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歧途?”左若童愣了一下,不理解道:“之維小友的意思是說,我新提出的逆生路徑是錯的?”
“并不是錯的,”張之維說道:“剛才不是說了嗎?若能做到,當得上佛門的阿羅漢境界。”
“那為何?”左若童不解。
“求上得中,求中得下,求下而不得。”張之維說道:“若真修成那樣,或許是境界到了,或許也能達到左門長你所追求的把后天構建化為先天渾然的地步,但那時候你,絕不是現在的你,那種狀態怎么形容呢……”
張之維頓了頓,說道:“我把他形容為保真,但不全性,你依然是你最真實的你,但不是全部的你。”
“當為阿羅漢……保真……不全性……”左門長重復了一下剛才的話,雖然他不清楚阿羅漢這個境界究竟是怎樣的光景,但他對阿羅漢的定義還是知道的。
這是小乘佛教的最高果位,又稱“聲聞菩提”“無學果”,代表個人解脫的終極成就。
而在阿羅漢之上,還有菩薩果位,但這是大乘佛教的境界,意為“覺悟有情”“菩提薩埵”。
至于保真,但不全性,說都說到這個份上,他自然也明白其中含義,修成了最真實的自己,但卻沒有全部的性情。
全性保真是全性的理念,從他們叫全性,不叫保真,就不難看出,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全性是大于保真的。
張之維繼續道:“‘保真’就如快刀斬亂麻!只留最核心的‘本我思維’,將一切多余性情,無論善惡美丑……盡數斬卻!”
“而全性,就需要深入解析了,比如你剛才說做人當以誠,你用了‘誠’這個字。但‘誠’這個概念本身,是通過念書得來的外來思維。”
“你那最初始,最純凈的本我思維里,一開始可沒有‘誠’這個概念的。”
“最真的本我思維的本質,其實就是一團純粹、天然、未受任何污染的炁,不含任何后天概念,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誠,什么叫不誠。”
“它就是世界上最純凈的存在本身,甚至不在我們這個現實世界之中,而是在另一個維度上,王陽明稱之為未發之中的良知本體。”
“這個良知本體是絕對清凈純粹的狀態,是你的全部性情誕生之前狀態,是生命的根源,這也就是你們三一門所追求的先天一炁的狀態。”
“但這種狀態,還不是真正的‘你’本身,可以把它理解為基石,生命的起點原料,但絕不能認為這基石就等于‘你’這個人!”
“真正的‘你’,是在生命誕生的某個關鍵點突然覺醒,當思維第一次閃現出自我存在感的那個奇跡的瞬間,那顆從性與命的交織中點燃的思維火花,那才是真正的,獨特的你。而不是逆練追溯回先天一炁時的原初渾沌狀態。”
左若童眉頭緊鎖,陷入深思,片刻后,說道:“如此說來……我們三一門的修行,其實是錯把那個原始混沌狀態,當成了真正的‘我’?”
張之維說道:“正是如此!這就是最根本的區別,只有認清這個區別,跨越這一關,才是真正的全性保真。”
“原來如此!”左若童說道:“這么說來,如果只有保真,沒有全性。是不是就是,我還是我,但不是現在的我,我會變成一張白紙,沒有喜怒哀樂,沒有善惡,太上忘情,只剩下清靜無為的本我思維。”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張之維說道:“若是在道家,這叫太上忘情,若是在佛家,這叫阿羅漢果位,若是在儒家,這就是主張存天理,滅人欲的程朱學派所追求的圣賢境界。”
左若童說道:“難怪菩薩果位和阿羅漢果位的區別是‘覺悟有情’,難怪阿羅漢只能度自己,不能度眾生,因為根本不會有這個概念。”
“這么說來,我三一門的逆生一道,即便能通天,卻還是阿羅漢果位。”
“倒也不是如此。”張之維說道:“具體能走到哪一步,還得看自己的修行。”
左門長瞬間反應過來,說道:“我是太狹隘了,總是對自家的手段,抱有更高的期待。”
“其實,不管是修逆生,還是修佛,修道,本質都只是一個修行方式而已。”
“用腳走,騎自行車,開小汽車,按理來說,都能到終點,具體走多遠,還得看自身。”
“自己的修行足,用腳也能走到最高最遠,自己修行不足,坐汽車也會半路翻車,這些都是工具,都是拐棍。”
“沒錯!”張之維點頭,“所以大可不必拘泥于此。”
“那么,全性修行起來,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呢?”左若童問。
“全性的修行一步一步來,特別是在認清本我思維,以及壯大本我思維的方面,必須要小心。”
“以前,我非常排斥外來思維和身體本能產生的思維,也就是饑餓、寒冷之類的感受,這也是很多道士和尚動不動就喜歡辟谷的緣故。”
“但后來我發現,這些東西,其實也不必畏之如虎,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外來的思維、本能的反應,其實也可以變成本我思維成長的肥料和能量。”
“所以,我也就不去刻意的壓制這些東西,以前,我可以幾年不睡覺。”
“但現在,我困了就睡,餓了就吃,有時候興致來了,甚至無視規矩,去吃點牛肉也無妨,主打的就是一個隨性而為。”
“之維小友的如此境界,真是讓我望塵莫及啊!”左若童感嘆一聲,心里暗道,世人只知道張之維天賦絕頂,實力強大無比,做事蠻橫直接,殺生無算。
但卻都忽略了他在思想上的超高境界,大道至簡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甚至簡到了很多人都看不懂的地步。
左若童贊嘆道:“之維小友如今的境界,倒是讓我想起了傳說中的活佛濟公。”
“濟公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但世人若學之,如同進魔道,之維小友也是如此啊。”
“所以,我在效仿的時候,也得小心謹慎,時時自省,免得落得和那些全性妖人一個境地。”
“左門長你言重了,你的境界遠超全性眾人,即便他們的掌門,也差了點火候,只不過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今撥云見日,前路自當坦蕩!”張之維說道。
“可不敢如此想!”左若童說道:“之維小友,我說說我的理解,請之維小友斧正!””
