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爾這番話說完,小巷中有那么一瞬間變得安靜。
直到遙遠處的一聲爆炸傳來,南大陸面孔的男子才輕笑一聲,用中間那張嘴開口說道:
“很爛的挑釁技巧,對現狀的陳述并不會激怒我們,這屬于客觀的事實。”
要不是我的“挑釁者”魔藥完全消化……不對,我的“獵人”能力來自災禍之城的恩賜,并非實質的魔藥,但“不老”魔藥確實有了極為顯著的進展,這說明剛才的老者認出了我的身份,知道了我“死而復生”了?
安吉爾一時思維有些發散,在內心嘀咕著。
她曾在特里爾解決鏡中人問題時,自阿羅德斯的鏡中看到過那位手中藏著炮管,背上能噴出氣體輔助飛行,整個身體如同機械人偶一般的老者,知道他就是蒸汽教會駐貝克蘭德的大主教霍拉米克·海頓,猜測對方很可能在大霧霾后得知了自己所做的事情,才會在見到自己后在內心感到驚訝,進而對她的扮演做出反饋。
一位圣者,甚至可能是序列3的圣者的強烈反饋,足以讓魔藥的消化速度大大加快!
心思迅速收斂,安吉爾看向面前這位身為“死神”途徑序列5,體內冥界卻奇怪地容納著“紅天使”惡靈的男子,輕笑一聲回擊道:
“那其他的事實呢?比如……你們男女混住在同一具軀體,甚至同一個靈體內?”
深棕皮膚男子的表情凝固了,他臉上的三張嘴巴緊緊抿著,片刻后右側那道口子張開,聲音從中傳出:
“我還是喜歡第一次見到你時,你那拘謹的樣子。”
那是因為當時我只是中序列,而且不知道你這個惡靈的真面目,自從學會了一點中文,從克萊恩那了解到部分羅塞爾日記的內容后,我就結合伊蓮·索倫的家庭情況,以及艾因霍恩家族的某些歷史,對“索倫·艾因霍恩·梅迪奇”這個名字有了更深的理解……看來真正的挑釁也需要足夠的知識,才能戳到對方的痛處。
安吉爾思索著,再次開口道:
“我很好奇,你為了讓那位‘戰爭主教’,那個斯納爾納離開,居然會親自擋在這里拖住我,而非趁他重傷,取走他的非凡特性……我怎么不知道一個惡靈會有這樣的犧牲精神?”
“因為他要負責把我們的信息帶出去,帶給艾因霍恩那些愚蠢的后代,”被惡靈附身的“看門人”臉頰左邊那張嘴開口說道,“而且,我們為什么要拖住你,你的身體和非凡特性一樣好用。”
按我的推測,主控制身體的是梅迪奇的部分,而左邊這張嘴在罵艾因霍恩家族,那應該就是索倫家的先祖,也是最可能在成為“鐵血騎士”前是女性的那個……如果三合一的“紅天使”惡靈真的搶走“魔女”的非凡特性,直接生吞穩固自身存在,那祂將會維持原本的男性身軀,還是被“魔女”變為女性?
安吉爾有些好奇地看向那位“看門人”,腦中浮現在南大陸一戰時對方身披黑色盔甲的身影,不由得以伊蓮為基礎腦補出一副身穿盔甲滿頭紅發的女性化樣貌。
這時,“紅天使”輕笑了一聲道:
“我承認你的挑釁天賦了。”
我還沒說啥呢……難道男女混住這點真的被我猜中了,而對魔藥作用的遐想又加深了這一點?
安吉爾正要回話,紅天使又開口了:
“你再這樣思考下去也不錯,斯納爾納應該已經離開貝克蘭德了。”
祂在提醒我盡快去追擊那名“戰爭主教”?
