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窗外越來越大、越來越靠近的血月，“正義”奧黛麗內心一片平靜。
早在成為非凡者，意識到超凡力量足以對抗世俗，足以改變一切時，她的目標就不再是安心做一位貴族少女，循規蹈矩地在父母安排下度過一生，而是想著改變這個社會，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這自然包括挺身而出抵御危險，讓在自己的努力下已經越來越好的世界不被突如其來的末日摧毀。
這就是她在弗薩克、因蒂斯聯軍圍攻貝克蘭德時沒有躲在安全的地方，而是孤身一人前往戰場的原因。
也是她現在想要做的事。
收回目光，奧黛麗看了一眼不知何時進入房間，擔憂地看著她的蘇茜，柔聲說道：
“蘇茜，你的任務是安撫好家人，以及附近的居民，讓他們不要因為異常的天象而恐慌，不要放棄向神靈祈禱。
“一切都會過去的。”
說罷，她俯身摸了摸蘇茜毛茸茸的腦袋，又隔著墻壁、樓層看向別墅其他位置尚在午睡的父母、正在書房埋頭寫著什么的大哥希伯特，以及靈性有所覺察，驚恐地看向窗外的二哥阿爾弗雷德，嘆息一聲，直接進入了潛意識大海。
在這種時候，她更希望自己能留在家人身旁，為他們撐起保護傘，但“愚者”先生和“皇后”小姐給她的期許不止于此。
作為一名真正的天使，她要保護整個皇后區，保護貝克蘭德，甚至在必要時犧牲自己，保護所有神靈的信徒，為祂們對抗外神、阻止末日提供微薄的力量。
當然，這同樣是她自己的希望。
收斂有些緊張、激動的思緒，奧黛麗進入了由所有生靈共同組成的潛意識大海，這里不可避免地遭到了某種超越現實的力量的干擾，原本平靜的海洋被激起一道道波浪，漫過象征著不同人的心靈的島嶼，喧囂的人聲、恐慌的吼叫和低沉的哭泣層迭在一起，讓身為“洞察者”的她都有些難以自持。
但很快，奧黛麗發現又有幾道身影邁入了潛意識大海。
那有鱗片巨大且灰白，眼眸淡金而豎直的心靈巨龍，有頭發花白，穿著灰白長袍的耄耋老者，有金發金須，目光平靜表情淡然的中年男子……
他們剛出現，就各自開始進行大范圍的安撫，讓動蕩不安的潛意識大海瞬間恢復了平靜。
都是“空想家”途徑的天使……奧黛麗內心有所感悟，正要和唯一存活的心靈巨龍艾瑞霍格、發明古赫密斯語的赫密斯本人，以及疑似“空想家”亞當分身的男子一起行動，就注意到更多情緒強烈、潛意識深處滿是極端念頭的個體接入了這片大海。
那是其他途徑的天使，是紛紛注意到末日到來，做好了戰斗準備的盟友們！
奧黛麗感受到一些熟悉的、屬于塔羅會成員的氣息，也有她時常接觸的黑夜教會的天使和隱藏于貝克蘭德的神秘存在，但更多的是位于世界不同地點的陌生人。
祂們將保護神靈的后方，抵御外神天使們的進攻。
而奧黛麗等“觀眾”天使則要保護祂們的后方，安撫祂們的心靈。
望著各色光芒匯聚，逐漸變得熱鬧起來的潛意識大海，奧黛麗捏緊了拳頭。
由無數抽象概念和權柄構成，原本閃爍著各色光芒的星界此時已被血色所覆蓋。
透明的星界屏障外，代表“墮落母神”、比其他抽象化的星球都要大上幾圈的圓月已經深深嵌入了這道由最初造物主留下，分隔地球與星空的保護屏障。
整個屏障發出恐怖的喀嚓聲，猶如巨大的玻璃幕墻正在承壓、碎裂，這種聲音甚至隨著侵入現實的緋紅氣息從星界傳遞到了所有人的耳畔，讓他們不明所以，卻又本能地對天上驟然出現的紅月感到畏懼。
而且，這和之前幾次外神們齊心協力攻擊屏障卻被本土神靈竭力阻止時不同，雖然只有“墮落母神”在發動攻擊，但屏障表面的裂痕卻不斷增多，越來越寬越來越深，根本沒有彌合的趨勢。
