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很想說“不是”,這樣肯定不會上祂的套……安吉爾眼眸閃動,最終還是老實承認:
“確實,這份來自外神的源質在屏障破裂時很難處理,‘被縛之神’已經隕落,而你似乎狀態一直不佳,沒人能夠真正容納它。屆時‘欲望母樹’能第一時間找回自己需要的源質,進而有余力奪取祂覬覦的其他力量,又或是幫助別的外神。”
雖然將自己的擔憂說出,但安吉爾的警惕心并未放下,她面前這位“拿波瑞狄斯利”即惡魔君王法布提雖然和她同為舊日遺民,而且主動隔離了最惡意的部分意識,接受了大地母神、冥道人的幫助,一方面封印分身隔絕“欲望母樹”影響,一方面利用信仰大地母神的分身來清洗罪孽,避免陷入真正的深淵,但其本體畢竟是最強大最古老的惡魔與魔鬼,撒謊、欺瞞已經是本性。
而且,“暗影之樹”的事件中就有惡魔家族的身影出現,這株神樹在第四紀元也是由他們種下的,惡魔君王與欲望母樹到底有幾分是對抗幾分是合作,誰也說不清。
“呵呵,你不必對我如此警惕。”
眼眸深邃文質彬彬的拿波瑞狄斯利輕笑了一聲說道,反而讓安吉爾眼神更加銳利。
“這并非讀心或者針對你的占卜、預言,而是惡魔對負面情感的本能感知,我能覺察到你對我的防備。”祂繼續解釋道,“我們之間其實有合作的基礎,比如,你我都來自那個讓人難以忘懷的時代。”
祂這算是正式承認自己是“穿越者”了?加上祂,現在還活著的穿越者一輛轎車都坐不下了……安吉爾一愣,警惕心莫名降低了少許,旋即意識到就連這點都可能是惡魔在言語上的影響。
當然,拿波瑞狄斯利和上次在“夢節”中態度截然不同也是有原因的,上次她相當于女神的“使者”,雖然有源質庇護,但只是個序列2,而現在則成為了魔女途徑的真神,且離舊日只差一步之遙,完全值得另一位真神的尊重。
最關鍵的是,拿波瑞狄斯利這次顯然有求于她。
想到這里,安吉爾最后那點警惕也收進心底,臉上露出了親和的笑容,問道:
“你‘穿越’的經歷是怎樣的?”
“我?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拿波瑞狄斯利解開正裝最下方的扣子,讓自己坐姿更舒服些,用感慨的語調說道,“突然之間,世界就一片黑暗,而我則渾身劇痛地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時已經成了一個強大的惡魔,滿腦子都是殺戮的惡意和嗜血的瘋狂。”
“好在我運氣不錯,活到了第一紀元的尾聲,活到了文明曙光乍現,瘋狂逐漸褪去的年代。”
聽起來這位和大地母神的遭遇相似啊,都是“肉身穿越”而非上帝與天尊的復活后手,說起來,我到底算是哪一種?安吉爾內心有些疑惑,同時也猜測法布提和莉莉絲穿越的年代反而比克萊恩、羅塞爾等人更接近自己,大概率還要晚于自己,真正處于“世界毀滅”的那個瞬間。
而這種“穿越”方法,意味著舊時代和當下的五個紀元的歷史實際上是沒有徹底斷絕的,只是由于靈界被毀滅、人類陷入各族奴役而失去了記載。
但她沒有細究,而是專注于當下的重點,追問道:
“那之后你被‘遠古太陽神’擊敗了?當時你知道祂也是穿越者嗎?祂又知道你嗎?”
拿波瑞狄斯利點了點頭道:
“我當時就有所猜測,祂宣揚的那些救世理念雖然可能有為了信仰錨的意圖在內,但和我們熟知的舊世界太像了。而祂應該也知道我的來歷,所以在成為‘全知全能者’,擊敗我之后,并未殺死我,只將我放逐回惡魔最初存在的那片大陸,或者說,島嶼。”
“澳大利亞?”安吉爾有所猜測。
“呵,那片原本放逐罪犯的大陸,又重新接納了被放逐的惡魔。”拿波瑞狄斯利張揚地笑了一聲,看向安吉爾,幾乎讓后者以為自己的“來歷”暴露了,“我獻祭了力量和一些不聽話的部下,將那里化作真正的‘深淵’,沉入地底,一方面靠近‘暗影世界’,另一方面也隔絕外界的影響,避免被后續可能的神戰所波及。”
原來深淵是這樣形成的,我還以為最初蘇醒、世界毀滅時就變成那樣了……安吉爾一邊修正著記憶中錯誤的歷史,一邊若有所思地說道:
“格里沙那時候放過你,也許有‘上帝’的影響。”
“很可能是這樣,我那時說過,上帝曾經容納過‘暗影世界’,”拿波瑞狄斯利贊同地點點頭,“不過我后來得知,祂還幫助過莉莉絲,幫助過阿曼妮西斯。”
所以這就是最初的“穿越者聯盟”了,雖然是暗中的互相幫助,而且最后因為上帝的影響而分崩離析了……安吉爾感慨著,繼續問道:
“你在與世隔絕的‘深淵’中,對外界的情況也那么清楚?”
