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陽光閃爍在山毛櫸灰色的樹干間。濕漉漉的、深色的苔蘚攀在凸起的樹根上，在斑駁的光影中微微閃著光。啪，一個人影忽然出現在了空地上。他面色蒼白，呼吸急促，雙臂間抱著個包裹，踉踉蹌蹌地向前走了幾步。
“將我放下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
聽見那個聲音，男人撲倒在地上，仿佛被地上的樹根絆了一跤似的。他小心翼翼地將懷中的包裹放在地上：“主、主人……”
一張可怖的、丑陋的臉從包裹中露了出來，輕輕地說：“你叫我失望了，奎里納斯。我曾經相信過你……”
“您仍然可以信任我——”男人顫聲說。
“噓。我曾經相信過你，奎里納斯，是的，你曾經有機會成為伏地魔大人最信任的仆人之一。我教導你，和你分享知識與力量，向你展示魔法的強大與奧秘。然后我交給你了一個任務……”
“主人——”
“魔法石。說真的，那不是什么難事。鄧布利多愉快地歡迎你，我的奇洛教授。你那時和我保證，沒有人會懷疑這個結巴、懦弱、無能、神經質的可憐人——”每當他平靜地吐出一個形容詞，奇洛跪伏在地上的身子就承受不住般猛烈地震一下，“——居然膽大妄為到覬覦藏在城堡里的魔法石。我相信你了，奎里納斯。可結果呢？你失敗了。”
“那是因為安東尼，主人！”奇洛抬起頭爭辯道，“如果安東尼沒有阻攔我，我肯定已經將魔法石獻給您了！”
“啊，對了，安東尼。亡靈巫師。他獲取信任的辦法可比你高明上不少啊，是不是，奎里納斯？鄧布利多相信了他，甚至任由他在城堡里施展黑魔法。”
“他很擅長說服別人——”
“而且他也說服你了？”
“什—什么，主人？”
“安東尼是個失敗的亡靈巫師。”伏地魔冷冰冰地說，“他空有力量，卻不知道應該怎么運用它。他的愚蠢為他贏得了鄧布利多的信任。而你，奎里納斯，你嫉妒他的愚蠢。”
“我沒有——”
“沒有人能對伏地魔大人說謊！”伏地魔厲聲說，“你嫉妒他得到了魔法的眷顧，嫉妒他得到了同事的歡迎，嫉妒他受學生喜歡，你嫉妒他每天傻乎乎地走來走去，為不值一提的瑣事忙忙碌碌。你被他的表象說服了，在尋找魔法石時哭哭啼啼，磨磨蹭蹭——”
“斯內普懷疑我們，主人！”奇洛高聲說，“斯內普一直在盯著我，警告我，威脅我……您聽到了的，主人，您那時也聽到了……”
“西弗勒斯·斯內普。唔。”伏地魔說，“他當然會為了自己的行為得到應有的結局的。不過，這也證明了一件事情……奎里納斯，你和他一起證明了一件事。”
奇洛蜷縮著身子，猛烈地咳嗽起來。伏地魔似乎并不著急繼續向下說，只是在包裹中半閉著血紅的眼睛，靜靜等待著。樹林中回蕩著奇洛撕心裂肺的、干燥的咳嗽聲。
等奇洛稍微好了一些，伏地魔的沉默就變得格外黏稠沉重。終于，奇洛承受不住地小聲問：“是什么，主人？”
“嗯？”
“斯內普和我……”
“哦，你們讓我失望，奎里納斯，你們兩個都是。”伏地魔輕聲細語地說，“你們向我證明了那些向我宣誓效忠的人是多么善變與無能。你們向我證明了人們多么輕易就能辜負我的期望。”
“我沒有背叛您，主人！”奇洛瞪大眼睛，“我帶著您從霍格沃茨離開——”
“你一事無成，一無是處。”伏地魔冷酷地說，“無用而失敗的忠誠和背叛又有什么區別呢？”
“我替您重塑了肉身——”