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幾秒，整個屏障就會完全碎裂，盤踞于外的舊日將降臨地球，徹底撕碎這顆蔚藍色的寶石。
因為那位支柱級的舊日動用了自己最重要的象征，“混沌原胎”。
正常而言，哪怕是完整的支柱位格，即收回了“母巢”和月亮、母親兩條途徑的墮落母神，亦或是真正復活的上帝和詭秘之主，都無法以自己的力量破壞這道屏障，因為那是開啟這個宇宙、創造一切的“最初造物主”的遺產。
但孕育下一個宇宙的造物主的“混沌原胎”除外，祂的誕生象征著上一個宇宙的終結，意味著除祂自己以外所有力量的湮滅，這自然也包括了現有的星界屏障。
而現在，“墮落母神”就要動用這個象征，進一步削弱本就快到達極限的屏障，讓自己得以通過這道阻隔，降臨到地球之上。
這是一種無奈的做法，如果有其他選擇，這位支柱級舊日并不希望觸動自己孕育的“造物主”，這不但有可能讓自己變得虛弱，還容易讓這個象征真正地來到現實，造成無法預知的后果。
但祂不愿意再等下去了，一個月前，“上帝”終于集齊了全知全能的五條途徑，哪怕有“黑夜”的隱秘，那傳遍星界的動蕩也預示著這位星界之主的回歸。
雖然墮落母神早在偷偷進入“鏡中造物主”的夢境時就借機與那位尚未復蘇的“上帝”達成了一些簡單的協議，無需擔心這位支柱在屏障內破壞西大陸的封印，放出剩余源質，但另一位即將誕生的支柱卻能做到這一切。
“詭秘之主”！
如果這位靈界支配者回歸，不管是曾經的“天尊”還是新的意識，都會將對“源堡”和相應途徑、權柄有需求的外神當成敵人，而祂與“上帝”如果在危機之下合作，聯手對付覬覦地球上的源質的舊日們，將會讓“墮落母神”陷入不利的境地。
因為屏障內的力量不足，祂還沒有機會和“上帝”簽訂真正的不戰契約，聯合這位支柱對付“詭秘之主”，等屏障被突破時，墮落母神將首先成為兩位盤踞地球的支柱的目標！
當然，擁有“現實”象征的墮落母神不會真正死去，而且難以被封印，但如果祂真正陷入虛弱狀態，其他兩位支柱中的任何一位都可以輕易將其驅逐，把“母巢”藏起，讓祂永遠無法真正取回所有象征與權柄。
至少“上帝”肯定會做出這種事，而“詭秘之主”如果是那位天尊，以祂的性格或許也會這么做……
因此，墮落母神在確認“上帝”復活，且“詭秘之主”隨時可能誕生的這一刻，終于強化了體內“混沌原胎”的象征，削弱了屏障，憑借自己與“母巢”的聚合，強行擠入了屏障之中！
噶啦——
屏障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破碎聲，那輪抽象的、如同手繪的紅月從縫隙之中擠了進來，出現在屏障和蔚藍色的星球之間。
這是“墮落母神”曾經擁有的“月亮”象征。
在祂身后，屏障的縫隙沒有繼續擴大，且在自身的力量作用下緩緩修復著那條巨大的裂縫，其他舊日們恐怖的臉孔出現在縫隙旁，卻沒有跟著“墮落母神”進入內部。
祂們和所有舊日的母親，和這位支柱有著口頭上的協議，在祂收回“母巢”前，又或是遇到兩位支柱的共同攻擊前，不會進入屏障。
這是“墮落母神”動用自身重要象征的前提。
雖然沒有“不定之霧”的見證，這種協議效力極其有限，且撕毀不會有任何懲罰，但墮落母神是在場幾乎所有舊日的母親，哪怕不具備親情上的聯系，位格與象征仍有相應的意義。
而且墮落母神在動用“混沌原胎”的象征時有所保留，僅僅只是削弱了屏障，自己先行進入，并沒有給其他舊日留下余地。
祂決定先重新容納失去的那部分“母巢”，再快速通過聚合作用收回兩條途徑的力量。至于原定的象征陰性、邪惡或現實的某些權柄，以現在的局勢而言恐怕已經難以獲取。
