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維的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眾人的狂熱。許多人低下頭,陷入沉思。
不僅要數術入門,還要掌握四盤,可天、地、人、神四盤又豈是那么容易掌握的?
即便是專攻奇門遁甲的術士,通常也只精通其中一盤,對其他盤略有涉獵就不錯了。
能完全掌控四盤的人,即使在武侯派內部也屬鳳毛麟角,更何況他們這些非術士了。
而這,還僅僅是修習“天通奇門”的基礎條件!即便滿足了這些,能否真正學會這門通天手段,還是未知之數。
眾人心中一片冰涼,卻又無法反駁。因為稍有理智的人都明白,小天師所言句句屬實。
術士一道的至高絕學,沒有深厚的術士功底,怎么可能學會?
就像習武之人,一門絕世神功也不可能讓毫無根基者輕易練成啊。
萬丈高樓平地起,沒有堅實的地基,如何能建起空中樓閣?
現在的情況是,小天師慷慨地拿出了“高樓”的設計圖,但他們絕大多數人,連打地基的能力都沒有,根本接不住這份機緣。
一時間,全場鴉雀無聲,眾人內心充滿糾結。理智告訴他們希望渺茫,但心底仍存著一絲僥幸,萬一呢,萬一自己就是那個萬中無一的天才呢?
然而,這點僥幸,對上臺上張之維的眼睛,瞬間便被擊得粉碎,不少人都認清了現實,沒說出什么讓人轟堂大笑的話來。
不過,很快就有人在想,自己不行,不代表自己的后人不行啊。
一個老輩突然朗聲道:“敢問小天師,剛才的那番話,是只對現在正在武當的我們管用,還是對整個江湖的同道都管用?”
張之維坦然道:“只要是正道中人,皆有效。”
“好!”那個老輩笑道:“老夫雖然沒有什么奇門天賦,但孫子在術士一道卻是頗有天賦,已經拜入了武侯派,等他滿足要求后,我就把他送上龍虎山,給您瞧瞧,看適不適合修行。”
“可以!”張之維點頭應允。
“小天師,我有一子,天資聰穎,我正打算送他去學習奇門術數。若他學有所成,具備天賦,能否讓他一試?”又一人急切問道。
“自然可以。”張之維再次點頭。
主賓席上,見張之維三言兩語之間,便把一場可能因天通奇門引起的風波給擺平了,張靜清眼角帶笑,心里感嘆,這些年,徒弟進步的不僅是手段,這處事的手腕也越發老練了!
先前紅臉老道想借張之維的威名震懾宵小,但張靜清卻沒那么樂觀,張之維的威名確實很大,但再大,也鎮不住蠢蠢欲動的人心。
撿柿子還知道撿軟的捏,張之維不好惹,他們不知道避開啊,到時候,武當的麻煩大來去來。
而張之維此刻的承諾,瞬間改變了局面。
天通奇門無疑是可以引起動亂的手段,別看他在張之維手里安穩,但一旦放出去,立馬就是一場腥風血雨。
但現在,張之維給他們畫了一個餅,并給出了吃到這個餅的條件,告訴他們,不必打打殺殺,觸怒于他,也能獲得這門手段,只要你能學。
有這個餅在,江湖上的人,也就不至于因心底的一點貪戀,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畢竟有堂堂正正的方式,干要偷雞摸狗?
但這個餅,不一定能鎮住所有人,總有些心急想吃熱豆腐的人。
特別那些沒主修奇門遁甲的術士。
一方面他們更清楚天通奇門這手段是多么的高明,多么的吸引人。
另一方面,他們又沒有修行奇門遁甲,很難精通四盤。
他們會覺得,不是自己做不到,只是因為自己選錯了路,以自己現在的修為,現在對術數的理解,就算一步登天,直接去修行天通奇門,也不是不可以。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可能會鋌而走險。
就在這時,一位中年人離席,徑直走向場中的張之維,邊走邊說:
“小天師,您看我怎么樣?我修行的是大六壬,對于奇門遁甲,并沒有下太多心思,但即便只是淺嘗即止,也已經掌握了地盤和人盤。”
“雖然我沒有掌握四盤,滿足全部要求,但我這天賦,真要專修奇門,掌控四盤不在話下。”
他一臉的癡狂,走到張之維的面前,一臉懇求的看著張之維:“不知道小天師能不能傳我試試?”
