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陸上空,那常人無法看見但卻隔絕這片土地與外界的交流幾千年的灰霧外,一抹緋紅驟然出現。
它瞬間就擴張到整片大陸的大小,粘稠如血,表面不斷涌動,似乎有什么東西要從中鉆出。
那是宇宙萬物的母親,現實世界的主宰,永恒不滅的邪惡,真正的大母神。
祂是“墮落母神”。
籠罩天空的粘稠液體來不及變回真正的神話生物形態,就要尋找灰霧表面的縫隙,憑借“混沌原胎”那還未消失的象征,以及與源質“母巢”的神秘學聯系,強行鉆入封印中。
但墮落母神很快發現,面前的灰霧并不具備實體,自然也無法阻擋已經進入現實的祂。
這灰霧,這封印都是假的!
而被封在西大陸的足足七份象征不同權柄和概念的源質,也表現出極為克制且分散的力量。
它們仿佛都有了相應的容納者。
哪怕是被最初造物主從墮落母神身上撕裂,被吸到屏障內的“母巢”,也抗拒著與祂的融合。
瞬間,這位偉大存在就明白了一切,這之前,祂只是缺少關鍵信息,但并不是愚蠢。
毫無疑問,“上帝”許諾不主動打開西大陸的封印,是因為祂不需要去打開。
封印將由“詭秘之主”來打開,而且這位支柱級舊日已經悄悄完成了這一切,讓地球本土的神靈有機會接觸源質,容納它們。
這意味著,屏障外的其他舊日不會再等待“墮落母神”先行容納母巢,祂們要么畏懼于兩位支柱可能的聯手,離開這片星域,要么會孤注一擲,一齊進入屏障,在混亂之中撈一些好處。
而無論哪種發展,墮落母神自己很快就會成為支柱們的目標。
想到這里,祂沒有絲毫猶豫,讓進入現實的粘稠緋紅的液體穿透灰霧,進入了西大陸,循著對“母巢”的感應,向那個方向飛去。
這一刻,祂滿腦子只有快速容納源質的想法。
同一時間,屏障外的舊日們也發現了不對勁。
祂們壓制住強行擠入屏障,吞噬相應源質和唯一性的本能,讓“墮落母神”先享用這場盛宴,除了對萬物之母、懷著“混沌原胎”的支柱的一絲畏懼外,更主要的原因是想讓祂先試探一下屏障內的情況。
在“上帝”復蘇,再次穩固屏障之后,“超星主宰”、“欲望母樹”等舊日就有了一些不祥的預感,擁有“命運”相關象征的“命運女神”、“宿命之環”更是發覺這顆星球的未來軌跡、命運長河變得晦澀難明,不再由祂們掌握。
起初,舊日們都認為這是全知全能者的回歸造成的影響,是這位可以對星界權柄和象征做出修改的支柱的一些小手段。
但在“墮落母神”降臨西大陸,灰霧彌漫在宇宙每一寸空間,就連這些舊日的思維都滯澀了一段時間后,祂們才明白,“詭秘之主”幾乎和那位上帝同一時間誕生,只是這些影響被許多手段推遲、隱藏了,讓祂們一直以為屏障內只誕生了一位支柱,以為自己還有分一杯羹的機會。
現在,支撐這個宇宙星界、靈界和現實的三位支柱都盤踞在同一顆星球上,祂們還要繼續等待屏障破碎,搶奪自己早已盯上的力量嗎?