屆時其他舊日進入屏障，與本土的神靈、舊日戰斗時，祂則可以安心離去，找個宇宙邊緣的位置安心補完自己的力量。
在其他舊日的目光中，那輪圓月上的緋紅快速剝離，化作一團緋紅色的液體，頃刻間就從星界鉆入現實，降臨在被灰霧籠罩、與外界隔絕的西大陸上方，旋即開始以自身“混沌原胎”的象征，影響著由“天尊”布設的封印，要以穿透屏障的方式穿過這層灰霧，直接與“母巢”融合。
自始至終，星界屏障內的神靈都沒有阻止祂的行為，或者說，根本不敢阻止。
“源堡”的灰霧中，一道黯淡的光芒自無窮遠處射入，讓霧中的宮殿籠罩了一層詭譎的緋紅。
這里仍舊保持“塔羅會”匆忙解散時的模樣，二十二張高背椅圍繞著青銅長桌，但其中三張上面各坐著一道身影。
“皇后”安吉爾，“戰車”格雷，以及“愚者”克萊恩。
此時，三人完全沒有星界屏障遭到滲透，“墮落母神”降臨現實的失措。
“那位支柱終于按捺不住，動用‘混沌原胎’的象征強行進入屏障了，”克萊恩語調輕快地說道，“接下來，祂肯定會第一時間去容納母巢，把自己丟失的力量攥在手中。”
“祂既然已經來到屏障內，為什么不先解決我們這些即將成為舊日，可能對祂造成威脅的目標呢？”
安吉爾做出一臉疑惑的模樣，適時反問道。
看了表情有些做作的安吉爾一眼，克萊恩繼續道：
“作為‘支柱’，墮落母神的目標并非殺死其他真神或占據額外的源質，‘上帝’和‘天尊’的前車之鑒表明，支柱就是能穩定存在、壓制非凡特性和源質內部源于造物主的聚合傾向的極限，哪怕再多容納任意一份源質，都會發生第一紀元時在那兩位支柱身上發生過的事。”
“抑制不住聚合本能，主動殺死其他源質持有者，不停地容納新的力量，直至‘最初造物主’真正蘇醒，進入下一次聚合、分裂的輪回，”格雷喃喃道，“或許，‘上帝’和‘天尊’就是為了不讓這種事發生，才在最后有一點自主意識時與對方同歸于盡，這樣祂們都能保留復活的希望，而非讓整個宇宙從頭再來。”
克萊恩點點頭，道：
“這只有祂們自己清楚，但‘墮落母神’顯然不想出現這種情況，因此祂入侵屏障的首要目的，也是最佳的策略，自然是先行回收自己被撕裂到地球的力量，即‘母巢’和‘月亮’、‘母親’途徑，補完自身，隨后再視情況挑選一些能夠強化自身權柄和概念的唯一性，比如‘魔女’途徑對‘陰性’象征的補充。
“當然，如果有機會讓其他支柱再次隕落，真正拆掉‘上帝’和‘詭秘之主’，讓祂們沒有復活的機會，那則是祂最期盼的結局。”
坐在他身旁的安吉爾若有所思地說道：
“所以，在‘上帝’已經復活的情況下，墮落母神只能退而求其次，以最快的速度容納‘母巢’，回收唯一性和序列1特性，剩下的舊日大戰，祂就不打算參與了？”
“這同樣要視情況而定，”克萊恩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如果祂在收回‘母巢’的過程中受到無法快速恢復的創傷，則會遠遠逃離地球，避免自己成為其他支柱或舊日的目標；如果祂狀態尚好，肯定不會介意幫其他外神一把，將地球方的所有舊日全部殺死，順便完成自己的承諾。”
“承諾？”格雷疑惑地追問。
“嗯，據我所知，墮落母神與‘上帝’曾有過一個初步的合作框架，上帝會在屏障內幫助欲望母樹壯大‘暗影之樹’，且在現在這種關鍵時刻不會主動解除西大陸的封印，促進本土舊日誕生，相應地，在‘天尊’復蘇時，墮落母神則要幫助祂解決這個大麻煩。”
克萊恩面帶微笑地回答。
“當然，這個協議并沒有真正完成，因為墮落母神在屏障內的力量還不足，上帝并不相信祂能真正幫助自己，而‘天尊’的妥協，也讓這位支柱沒有了與墮落母神真正合作的理由。”