安吉爾內心有些疑惑,但立即想到對方曾是擅長說謊、誤導和設下陷阱的獵人途徑天使之王,哪怕現在只有位格,實力缺損,也不容輕視,思考又加深了一層。
不……祂是在欺騙我進入鏡中世界,去追殺通過同樣手段逃跑的斯納爾納·艾因霍恩,而附近的鏡面,都設下了致命的陷阱……稍稍感應附近的鏡中通道,安吉爾就覺察到隱藏在深處的一絲異樣力量。
如果不是她在“災禍之城”的幫助下對鏡中世界有遠超同序列魔女的了解,只怕現在已經急匆匆地鉆進鏡子中,踩中陷阱,受到重創了。
安吉爾毫不懷疑這位力量受損的“天使之王”擁有重創序列3的能力,祂附身于序列5的“看門人”身上,又丟失了“紅祭司”牌,目前的實力恐怕只有序列4左右,但結合天使之王的位格,就接近較弱的、無法展現神話生物形態的序列3了。
至于為什么不猜測對方已經擁有天使的實力,那是因為以她對這位“紅天使”的了解,要是雙方實力均等,又或是祂略勝一籌,根本不會有這么多廢話,而會直接動手解決問題。
就如同她在庫克瓦城攔截對方時,這個惡靈毫不猶豫地動手一樣。
如此分析完,安吉爾反而不急著去追已經逃出城外的斯納爾納了,對方很可能得到那位在暗中操控天氣,隱匿飛空艇部隊的行蹤,發動首輪突襲的“天氣術士”的庇護,她此時再追上去,必然是羊入虎口,毫無勝算,哪怕以鏡中人替死,重生歸來,一身裝備也早就被扒走了。
她把“安吉莉卡的鋒刃”收入鏡面空間,語氣頗為輕松地開口詢問道:
“既然大家都不打算動手,那不如你回答我幾個問題,好讓我安心離開?比如,你在貝克蘭德逗留的原因?”
“我為什么要回答你?”
男子真正意義上的那張嘴開口說道。
這就是梅迪奇……安吉爾擠出一絲笑容,伸出手臂,亮了亮手腕上的隱秘圣徽。
“黑夜?祂現在恐怕都自顧不暇了,換個理由。”
“紅天使”惡靈瞥了一眼緋紅之月圣徽,語調輕松地說道。
祂知道女神的狀態不好?不,這件事本就是猜測,而這個惡靈也可能是詐唬,但我這瞬間的猶豫已經能讓祂猜到很多……安吉爾沉默片刻,放下左手,右手握拳輕擊左胸,在軟彈的手感回饋中開口念誦道:
“統治天空的王者,主宰大海的皇帝……”
她在念誦“風暴之主”的尊名。
幾位大主教目前肯定在對抗仍有少量半神輔助的飛空艇部隊,暗藏的“0”級封印物或是能盡快趕到的天使在警戒城外的“天氣術士”,她只能念誦神靈尊名,期待真神降下力量或是直接神降,相信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女神和風暴之主都能理解這點僭越。
“祂不會回應女人的祈禱的。”
“看門人”那張屬于梅迪奇的嘴再次說道。
“你也可以念誦真實造物主的尊名,這次我不會阻止。”
他左側臉頰的血口咧開,用帶著諷刺的語氣跟了一句。
“但我會,”右邊應該屬于艾因霍恩的嘴巴怒斥了一句,“夠了,都停下,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這家伙在被圖鐸做成魔藥之前,又被稱作‘戰爭天使’,而戰爭的權柄也屬于‘紅祭司’途徑,哪里有戰爭,哪里就有我們。”
戰爭……祂早已預料到弗薩克會對魯恩發起突襲么?
安吉爾停止念誦隔壁神靈尊名的行為,有些悵然地想著,但很快理解了惡靈回答中的另一重意思:
既然梅迪奇曾是天使之王,執掌戰爭的權柄,那現在具有同樣位格的惡靈自然會被戰爭所吸引,以一種近乎“聚合效應”的方式提前感應,有所行動,而安吉爾手中擁有一份序列4,一份序列3的“獵人”途徑特性,自己又是“魔女”圣者,“天氣術士”和“戰爭主教”也會因為戰爭來到貝克蘭德……
這一切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大家都會聚合在此處。
那我,那“魔女”代表的災禍,會有同樣的狀況嗎……
想到自己身旁不時出現的邪神降臨,大型瘟疫和戰爭的死傷,安吉爾表情略有變化,片刻后再次問道:
“那個戰爭主教斯納爾納拼著重傷也要來你這里,是為了什么?”
