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家的幾個老輩,有些詫異的看向張之維,他們來龍虎山的目的,其實不難猜到,就是為了天通奇門來的。
但如果他們直接提出來,未免有幾分挾恩圖報的意味,所以一直在等待時機。
未曾想,這位小天師甫一登場,便輕描淡寫地將這層窗戶紙捅破,這無疑掃清了最大的障礙。
幾人心中暗喜,甚至不免腹誹,這小天師修為通天,可這人情世故,似乎……略欠火候?
殊不知,張之維心如明鏡。他并非不通世故,只是懶得周旋,他也不在乎諸葛門長的面子,但諸葛云暉這位故友的情份,他必須顧及。
所以,他是在有意點破,正是要給諸葛家一個順理成章提出請求的臺階。
諸葛家的其他人還在詫異,覺得張之維是一個不通人情世故的莽夫,諸葛云暉卻已心領神會,他咧嘴一笑,帶著幾分豁達與得意:
“我怕啥,好東西就該分享嘛,事實證明我的眼光還是不錯的,村里很多人自小修行,都學不會武侯奇門,但我媳婦兒,一個二十來歲的人了,以前從沒接觸過奇門,竟然一學就學會了。”
“還有你,和我比試的時候,也才了解奇門吧,竟然無師自通,直接掌握了其中的一些我都未曾領悟的高端技巧,后來更是極其順利的學會了我們諸葛村都沒人能學會的三昧真火。”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調侃與感慨:“不僅如此,還弄出了個什么‘天通奇門’,名頭響徹整個異人界。”
“連我們村里那些不問世事,天天研究奇門公式推演的老家伙都坐不住了,在得知我把三昧真火傳給你后,非得拉著我來‘交換學習’一下。”
此話一出,大殿內的氣氛,也因他這一句話,重新變得微妙而正式起來。
諸葛振和諸葛勝也收斂了神色,目光落在了張之維身上,等待著他的回應。
張之維聞言,朗聲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可得好好報答一下你這個引我入‘三昧真火’之門的‘引路人’了!”
“那感情好!”諸葛云暉眼睛一亮,隨即又有些忐忑的問:“不過……之維兄,你說我這水平,能學會你那‘天通奇門’嗎?”
張之維反問:“你想學嗎?”
諸葛云暉毫不猶豫:“這等奇技,說不想學,那是騙鬼!”
張之維目光轉向武侯派門長諸葛振、諸葛云暉的父親諸葛勝,以及他的伯父諸葛方:“諸位呢?”
三人略作沉吟,終究是求道之心占了上風,直言不諱:“吾等亦心向往之!”
張之維微微頷首,話鋒卻是一轉:“那……估計有些難了。”
“為何?”諸葛振等人面露不解,連忙追問。
張之維說道:“有時候,渴望徹底掌握一件東西的時候,首先要做的就是在心里放下這件東西,否則,即便你得到了它,也只會被它所掌控,而非你掌控它。”
此言一出,諸葛家眾人皆是一愣。
對于張之維的這套說辭,如果聽的是道門的人,會覺得玄奧深邃。
如果聽的是佛門的人,會覺得禪機暗藏。
若是一般江湖人聽了,恐怕會疑心這是張之維在故弄玄虛,敷衍推脫。
掌握一件東西時,先放下這件東西?放下不就是不求了嗎?都不求了,還要你還教什么?
但面前的是諸葛家的人,因為武侯的緣故,普通人一聽到“諸葛”這兩個字,首先想到的就是充滿智慧。
眼前這幾位,雖不敢說有大智慧,但絕對算得上聰明絕頂。他們很快便明白了張之維話里的真實意思。
只不過他們明白的方式都不一樣。
諸葛云暉腦海中瞬間閃過兒時景象。
他小時候癡迷于豢養小貓小狗,一點心思全放在了它們身上,整日圍著它們轉,甚至荒廢了術數功課。
父親諸葛勝見狀,狠心將他心愛的小動物盡數送走了。
父親當時告誡他:什么時候在術數一道上有所精進,達到了自己的要求,何時便將寵物歸還給他。
自那之后,他便發奮圖強,埋頭苦學推演,半年后,終于達成目標。
父親也信守承諾,將他的寵物原封不動的送了回來。
但那時候,他的新鮮勁已經過了,不再癡迷小動物了,但他還是把它們好好的養著,只不過再沒有出現玩物喪志的情況。
父親也沒有再找過他的麻煩,他也一直好好的養著那些小動物。
此刻細想,張之維所言,不正與他當年養寵物的經歷如出一轍嗎?