面前的老者眨了眨冰藍色的眼眸,并不掩飾自己的得意:
“惡魔從不孤注一擲,會給自己留下后路,一部分惡魔化身人形,以家族的形式延續血脈,繼續為我服務,而作為獎勵,我也會派遣高位的魔鬼與惡魔,回應他們的召喚。”
這就是那些惡魔家族流傳下來的召喚儀式……安吉爾立即想到了連環殺人犯“杰森·貝利亞”家中的儀式魔法,想到了官方非凡者記載中時不時出現的惡魔召喚的事故。
現在回首教會記載的各種傳說、隱秘歷史,安吉爾發現其中大部分其實都是真實的,只不過當初看上去過于離譜,以至于中低序列的非凡者根本就不會相信。
比如自稱繼承了造物主權柄、自混沌中孕育的原初魔女……她腦海中又出現了那個用蛇發糾纏著自己,將自己拖入鏡中世界深處的神靈。
為了驅散這個念頭,安吉爾繼續追問道:
“那這些家族怎么會在第四紀的特里爾廢墟種下‘暗影之樹’,為那位外神服務?”
聽到這個問題,拿波瑞狄斯利臉上的笑意有所退去,道:
“四皇之戰中,在我的意志影響下,幾大惡魔家族召喚了真正的‘深淵’,但戰爭尚未結束時,‘血皇帝’所做的一切就讓星界屏障動搖,‘欲望母樹’對我的影響顯著加深,很多事情已經不受我的控制。
“我回到了‘深淵’,并在之后因為侵蝕加重而選擇與‘死神’薩林格爾合作,那之后就是你所知道的‘夢節’了。而那些家族,尤其是擁有一部分真正惡魔血脈,不斷延續下去的三大家族有兩個都遭到了‘欲望母樹’的控制,種下了在千年后才會發芽的神樹。”
難怪三大惡魔家族現在以諾斯家族為主,貝利亞和安德雷拉德都已經沒落,后兩者大概率被欲望母樹影響,進而失去了“惡魔君王”庇佑,法布提利用“夢節”減輕污染和惡魔家族沒落的時間點也能對得上……
滿足了自己的這些好奇心后,安吉爾看了一眼坐在馬車軟墊座位上悠然自得的法布提分身,露出微笑問道:
“那你現在應該在繼續對抗‘欲望母樹’,又怎么會有余力來見我?”
祂那副輕松模樣可不像是裝出來的!
聞言,拿波瑞狄斯利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神秘地說道:
“最近這段時間,我的情況比以前改善了許多,你可以猜一猜其中的原因。”
原因……安吉爾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欲望母樹”因為在正神教會剿滅原始月亮信徒和自己殺死“被縛之神”的戰斗后失去了對屏障內的影響力,但旋即又覺得這并非重點。
要消除一位舊日的影響,很可能需要另一位舊日的幫助……難道是曾經容納過“暗影世界”,留下了精神烙印和一部分意志的“上帝”?相比天尊,這位支柱似乎喜歡在各處留下痕跡,“災禍之城”要不是有最初的復活后手,或許也會被祂給糟蹋……就算這樣,“原初魔女”奇克也能借助祂的精神烙印對抗最初造物主的陰性面,那法布提利用這點對抗“欲望母樹”就說得過去……
“那位上帝?”安吉爾試探地問道。
“聰明的魔女。”
拿波瑞狄斯利贊揚道,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總讓安吉爾感覺到一絲陰陽怪氣。
都是幻覺,祂又不是獵人……深吸一口氣,安吉爾繼續分析道:
“在‘永恒烈陽’隕落之后,上帝的意志應該會分散到其他受到祂影響的個體內,相應的精神烙印會被強化,而你則利用這一點,對抗日漸增強的‘欲望母樹’影響,反而狀況有所好轉。”
“事實上,祂的大部分意識都回到了混沌海,留下的只是些瘋狂精神和惡念意識,但對付那位外神反而正好合適,這種狀態下,兩方污染不太可能合作,只會本能地對抗。”
拿波瑞狄斯利補充道。
“所以你要借著這個機會自救,而這需要‘暗影世界’?”安吉爾終于回到了話題最初的重點,追問道。“但我怎么幫你?我又不能讓一位神靈穿過封印,進入西大陸。”
從夢節的那次交流中,安吉爾已經知道了“深淵”遭到欲望母樹影響,連惡魔都不敢進入了,而如果那份特殊的源質會泄露力量,很大概率也只會在深淵內部,這就讓法布提和其他能夠在西大陸合道者幫助下提前借助源質力量的神靈不同,進退兩難。
拿波瑞狄斯利正了正幾乎碰到車廂頂部的禮帽,誠懇說道:
“我需要你在做一件事的時候,順便帶上我的精神印記,這相當于我的部分意識,我的分身,能讓我有提前接觸‘暗影世界’的機會。”
“我密契‘災禍之城’的時候?”