八位偉大存在彼此交換著信息,有的因為見識過“混沌之子”的慘狀而萌生退意,有的因為源質被撕裂自身力量尚不完整而猶豫不決,但大多數還心存僥幸,認為“墮落母神”主動引發自己的重要象征削弱屏障,讓這顆星球的末日提前到來,是超出“上帝”和“詭秘之主”預計的。
兩位支柱或許能推測出末日大致的到來時間,但“混沌原胎”這個特殊的象征位格足夠高,祂們絕無可能提前知曉。
因此,還有機會……
八位偉大存在迅速達成了共識,星空之中,環繞小小的藍色星球的諸多星辰爆發出極其明亮的光芒,一張張恐怖的臉孔壓在透明的幕布上,擠壓著、撕扯著脆弱的屏障,很快讓剛才被墮落母神滲透而變得千瘡百孔的屏障露出了更多縫隙。
這時,祂們才驚訝地發現,屏障內部已經沒有神國在支撐。
被隔絕在廣闊宇宙之外,獨屬于這顆星球的星界內部已經沒有了神靈的存在。
西大陸,一處依山而建、霧氣繚繞、陰森潮濕的建筑群內。
身穿黑色絲綢層迭卻不顯繁復的裙裝,臉龐籠罩著朦朧暗色的“黑夜女神”阿曼妮西斯一雙手捧著黃金打造的鳥類飾品,一雙手托著黑色巨鐮,最后一雙手則擠壓著橘紅光芒,將其攏在身前。
祂身形只有正常人大小,而非位于星界或直接降臨現實時的巨大模樣,在祂面前,站著臉龐蒼白毫無血色,眼眸深黑,表情卻有些釋然的蒿里一門掌教。
后者抬頭看了一眼穿透層層霧氣落在宗門建筑內的緋紅光芒,對阿曼妮西斯點了點頭,道:
“是時候了。”
“是時候了。”
黑夜女神也微微頷首,用越發熟練的、屬于西大陸的語言字正腔圓地回答道。
在這一個月里,祂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蒿里一脈的宗門內,在現任掌教的幫助下,嘗試接觸、掌握“永暗之河”這份源質,而非之前兩年里僅依靠“支流”來熟悉這股力量,而祂缺席時,星界的屏障則由那位“星界之主”空想出的力量來支撐。
好在,有了這段時間,阿曼妮西斯融合“永暗之河”的努力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若非真正接觸這份源質的本體,隔著封印,黑夜女神或許需要好幾年的時間通過支流的力量來熟悉源質,甚至影響自身狀態。
而現在,墮落母神真正進入了屏障,來到現實,按照計劃,祂會立即遭到“詭秘之主”的愚弄,眼里只有自己被撕裂的那部分源質,隨后會被引導到虛假的封印內部,與“母巢”開始融合過程。
在這誰也無法估量長短的時間內,這位支柱自然散發的諸多象征、概念也會最大程度被封印、阻隔,以免對整顆星球形成毀滅性的破壞,如果沒有這么做,光是祂降臨于此,地球或許就會被直接摧毀,亦或是生下幾顆小的星球,而無論哪種可能性,所有普通人都無法幸免。
一切都要與時間賽跑……
蒿里掌教身后,一道寬闊、幽暗,看不出什么顏色的河流從虛空中流淌而出,來到黑夜女神身前。
河水中,無數打扮和掌教類似,穿著黑色長袍的身影不斷沉浮,隨波逐流,但其中有一道身影還保持著清醒。
祂頭戴銹跡鐵冠,肌膚白如玉石卻有著無數流出膿液的裂口,正是曾鎮壓“血皇帝”的那位“冥道人”。
若不是為了這最后一步,在亞利斯塔·圖鐸的殘魂被安吉爾徹底封印于“災禍之城”、成為她自身的一部分后,這位合道者早已主動進入永眠,結束自己千年來的堅持。
在盤腿于幽暗河流中的“冥道人”面前,黑夜女神表情嚴肅,捧著黃金飾品的一只手松開,指向虛幻的河水,說道:
“以‘永暗之河’為證,以阿曼妮西斯的名義起誓,無論末日之戰的結局如何,我必將壯大蒿里一脈,讓所有宗門子弟獲得特性、內外兼修,若違此誓,永墜此河。”
這是黑夜女神與蒿里一脈早就商議好的、融合源質后所需做的事,但直到祂親口說出,一旁站立的蒿里掌教和沉浮于河中的“冥道人”才露出滿意的神色,后者伸手按在阿曼妮西斯頭頂,道:
“從今以后,你為掌教。”
隨著祂的宣言,身下虛幻的河流涌來更多河水,頃刻間就將阿曼妮西斯吞沒,無數或衣衫襤褸,或已化為枯骨的歷代合道者從河底浮出,開始啃食這位“新成員”的身體。
在安吉爾的告知后已明白與源質融合需要對抗內部殘存的合道者意識的阿曼妮西斯沒有驚慌,開始對抗起這種侵蝕。
巖壁赤紅、樹林蒼翠的峰巒之中,外貌為壯年男子的“蒸汽與機械之神”尤格斯·斯蒂亞諾披著一身藍色長袍,戴著和祂臉型不太搭的高冠,盤腿坐在古老建筑的大殿中央。
祂對面,同樣盤腿坐著手提拂塵面如美玉卻神色枯槁的“天師”。
這位神靈容納“知識荒野”的進程也到了關鍵的那步。
和黑夜女神不同,斯蒂亞諾一開始就面臨著重大的困難。
這并非源質力量本身的問題,無論是“永暗之河”還是“知識荒野”,其中蘊含的意識都在上古那場兩位支柱的戰斗中被徹底擊潰,而新生的那部分又在一代代合道者的努力下具備了融合的基礎。
但問題在于,蒸汽之神如今所處的位置,即“天師”教派的祖庭曾被信仰“母巢”的合道者創立的教派“羅教”攻占過,這導致知識荒野被具有“新生”力量的母巢所污染,讓兩份源質,兩個教派千年來有了無數糾葛。
這一方面導致“隱者”途徑的唯一性受其影響活性化,誕生了“隱匿賢者”,另一方面,歷代與“知識荒野”合道的“天師”都必須要有“羅教”的血脈,要經過完整的修行,才能真正與源質融合,不受其排斥。
因為歷代天師和羅教的圣女都有發生過感情糾葛,有了不少孩子,這算不上什么苛刻的條件,但對封印外的“蒸汽之神”而言卻是個難以逾越的障礙。
在西大陸封印解開前就誕生的祂怎么可能有“母巢”,有“羅教”的血脈呢?
好在運氣不錯,祂雖然沒有,但封印外還有一對姐弟有“母巢”的血脈。
那就是原初那位上帝與母巢誕下的歐彌貝拉和吉達斯。
前者已被“大地母神”莉莉絲竊走了身份和命運,死于背叛,后者則于更早的年代就被自己的姐姐背叛,死前還立下了弒親詛咒,間接導致前者之死。
兩人的遺骸都已被找到,其中,“真實造物主”格里沙從新白銀城換走了歐彌貝拉的遺骸,“大地的恩賜”,并借助其中源于母巢的恩賜力量,研究出了如何短時間內欺騙源質的意識,讓其相信尤格斯·斯蒂亞諾具有相應血脈的方法。
在“永恒烈陽”隕落,因蒂斯實則已由蒸汽教會一家獨大時,當時還是“真實造物主”的格里沙就已經開始幫助斯蒂亞諾進行這種“偽裝”了。
當然,這只能欺騙一時,不可能欺騙一世。
斯蒂亞諾看著容貌和自己,和南北大陸人有明顯區別的“天師”,腦海中回蕩起對方以信息流傳遞的意念:
“此法為旁門左道,只可助你短時間內獲得歷代天師的承認與認可,事后必然會被‘道’所排斥,輕則修行倒退,重則粉身碎骨。”
同一時間,天師背后顯現出一片無盡的荒野,其中一道道佩戴高冠卻面目猙獰的身影不斷徘徊,散發著強烈的惡意。
這是已經徹底融入“知識荒野”的合道者意識,如果蒸汽之神無法承受之后的反噬,很可能會被他們拖入荒野,成為其中的一員。
如果不是時間只有短短一個月,無論是斯蒂亞諾自己,還是幫助祂偽裝血脈的“上帝”格里沙,甚至是其他幾位舊日,都會選擇更為穩妥的辦法,讓真正具備相應血脈,完整進行過修行的當代“天師”繼承一切,成為舊日。
本質屬于源質力量“受賜者”的祂哪怕是從頭服用“隱者”途徑魔藥,也能在短期內完成扮演、快速晉升,或許用不了幾年,就能沖擊神位,繼而容納“知識荒野”。
而源質內殘存的合道者意識,想必不會拒絕這樣一位繼承者。
但現在,地球最缺的就是時間,而且當代天師似乎也不愿意走上這樣一條道路,那不是短時間的犧牲,也不是掌握力量的榮耀,而是之后看不到盡頭的、與源質意志對抗的結局。