因為他非常的癡迷,小寵物的一舉一動,都吸引著他的心神,影響著他的行為,這無疑是被寵物們給控制了。
父親的干預,讓他暫時“失去”了寵物,讓他能空下來思考其他,等他真正“放下”那份癡迷后,寵物們回來,他就徹底擁有了它們,再沒有失去。
天通奇門或許也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武當山上的那幾個術士天才,才不能掌握它,反倒被它所掌控,拖入內景深淵、無法自拔。
而之維兄在這里面所扮演的角色,就好像是他的故事里的父親一樣,察覺到不對,便把寵物帶走了。
那么,自己能否放下對天通奇門的渴求呢?諸葛云暉捫心自問。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可能的!身為一個術士,面對如此驚世奇技,焉能不動心?
即便明白了其中道理,但“知易行難”,知道和做到之間,隔著難以逾越的天塹。
這么說來,自己做不到,看來這一趟算是白跑了……諸葛云暉心中暗嘆。
他不是不想要,而是經歷過“放下”與“擁有”的轉變,深知其中的利害關系。
他又是個比較豁達的人,可不想試試就逝世,然后還要麻煩之維兄像當年他老爹一樣把他給救出來。
不過,他雖然這么想,但他的父親,他的伯父,以及武侯派的門長卻不是這么想。
道理他們懂,但那份渴求,讓他們甘愿冒險一試。
雖然武當山上的很多人都失敗了,但武當的那些“二把刀”術士,能和他們武侯派比?!
他們覺得,就算學不會,也能全身而退,不至于會像那些術士一樣,陷入內景之中無法自拔。
特別是武侯派門長諸葛振,年事已高,自覺時日無多,已經沒時間再修持自身了,朝聞道夕死可矣,他迫不及待想要一窺那終極術法的奧妙。
“怎么說?”張之維問。
此時,張靜清早已將場面完全交給徒弟,自己則如老僧入定般坐在主位,悠然燒水、添茶,仿佛一個無聲的背景。
諸葛云暉沉默著,沒有回應。
諸葛振、諸葛勝、諸葛方三人則異口同聲:“吾等愿試!”
諸葛云暉見狀,搖頭道:“我有自知之明,怕是學不會,就算了吧。”
張之維看向那三位躍躍欲試的長輩:“既然三位想試,那便試試吧。誰先來?”
“我先!”
“我先!”
“我先!”
三人竟同時開口。
張之維眉梢微挑:“總得有個先后吧?”