要不是一整支飛空艇艦隊現在深陷貝克蘭德戰場,外面又有身為天使的“天氣術士”掠陣,安吉爾幾乎都要認為對方來貝克蘭德的目的就是見這個“紅天使”惡靈了,當然,是祂體內屬于艾因霍恩的部分。
“剛才我不是說了嗎?給北方那幫愚蠢的艾因霍恩送信而已,我沒有說謊的必要,甚至希望你為此做些什么,制造更多的混亂與改變。”
這次是臉頰左側的索倫開了口。
送信……祂希望艾因霍恩的后代知道自己的先祖還以惡靈形式活著?不,“紅天使”被困在地下遺跡兩千多年,最近卻有外國間諜前來探查、挖掘,祂的存在應該已經暴露了,甚至是祂自己暴露的,這種事沒必要專門傳遞信息……祂想和自己的后代展開合作?為的是什么?對祂至關重要的非凡特性?
看著“看門人”那張蒼白的臉和兩側血淋淋的開口,安吉爾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征服者”的非凡特性!
要回到巔峰狀態,“紅天使”哪怕吞服再多的圣者特性也無濟于事,只有一份,甚至多份序列1的非凡特性,才能讓本就是這個序列的祂回到應處的位置上。
但據我所知,三份“征服者”中的一份已經由魯恩王室交給“魔女教派”作為報酬了,另一份目前還以失控的火焰巨人形式徘徊在第四紀的特里爾迷霧之中,最后一份……不會就在同樣掌握了“獵人”途徑的艾因霍恩家族手里吧?
想到這個古老的家族同樣參加了四皇之戰,很有可能在血皇帝隕落后得到部分非凡特性,安吉爾越發肯定這個猜測。
至于惡靈所說的“制造混亂”,她能理解成對方目前無力爭奪序列1的特性,只能攪亂局勢,渾水摸魚,想辦法得到目前確定線索的唯一一份“征服者”。
這也與她判斷出對方真正的實力相符,當然,她沒有因此動手擊殺這個活了兩千多年的惡靈,就是出于另一個理由了。
“最后一個問題,”聽著仍然延綿不絕的炮擊聲,安吉爾壓抑住焦急的心,開口道,“你對這場戰爭,對喬治三世行為的看法?”
“我的看法?”這次,梅迪奇用中間那張嘴開口說道,“我的看法就是這種垃圾遠遠不如第四紀的所羅門、圖鐸、特倫索斯特,甚至不如兩百年前那個什么凱撒大帝,那個因蒂斯人至少還重新找到去南大陸的航道,抄了‘冥皇’薩林格爾的家……
“這種人也能成為‘黑皇帝’,簡直侮辱了這個詞……不過現在戰爭如他所愿開始了,一切都不是問題了,七神只能捏著鼻子默許他的作為,接受一個雖然不怎么樣,但能濫竽充數的新神。”
話音剛落,梅迪奇又露出一絲笑意,補充道:
“附送你一條消息,魯恩的三大教會,可能有一個存在不同的看法。”
看著那道滿身是傷痕都來不及治療,又急匆匆趕往傳來炮火聲的戰場的身影遠去,在巷子陰影處的“紅天使”惡靈右邊臉頰的血淋淋傷口再次張開,發出聲音:
“她應該猜到我們的實力沒有恢復,最多只具備序列3的戰斗力,而她不踩中陷阱,我們……打不過她。”
左邊的裂口也發出了尖銳的聲音:
“但她擔心我們的反撲會造成大量民眾傷亡,而她和我們又沒有根本性的沖突,嘖嘖,多么善良的靈魂,如果利用她的這個弱點……”
“行了,”中間那張嘴開口打斷了體內的兩個靈魂,“現在我們知道弗薩克和戰神發動戰爭的原因了……也知道了那份‘征服者’在哪,接下來要做的事就只剩一個……”
“戰爭!戰爭!”
“拿回非凡特性。”
“弄清楚那時發生的一切……”
仿佛人格分裂、自言自語般的對話逐漸沉寂,小巷中變得空無一物。
下午,從狂暴海上回到貝克蘭德的克萊恩才知道上午所發生的一切,他迅速安排好了自己位于北區的宅邸內的一切,立即來到了安吉爾的家中。
在未進入臥室前,他就注意到整棟建筑已被持槍的仆役們牢牢看守著,女管家正在清點緊急購置的食品和物資,男管家組織人手,收拾貴重物品,似乎準備集體離開此處,前往郊區的酒莊。
她和我做了一樣的決定……這讓克萊恩略感欣慰,他推開未鎖的房門,來到臥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表情呆滯的安吉爾。
她似乎剛剛才從外面回來,全身多處破損的衣裙都沒換下,到處沾著血跡,表情疲憊中夾雜著麻木,就這么看向天花板。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