“蒸汽之神”也是這么想的,祂在第四紀倉促成神本就源于相鄰途徑“隱匿賢者”的威脅,而在知曉“舊日”的問題后,更是寧愿交出權柄,讓面前這位天師掌握“知識荒野”的力量,但現在總有人要犧牲,要對抗入侵的外神,保住屬于西大陸,屬于南北大陸的財富和未來。
“我明白。”
斯蒂亞諾的意念同時于天師腦海中回蕩。
后者點了點頭,懷著對這位神靈的祝福,以及對自身解脫一切的期盼,讓身后那片荒野籠罩了整個大殿,讓全身腐爛、表情惡毒的合道者意識靠攏了過來。
遍布琥珀、琉璃的佛國之中,須彌山頂,一尊金身巨佛幾乎支撐著天地,在它身旁,左右各坐著一道小小的身影。
其中一位是披著銀色長發、五官秀美的年輕男子,另一位看上去只有四五歲,臉上有些嬰兒肥,短短的頭發同樣呈現出水銀色。
前者是先后陪伴著“遠古太陽神”和“真實造物主”,最近回歸到那位“上帝”麾下的“命運天使”烏洛琉斯,后者則是“愚者”最寵愛的“水銀天使”威爾·昂賽汀。
但就現在看來,威爾那看似弱不禁風的身體在巨大金佛散發的光芒中卻比烏洛琉斯更為愜意、融洽。
因為祂已經在“詭秘之主”的幫助下容納了“命運”途徑的唯一性,成為了強于擁有兩份序列1特性的烏洛琉斯的天使之王。
但兩者都沒等到真正成為神靈、容納“光之鑰”的時機,反而一起來到了這份源質的合道者的佛土之中,嘗試共同支撐這份只有單一途徑的源質的象征,為末日之戰的地球一方增加一份力量。
兩位天使之王,一位源質合道者在此時形成了三位一體,這是命運的必然,似乎兩位同途徑的序列1沒能搶先一步成為神靈,就是為了此刻。
為了讓“光之鑰”具備反抗外神入侵的能力。
大地深處,仿佛連通每個生靈心中墮落自性的深淵之中,兩道黑色的身影已經在此站立了許久。
直到那穿透一切的緋紅光芒落下,兩人似乎才有所覺察,有了動作。
“看來,爭論是不會有結果了,已經沒有時間了。”
一身寬大黑袍,長發白中帶黑,容貌清癯的“暗廬主人”哈哈一笑,向身旁眼眸為冰藍、戴著禮帽的“惡魔君王”法布提說道。
后者雖然容貌仍為自己分身“拿波瑞狄斯利”的模樣,但實則已在西大陸封印被撤除后,本體來到了這里。
祂與“暗影世界”的合道者進行了曠日持久的爭論,目的自然是為了決定成為“舊日”后,誰占主導的問題。
和蒸汽之神與天師的推讓不同,兩位源于“深淵”力量,性格孤傲、極度利己的備選者都認為自己才應該占據主導。
當然,如何度過末日,不讓這份源質被“欲望母樹”搶走,讓自身淪為對方傀儡才是當下的重點,因此兩人并沒有真正進行一場戰斗來決出勝負,而是試圖用言語說服對方。
“是啊,沒有時間了。”
法布提含笑說道,目光上移,仿佛穿透影影綽綽的深淵,看到了被騙入封印夾縫之中,正與“母巢”融合的“墮落母神”,看到了爭搶著破壞屏障,試圖進入現實的“欲望母樹”。
“所以,先合作?”
“暗廬主人”目光閃爍,嘴角帶笑。
“先合作。”
“惡魔君王”重重點頭,不假思索。
與此同時,靈界深處,兩道黑色的流光如隕星般落下,其中一道是被繃帶、荊棘與玫瑰層層纏繞的虛幻小人,一道是流淌著漆黑液體,形似人類的古怪樹木。
原本被藏在“災禍之城”內的“被縛者”唯一性和一份“神孽”特性居然從源堡中出現,被送到了“深淵”內,送到了法布提面前!
那是“災禍女神”與祂的約定。
見狀,法布提不再猶豫,祂與“暗廬主人”對視一眼,不分先后地走入了影影綽綽的深淵內部,進入了“暗影世界”。
見那位惡魔居然履行了承諾,愿意融入源質之中,去賭那未必能成的“舊日”機會,以此占據“暗影世界”不被“欲望母樹”第一時間聚合,灰霧中的安吉爾松了一口氣,看向青銅長桌盡頭。
原本屬于“世界”的高背椅上,坐著一位懷抱無形嬰兒,滿是母性光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