“左門長請講!”
左若童繼續道:“你剛才說,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把外來的思維,變成本我思維成長的肥料,其實就是找到本我思維最真的本愿,然后圍繞著這去進行,去修行,去一點點磨煉。”
“如果本愿是助人,那就以一顆赤子之心去行俠仗義,如果本愿是肉欲情愛,那就懷著一顆赤子之心去情愛。”
“就好像那些修歡喜禪的一樣,他們和采陰補陽的魔道,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個是向內,一個向外,一個是本我思維驅動,一個是第二思維驅動。”
張之維點頭:“是的,這東西,說起來容易,但實際上并不好分清,全性里有個叫梁挺的,左門長應該知道吧!?”
左若童點頭:“白鸮梁挺自然是知道的,此人欺師滅門,無惡不作,說是一等一的魔頭也不為過,不過,他不是在多年前死于之維小友的手上了嗎?”
“他確實死在了我手上!”張之維說道:“但左門長你知道他為何要屠滅自己師門滿門嗎?”
“據說是因為相貌丑陋,在師門受到了一些不公的待遇,他懷恨在心,在羽翼豐滿之后開始報復!”左若童說道。
張之維說道:“其實,他本我思維渴求的是這個世界回望他時的一雙雙驚愕的眼神,其實就是人前顯圣,但他錯誤的以為,是他殺人之后別人看向他時的仇恨痛苦的眼神,所以,他才不停地殺人。”
“可悲又可恨!”左若童說道。
“是的,所以涉足此道要小心謹慎,一點偏差可能就會南轅北轍!”張之維提醒道。
“之維小友的提醒,自當警惕!”
說罷,左若童起身,抱手深鞠一躬:“之維小友今日提點,于我而言,無異于醍醐灌頂,對于接下來的修行,也有了足夠的思路。”
一鞠躬完,左門長還欲再鞠,卻被張之維伸手攔住。
“左門長,你我之間,這就客氣了哈!”
周圍的其他人見到這一幕,全都大吃了一驚,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幕。
“什么情況,大盈仙人左門長這種異人界泰山北斗般的人物,為何會對小天師鞠躬。”
“他們不是論道嗎?論道不是相互的嗎?為什么要鞠躬?”
“這都看不明白嗎?小天師外號人形機緣,上次左門長和小天師論道之后,突破了逆生第三重,從剛才的情況來看,莫不是左門長又在和小天師的論道中得到了什么提示吧!”
“一定是這樣的,不然,他這種人物,為何要當著全場的面,對著小天師一個小輩鞠躬?”
眾人小聲議論紛紛。
“真不愧是張師兄啊,就連左門長都能提點!”呂慈感嘆一聲,隨后,他瞥了一眼一臉目瞪口呆的陸瑾。
心里暗道,別看陸莽這小子一會兒在龍虎山,一會兒在三一門,既有張師兄的提點,又有左門長的提點,一副占盡了便宜,吃盡了資源的樣子,但其實,這全是瞎忙活,自己只要抱緊張師兄的大腿就夠了。
主賓席上。
紅臉老道說道:“看左門長的樣子,只怕是受益匪淺啊,天師,您這徒弟了不得啊!”
“你也想去論論?”張靜清說。
“我就算了,知進退,明得失,我這個老家伙可不像左門長那般銳意進取,朝氣蓬勃。”紅臉老道笑道。
三一門是假玄門,很多理念上的東西只能自己摸索,難免會有偏差。而他,出生真玄門,還是孫門長的師兄,沒少受到師弟的提攜,有些東西他做不到,只是因為他做不到而已,道理他是知道的。
當然,他都做不到的事情,自然也沒辦法去給別人講道,那不是誤人子弟嗎?
左門長之后,那個身背大鐵劍,英俊的像楊過一樣的流云劍派楊門長前來請教張之維,因為左門長在前,這位楊門長也是做足了禮數。
張之維對這位楊門長的感官還行,劍是兵中君子,主修劍道,且有所成就的,往往心都臟不到哪里去。
心術不正的人,在劍道上是很難有成就的,就好像東瀛,劍道道場有很多,但其實都是頂著劍道的名義而已,手里的家伙事,可全都是刀。
與楊門長的論道簡單很多,流云劍派是一個劍走偏鋒的門派,主修的與其說是自己,更多的是手里的劍,有些類似后世修仙里的劍修,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張之維作為龍虎山劍法第一,給楊門長提幾個意見還是輕松的。
隨后,陸續又有幾個前輩來請教了一番,今天的酒宴也就結束了。
雖然武當還要繼續辦流水宴宴請陸續趕來的同道,乃至是香客吃席,但在場的諸位同道,卻是不會待這么久。
第二天一早,很多門派都在辭行,天師府也不例外。
紅臉老道親自把張靜清,左若童等一行人送到了武當牌坊前。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李門長,就到這吧!”張靜清說道。
“李門長,后會有期!”左門長抱手。
紅臉老道抱手道:“各位,后會有期了!”
眾人打完招呼,各自離場。
張靜清看向張之維:“運轉你的玄功,出發吧!”
體驗過一次閃電穿行的速度后,甲馬等符箓之術,他已經有些看不上眼了。
“行。”張之維正要施法,卻被張懷義出聲打斷:
“師父,師兄,我的歷練還沒有結束呢,我就不隨你們回山了,我從武當開始,繼續我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