽到尉女郎家住哪,咱們再上門提親。”
廷尉獄。
宗甸一來,察覺氣氛不對,原先獄吏經常聚在值守的廨舍里大聲笑談、吹噓,今天不一樣,人少,而且每人都在裝忙碌,沒人吭聲。
奏讞掾大步而至,出言就訓:“怎么還閑坐著,快去三轉刑室那聽名吏審案。”
三轉刑室就是指轉過三道彎的刑室,宗甸趕緊起身,走在同僚的最后。
一個老獄吏詢問奏讞掾:“官長說的名吏是?”
“谷楷。”
老獄吏驚詫道:“從前洛陽縣署的獄吏谷楷?”
“對。”
老獄吏一邊走,一邊告訴不知情況的宗甸等人:“谷楷早年拜于洛侯為師。”
就這一句話,眾人皆倒抽氣。
于洛侯是當年秦州頂頂有名的酷吏,因拷問犯人太過殘忍,被一州百姓憤恨,為了平息百姓怨氣,先帝將于洛侯斬殺。
老獄吏長話短說:“十一年時,先帝下令仲冬至來年四月,不許嚴刑審訊囚徒,就是因為民間在傳谷楷的種種嚴酷之舉。從那以后,關于谷楷的傳言越來越少,最后一次聽說他,有幾年了,當時傳他在洛陽縣獄。”
奏讞掾:“他在洛陽縣獄的時間不到一年,跟隨洛陽令的調動去了平州,昨天下午才回京城,便被崔官長請來為咱們審犯人林音。對了,得告訴你們,陛下命令咱們廷尉署,今天必須審清近段時間鬧騰的巫蠱案,說是再給今天一天,實則下午就得把供詞送進宮里!”
老獄吏急了:“時間來不及!犯人林音瘦弱,我等用盡手段了,要是繼續施刑,恐怕打死了她。”
“所以谷獄吏來的正是時候。”
到地方了,刑室的門關著,另有幾個獄吏已經站在外頭。
奏讞掾:“一會兒就提犯人過來,到時刑房門會敞開縫隙,你們全站在外頭聽,不管里面怎么審,不得出聲干擾。”
他才說完,兩名身壯的獄卒架著渾身是傷的林音來了,后方是廷尉少卿崔振,律學博士常景,醫官崔彧,酷吏谷楷,博陵崔族子弟崔纂。
谷楷腰后懸掛著一個沒縫完的癟皮鞠囊,一走一浮動。
崔纂留在外面,其余人進刑室,門虛掩。
犯人被綁好后,谷楷按常例詢問:“犯人姓林名音,年歲二十七,平城縣人,十三年春出家為比丘尼,侍安定郡比丘尼僧芝為師。”
“二十年冬,僧芝帶你來洛陽,建宅為真寶尼寺。”
“去年,真寶尼寺被查,你受僧芝牽連,和其余數徒一起關押在洛陽縣獄。”
“僧芝伏誅前,你與同門林梨、妙光、及女奴楊奧妃四人被無罪放歸。之后,你獨自還俗,進入江陽王元繼府,以偷藏多年的蠱毒為交易,讓江陽王助你報仇。”
“林音,我所述供詞里,你可有異議?”為防止林音咬舌自傷,來之前,她的下半截臉被抹了特制麻沸散,此刻說話無力,略有遲鈍:“我沒有蠱毒,也沒和江陽王做什么交易。”
谷楷斜瞥墻邊的長柜子:“我把僧芝的尸體掘出來了,全在那里頭,你對著她的尸骨說一遍。”
“嗚——嗚、啊——!”林音目眥盡裂,朝著柜子的方向猛然掙扎。
令她崩潰的是,谷楷上前踢開寬縫,再一勾,一顆色黑腐壞的頭顱仰出柜縫,有頭顱隔著,柜子就這么隔開寬隙。
“啊!啊!啊!你是畜牲,你是畜牲——”林音哭喊著。
谷楷面無表情,說話也不帶情緒,如此更顯得接下來的話可怖:“你看,你師僧芝死前,沒刮過頭發,都長出來一些了。”
他從刑具里挑出一把小刀,解下腰后的鞠囊,扒開沒縫口的地方,然后蹲到僧芝頭顱邊,把短發茬刮進鞠囊里。
旁觀審訊的崔振、常景腮幫子都要咬爛了,才忍住嘔吐。
外面窺到此情景的好幾人都跑向旮旯地方狂吐不止。宗甸總算能挨近門縫看到里面了。
這一看……
“噦——”
世間最痛苦之事或許不是求生不能,而是求死不得。
林音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聲音啞至泣血:“你是畜牲,你不得好死,你們都不得好死!”
谷楷扇動鼻端,嫌臭走回來。“你不為你師報仇,反而還俗躲進江陽王府享福,現在裝什么忠誠徒弟?僧芝,你聽見了吧,在林音心里,保江陽王比保你的尸骨要緊。僧芝,你看看,這就是你培養多年,悉心栽培的好弟子。僧芝,你剃得了林音的頭發,剃不了她思慕江陽王的心思……”
“你放屁——”林音破口大罵,強烈的憤怒讓她聲音清晰不少,“我最重我師僧芝,我最重我師僧芝!我沒有思慕狗屁江陽王!”
“那事實如何?”
林音恐懼搖頭:“我不能說,我不能說,我還有許多同門,我要是說了,她們會死的。”
谷楷諷刺道:“你到現在還信江陽王保她們?去年洛陽縣令能放了你們,如今就能饒恕你的同門,當然了,她們得是清白的。”
他走回木柜旁,將刀尖懸在頭顱上面,似尋找戳在哪里合適的樣子。“我不跟你廢話,再不說出實情,交出剩下的蠱毒,我就把你師僧芝的骨頭分開埋,埋到城中所有妓院。”
“往后我在洛陽的日子久得很,我會讓你一直活下去,看我一個個緝捕到你的同門,以同樣的方式殺掉她們、埋……”
“我招!我、我招。”林音再也撐不住了。
一列列供詞由常景快速寫下,摁上犯人掌印,然后遞往宮中。
林音癡傻般看著獄卒把僧芝尸骨塞回木箱,她眼淚已經流干了,看向最面善的崔振:“官長,我知自己必死,可是我怕下到黃泉,見到師父后,仍無法告訴她胡家被滅門的兇手是誰。官長,求你了,求你們了,能不能查一查胡家的冤情?他們也是百姓啊!你們是廷尉署,管的難道不是天下各地的冤情嗎?”
崔振動容,問向谷楷:“你在平城聽說過武始伯胡國珍嗎?”
奏讞掾(yànyuàn):廷尉署的基層官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