安吉爾恍然大悟,意識到這確實是一個“鉆空子”的機會。
利用圖鐸制造的尸油蠟燭進行深度密契,安吉爾可以舍棄肉體,僅僅依靠靈體與意識穿過封印進入西大陸,這相當于一種特殊的獻祭,是“紅祭司”作為最初造物主的祭司的權柄體現,可以繞過支柱級舊日“天尊”設下的封印,且是目前安吉爾已知唯一能夠進入封印的方法。
而能夠在精神中埋下欲望之種,引爆惡念的“惡魔”途徑,恰好又是擺弄精神、意識的高手,在這點上,安吉爾相信法布提既然提出請求,必然有能成功將印記埋進自己精神內的信心。
唯一的問題在于……這對法布提而言只有好處,而對安吉爾卻只有風險,如果法布提目的不純,完全可以在安吉爾的靈體脫離血肉之軀進行密契時干擾她的行為,讓她面臨極大的危險,甚至淪為這位惡魔君王的傀儡。
她權衡著其中利弊,隨口問道:
“你確定這樣有成為‘舊日’的機會?”
“沒有任何機會,”拿波瑞狄斯利老實回答道,“‘暗影世界’是外神的源質,哪怕它原本的意志已經在兩位支柱的戰爭中被徹底打散,內部也殘留太多屬于那位舊日的精神烙印,一代代合道者的努力都無法將其完全消除。與它相比,‘母巢’因為不滅的象征,意志沒被摧毀,和幸運躲過災難的‘光之鑰’是僅存的兩個保留原有意志的源質,而‘失序之國’又因為那位燈神的存在而被壓制了自我活化的念頭……”
“在這種情況下,我能做到的事只有與那位‘暗影世界’的合道者一起,利用源質本身的力量,短時間內達到‘半個舊日’的層次,為那場最終的戰斗做出一定貢獻。”
一位惡魔居然在談對世界的犧牲與貢獻,你也被阿蒙寄生了?安吉爾腹誹著,提議道:
“如果我把‘被縛者’的唯一性,以及一份序列1特性交給你呢?你可以嘗試先成為雙途徑真神,再容納源質,那雖然不是最好的辦法,但最差結果也會誕生一位瘋狂的舊日,且能占據‘暗影世界’,讓欲望母樹無法容納這份源質。”
拿波瑞狄斯利明顯有些意動,冰藍色眼眸閃爍著思索的光芒,片刻后反問道:
“你愿意相信我不會利用精神印記干擾你,甚至把相鄰途徑的唯一性也交給我?”
安吉爾搖頭道:
“其實不愿意,但大敵當前,而且我們的利益相同,我愿意相信利益。”
“欲望母樹”一旦突破屏障降臨,必然會奪走法布提擁有的“深淵”唯一性和序列1特性,祂的下場不會比自我犧牲好到哪去,而且是極為屈辱的隕落,安吉爾相信一個統治深淵幾千年的惡魔君王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失敗。
在這樣的情況下,法布提一定會為了搏得一線生機而與安吉爾、與其他神靈合作的。
果然,拿波瑞狄斯利露出了囂張的笑容:
“呵呵,等那天到來,我愿意試一試。”
“那就好,”安吉爾點頭道,“但現在不是前往西大陸的時候,要等一個確定的時機。”
這位穿著莊重表情卻頗為肆意的惡魔微微頷首,摘下禮帽按在胸前,向安吉爾行了一禮表示感謝。
是時候離開了……后者思索著,正要起身離去,卻聽到拿波瑞狄斯利用低沉的語調開口道:
“你還記得上次我問過你,那個‘神孽’分身中我分離的是好的那部分情感,還是壞的那部分情感嗎?”
安吉爾回過頭,疑惑地看向對方,答道:
“那時我回答‘都有’。”
聽到同樣的答案,拿波瑞狄斯利笑了起來,道:
“其實好的部分多一些,不,多很多。惡魔就要純粹一點,不應該被那部分情感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