此人現在的心態,就和劇情里的陳金魁有些像,即便王也已經告知了利害關系,但他還懷著一絲僥幸。
萬一呢,萬一自己成了呢?
就算不能成,若能見識到這種手段,他就是死也甘心。
他的這番言論,張之維還沒說話,下面的人反倒看不下去了。
畢竟張之維剛才立了規矩,他們也打算遵守規矩,這轉眼就上來一個不想守規矩的人。
這人把他們放在眼里了嗎?把小天師放在眼里了嗎?
“下去,沒掌控四盤,就等掌控了四盤了再來!”
場下有人呵斥道。
“對的,你不是自持天賦很高嗎?這么高的天賦,想必精通四盤問題不大吧,那就等精通了四盤了再上來。”
“小天師已言明是基礎條件,你連最基礎的都沒滿足,還敢上去大放厥詞?速速滾下來,如若不然,用不上小天師出手,我來會會你!”
一時間,群情激憤,眾口鑠金。那人被眾人斥責得面紅耳赤,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張之維。
張之維也看向他,目光平靜卻極具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
越是有文化的人,往往越是自負,而在異人江湖里,術士就是最有文化的人。
此人主修術數三式中的大六壬,副修奇門遁甲,竟能掌控兩盤術數,說是術數天才也不為過。
但現在,張之維只說了對奇門遁甲的要求,沒有提起大六壬,他自然不服氣,他認為自己的大六壬造詣足以彌補奇門四盤的不足。
不過,這點不服氣,和張之維的眼神碰上,和眾人的反對聲碰上,交鋒起來,高下立判。
“咕咚!”
這人咽了口唾沫,額角滲出冷汗,心里已有退意。
張之維眨了眨眼,笑道:“規矩就是規矩,你既然覺得自己能行,那就等行了再說吧,反正我就在龍虎山,也跑不了,不必如此急切。”
他把目光從這人的身上挪開,看向全場的眾人,緩緩說道:
“有時候,你要做到某件事,首先要做的就是放下這件事。”
“多謝小天師指點!”
這人臉色煞白,在眾人的白眼里,腳步踉蹌的走下去。
然而,此人剛退,又有一人穩步走上場來。
來人是一位身著黑袍的書生,頭戴方冠,手持折扇,約莫三十多歲,氣質儒雅,帶著濃濃的書卷氣。
“家傳術士,李麟風,拜見小天師!”他拱手行禮,姿態從容。
“你要來試試?”張之維問。
“小天師方才所提的要求,在下均已滿足。”
李麟風語氣平靜,卻難掩一絲自傲:“我出生一個術士家庭,未學練炁,先學數術,小時候就是當地有名的神童。在沒感受到炁的時候,便能推演奇門百局。”
“當年,一位武侯派的高人登門,欲收我為徒,只不過被我父親拒絕了。因為武侯派的很多手段,只傳諸葛家的人。”
“后來順利得炁,踏入修行,只用了不到二十年,就精通天地人神四盤,及家族技法,同輩之中,罕有匹敵,許多武侯派弟子亦不如我。”
“近十年,我潛心完善奇門造詣,更獨創‘九宮氣運推演術’與‘奇門針灸擇時法’,后者尤得濟世堂大師贊賞。”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終于難掩熱切:“敢問小天師,以在下之能,可有資格……修習您所創的‘天通奇門’?”
盡管他極力保持風度,但提及“天通奇門”時,呼吸仍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
“不到二十年掌握四盤家傳術,再用十年自創術法……”張之維沉吟片刻,淡然評價:“聽起來……還算馬馬虎虎。雖然希望不大,但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
此話一出,現場一片嘩然。
李麟風一上場,就有人認出這位在術士圈內頗有名氣的天才。不少人心中暗嘆,看來這絕世奇術要落入他手了。
誰曾想,小天師對他的評價竟是“馬馬虎虎”、“希望不大”,僅僅是“給一次機會”!