三人對視一眼,短暫沉默。
武侯派門長諸葛振拍了拍諸葛勝和諸葛方的肩膀,道:
“論奇門造詣,當屬老夫最高。便由老夫先試吧。我這把老骨頭了,不怕出事。若連我都遭了反噬,你們倆估計也勉強,就不必再試了。”
諸葛勝與諸葛方對視一眼,不能見識到奇技,雖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門長所言在理,只得點頭應允。
“有勞之維道長了!”諸葛振對著張之維鄭重一禮。
張之維點頭道:“修行這手段,若走火入魔,是有幾率會發狂的,諸葛門長修為深厚,萬一失控,一個‘土河車’破壞了這大真人殿可就不好了,隨我來,我們去后山。”
說罷,他率先起身,領著眾人離開大殿,前往龍虎山后山。那里場地開闊,人跡罕至,正可放手施為。
后山空寂,山風獵獵。
張之維來到一個空曠處,這是他之前練功的地方,高大的樹木早就被他禍霍了個干凈,只剩下淺淺的草皮。
張之維手腕一翻,那卷承載著“天通奇門”奧秘的圖卷便輕飄飄地飛向諸葛振。
諸葛振心中狂喜翻涌,面上卻竭力維持平靜,小心翼翼地捧著張之維拋來的天通奇門畫卷,那畫卷雖輕,但于他而言,卻仿佛承載著千鈞之重。
這等奇技,他可不敢怠慢,他也不開奇門,直接手掐法決,憑空施展土河車,讓地面隆起,化作一方平整石臺。
他一臉鄭重的將圖卷置于石臺之上,動作輕柔地緩緩展開。
在鋪開的時候,張靜清深知其中兇險,早已移開目光。
諸葛云暉本來想看,但瞥見張之維的眼神,也識趣地偏過頭去。
諸葛勝、諸葛方倒是好奇難耐,探頭去看,卻被諸葛振寬大的黑色氅衣袖子遮得嚴嚴實實。
倒不是他這個做門長的吝嗇,而是他深知其中利害,此術兇險異常,縱有張之維在側護法,就算走火入魔也能挽回。
但以他的閱歷,自然不難看出來,就算能挽回,也一定會付出什么代價。
走火入魔的后遺癥無非就那么幾項,輕則神魂受損,重則萬劫不復,他可不愿讓族中后輩以身犯險。
諸葛振屏息凝神,目光如炬,投向那緩緩展開的畫卷。
剎那間,仿佛打開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戶。
浩如煙海的推演公式、精妙絕倫的二十四節氣流轉……無數玄奧莫測的信息如同洪流般涌入他的識海!
他只覺得心神劇震,瞬間便被那深邃無垠的術數宇宙所吞噬,如癡如醉,物我兩忘,沉浸其中。
這一沉浸,便是幾天幾夜。
想他諸葛振,未學走路,先學術數,這七八十年的修行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憑借著自己對術數的理解,以及磅礴的精神力,硬是抗住了天通奇門那足以令人神魂顛倒,走火入魔的反噬之力。
雖在推演二十四節氣的極致變化時,有些吃力,屢遇艱險,但他還是憑借七八十年苦修積攢的底蘊,步步為營,抽絲剝繭,硬生生將其中的奧秘推演了出來,成功掌握了此術。
他結束修行,從那玄奧的狀態中退出。
只見他眼中精光內斂,周身氣息與周遭的山川草木融為一體,已處于天人合一的狀態。
他心里感嘆,這奇技確實了不得,非大智慧、大毅力者不可修習,自己在術數一道參公造化,都修行的如此艱難,以諸葛勝、諸葛方目前的修為境界,強行修習無異于引火自焚。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將畫卷重新卷起,雙手奉還張之維,并未讓兩位眼含期待的族人嘗試。
不過,這也不要緊,他已經徹底學會了此術,等回去之后,他可以繼續鉆研,然后好好培養后代,力求他們也達到修行此奇技的資格,好讓此絕技在諸葛村留存下去。
隨后,他帶著幾個后人回到了諸葛村。
回到諸葛村后,他一邊精研天通奇門,一邊培養后人,一邊觀察天下大勢。
在這期間,因為先祖武侯的名聲,時不時就有軍閥過來拜訪,或求指點,或欲招攬。
不過,他一心修行奇技,想把這天通奇門練到更高深的地步,所以,一直都沒有去理會那些軍閥。
多數軍閥碰壁后便悻悻而去,偶有不死心者威逼利誘,他也只淡然處之,不為所動。
唯有一位姓劉的軍閥,與眾不同,此人禮賢下士,談吐不俗,抱負遠大,言辭間流露出拯黎民于水火、復漢室之榮光的志向。
更難得的是,他誠意滿滿,竟效仿當年昭烈帝三顧茅廬之舉,接連五次親赴諸葛村拜訪,風雨無阻,禮數周全。
諸葛振終被其誠意打動,便暗中以天通奇門推演其命格氣運,竟隱隱窺見一絲潛龍之象,思慮再三,終決定出山輔佐。
而他的這個舉動,引得其他軍閥不滿,竟然惱羞成怒,想派軍隊對諸葛村動武,結果被困在先祖武侯布置在村落周圍的八陣圖中,暈頭轉向,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