看來這些信息來源于那位天尊，兩位支柱真是互相扯后腿，誰也不愿意讓對方先復活啊……墮落母神或許是鉆了這樣一個空子，趁著地球沒有形成“雙支柱”的局面，趕在末日降臨前進入屏障，想趁機拿走“母巢”……安吉爾思索著，旋即疑惑問道：
“那祂為什么不在‘真實造物主’成為舊日的時候就進入屏障，而是拖了足足一個月呢？”
這個問題在她看到克萊恩出現于灰霧之中，胸有成竹地保持微笑時就有了一定猜測，但還是希望能聽到對方親口解釋一切。
“因為墮落母神擔心出現最壞的結局：祂自己一無所獲，甚至成為其他支柱的目標。”
克萊恩回答道。
“祂最初會觀望，想看看復蘇的到底是不是和祂有初步協議的那位‘原初上帝’，隨后在發現西大陸封印沒被打開時確認了這一點。
“但‘詭秘之主’又是壓在祂心中的最大威脅，而在預言所指、雙方努力促成的7月之末漸漸到來時，這種威脅越發明朗，會讓墮落母神決定冒著風險提前進入屏障，在那位天尊復蘇前拿回源質，重新成為完整的三大支柱之一。
“一個月，是我和格里沙·亞當猜測的合理時間，也是最后一次塔羅會召開，我們共同的錨變得穩固的這一刻。
“祂這時驅動‘混沌原胎’的象征，強行進入屏障，打開西大陸封印容納‘母巢’，再聚合其他兩條途徑，或借此控制大地母神，地球方除了‘上帝’沒誰能夠阻止，而那位上帝，看上去又在遵守協議，至少保持著中立……”
聽到這里，距離兩人較遠的格雷輕笑一聲，接過話頭道：
“但這一切，其實是你們的誤導和‘愚弄’，是祂在你們的引導下做出的決定？”
克萊恩微微頷首，從“愚者”的高背椅上站起。
下一秒，彌漫的灰霧被一雙無形的巨手蕩開，這股力量從“源堡”發出，穿過靈界，進入現實，橫掃整顆星球，旋即穿過最初造物主的屏障，進入無垠的星空，讓整個宇宙每一寸空間都彌漫起了淡薄的灰霧。
受其影響，所有的生靈，哪怕是擁有神性的那些，這瞬間都產生了奇異的變化，有的滿心詭計，有的變得愚笨，有的從自身所處位置消失，來到了記憶中最熟悉、那一刻浮現于腦海之中的地方。
所有的規則都遭到了篡改，象征都被愚弄，封印被打開，就連時間都在此停滯。
站在青銅桌旁，安吉爾面前的克萊恩不知何時披上了一件內部顯得無比幽暗、仿佛吞噬了他身體的黑色風衣，原本搭在桌面上的手戴上了一雙黑色的短手套，右手則握著一根頂端鑲嵌著星辰碎屑的手杖。
他眼眸有一瞬間變得深黑，旋即恢復褐色，看向了安吉爾，嘴角露出了安吉爾熟悉的、掌握一切局勢的那種笑容。
“愚者”克萊恩已經變成了“詭秘之主”克萊恩。
而這種變化并非現在產生，早在一個月前，在“真實造物主”成為“上帝”后不久，他就已經徹底掌握了“源堡”的力量，并根據之前在夢境之中對相鄰途徑的熟悉，先后容納了“門”和“錯誤”途徑的序列1特性，以源質為地基，三條途徑的唯一性為承重柱，容納了源質的力量，以及其象征的權柄與概念。
但在接觸過源質力量，本質上已經超越序列0的“黑皇帝”羅塞爾和“黑夜女神”阿曼妮西斯的幫助下，克萊恩“愚弄”了歷史與命運，“扭曲”了空間與時間，“隱藏”了自身的狀態，讓晉升舊日，站上支柱位格對靈界和整個宇宙造成的影響局限于“源堡”內部。
而這些神靈的舉動，被外神們誤認為是掩蓋“真實造物主”狀態的動作，卻忽略了另一位支柱級舊日誕生的可能性。
畢竟，“上帝”怎么會允許“詭秘之主”一同復蘇呢？
直到現在，直到“墮落母神”冒險進入屏障，想趕在地球方集齊兩位支柱前收回源質的這一刻。
幕布拉開，偷天換日的魔術展現在所有外神面前。
而克萊恩提前做的準備，在隱秘之下完成的事，不止于此。
他還提前解開了西大陸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