連這等公認的天才都只是“馬馬虎虎”,那究竟怎樣的資質才能入小天師法眼?
眾人不由得想起成功學會此術的周圣,那個豬腰子臉,其貌不揚的道士,其天賦竟如此恐怖?
別說場下的眾人,就連李麟風自己都有些錯愕,被人夸了一輩子天才的他,在小天師眼里竟如此不堪?
若是換一個人說這話,他非得和他理論理論不可,但這話是從小天師嘴里說出來的,即便他心里有些不服氣,卻也不敢有絲毫表現。
不過,張之維這話,還真不算刻意打壓他。
別的不說,就說后世的諸葛青,他可是只用了六年多的時間,不到十五歲,就已經掌握了全部的四盤。
天資才情,比面前這人強到哪去,可即便如此,真要對上了風后奇門,一樣會折在上面。
不過,雖然覺得李麟風學會的幾率,微乎其微,大概率會迷失在內景之中。
但既然有言在先,張之維愿意給他這個機會,大不了到時出手相救便是。
一回生二回熟,這事對他來說,不算太費勁。
張之維拍了拍手,示意周圣將記載“天通奇門”的圖卷取來。
他本可直接以炁傳功,但這種方式太隱秘了,眾目睽睽之下,他準備來點直觀的。
周圣提著圖卷走上場,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手里的圖卷上,充滿了渴望與好奇。
“張師兄,這樣真的妥當嗎?”周圣將圖卷遞給張之維時,低聲傳音問道。
“問題不大!”張之維接過圖卷,“這東西留在你手上,可能會有一些麻煩,當眾交給我更穩妥。對了,內容記熟了嗎?”
“倒背如流!”周圣傳音。
“下去吧!”張之維道。
周圣走下場,張之維手一揚,便把圖卷扔給了李麟風,動作之隨意,好像那是什么不值一提的東西一樣。
李麟風狂喜,急忙上前去接。然而他太過激動,雙腿竟不聽使喚地顫抖起來,一個趔趄,竟然撲倒在地!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雙手高高向上,像接圣旨一般的把圖卷穩穩接住。
這可是他的命根子,是他夢寐以求的機緣,絕不能有絲毫閃失!
而在他摔倒的時候,場下很多人的腦袋也不自覺的跟著偏轉,顯然,緊張程度絲毫不亞于李麟風這個當事人。
李麟風抱著奇門圖卷,背對眾人,小心翼翼的展開圖卷,一邊展開,還一邊警惕地環顧四周,生怕被人窺探到絲毫內容。
這般做派,看得場上眾人破口大罵,說他看著衣冠楚楚,人模狗樣的,卻不干人事。
張之維就那么抱著手,在旁邊靜靜看著,李麟風剛才的舉動,著實有些多此一舉,他敢當眾隨意拋出圖卷,自然早有準備。
那圖卷被他擾亂了變化,加上了一個“防窺膜”一般的小手段,除了他允許觀看的人以外,別的人就是抵近了,拿著放大鏡去看,都只能看到一片馬賽克。
李麟風癡迷地凝視著圖卷。那上面描繪的奇門遁甲圖,其精妙繁復程度,遠超他平生所見!旁邊的注解更是字字珠璣:
“先天領周天,蓋周天之變,化吾為王……”
他的心神瞬間被吸引,瞳孔中血絲蔓延,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
圖卷上的奇門格局仿佛烙印進他的腦海,在他腳下無限延伸、擴張。
他感覺自己成了這片天地的主宰,時間、空間、五行生克、吉兇禍福……一切的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當李麟風沉浸在圖卷奧秘中時,場下所有人,包括天師張靜清、左門長等前輩高人,無不屏息凝神,目光緊緊鎖定在他身上,等待著他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