“一副脆弱的身軀，很快我就不再需要它了。”伏地魔說，“而且，奎里納斯，你在其中的貢獻還不如納吉尼多。說到納吉尼，你把她帶到哪兒去了？”
“我—我不知道，主人。她可能在打斗中受到了驚嚇……”
“我聞到了……謊言的味道。”伏地魔輕輕地說。
奇洛哆嗦了一下，不敢再說話了。
“你想要在我面前說謊。”伏地魔說，“你本可以選個好一些的謊言的。和你不一樣，奎里納斯，納吉尼不會在打斗中受到驚嚇。納吉尼不會逃跑。納吉尼不會試圖蒙蔽伏地魔大人。納吉尼不會背叛我——她總是回到我身邊。過來吧。”
伏地魔的口中發出輕柔的、邪惡的嘶嘶聲。
在巨大的、冰冷的蛇身從奇洛身邊滑過時，他抬起頭，瞪視著大蛇，神色里混合著錯愕與驚懼。
他的頭腦昏昏沉沉的。
這具軀殼比上一個還狹窄。不過他喜歡自己肚子貼著地面滑行的感覺，很新奇。消化器官占了這個軀殼的絕大部分，這倒不錯。他也喜歡將自己繞到樹上。他不太喜歡自己的頭總是搖搖欲墜的。
他伸出信子。他要找某個……很臭的東西……
到處都很臭。
“過來，納吉尼。”一個嘶嘶的聲音說，“到我這邊來。”
這個聲音聽起來很值得親近，值得信服。他慢慢游過去，發現發出聲音的是個裹在包裹中的人。好臭。那人用血紅的眼睛注視著他，注視著他腦袋和身子之間的那條細縫。一只細弱的手從包裹之中探了出來，伸出食指撫摸著縫隙。
“你受了重傷。”嘶嘶聲，“怎么回事？”
他抬起頭，輕輕避開那根手指，繞著包裹盤了幾圈。
“納吉尼？”
納吉尼？哦，這好像是他的名字——他好像還有別的什么名字，但是沒什么關系。人類喜歡起名字。人類會不斷給自己、給世界起名字。人類用這種辦法為自己定位。蛇就不需要這么做。蛇用自己定位——處在他肚子下面的土地上面的是他。總體而言，世界可以被分為兩種東西，他，以及和他不一樣的其他東西。
“這個傷不算重。”他回應道，“和你一樣的人做了什么，我的頭和身體就裂開了。我不太高興。”
“一個巫師？那是安東尼。”
安東尼這個名字聽起來也很熟悉。非常熟悉。他吐出信子，發出柔和而短促的嘶嘶聲。好臭。
紅眼睛的人繼續說：“奎利納斯呢？他做了什么？”
奎里納斯指的是旁邊那個人。
“他暈倒了。”
“在暈倒之前呢？”
“他試圖殺死我。”他努力回憶著，“他失敗了。然后他開始喝獨角獸血，因為他在咳嗽。獨角獸血銀閃閃的，很好看……”
“那時那個和我一樣的人在嗎？或者還有其他巫師嗎？”
“不在。只有我和他。”
“足夠了。休息吧，納吉尼。”
“納吉尼為我帶來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奎里納斯。”伏地魔輕輕地說。
奇洛面色慘白，用有些窒息的聲音說：“主人，我——”他瞟了眼大蛇，“納吉尼——”
“這個有趣的故事讓我思考。”伏地魔說，“它讓我思考，你究竟是從什么時候決定逃跑的？你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拋棄你的主人，獨自離開了。”
“不，主人，我從來沒有——”
“你似乎覺得我已經不行了。你似乎認為黑魔王永遠不可能東山再起了。是我讓你失望了嗎，奎里納斯？是我表現得過于仁慈，以至于你已經忘記了我的力量嗎？”
奇洛張開嘴，似乎想要分辯，但從他口中冒出的是尖叫。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扭動著，眼睛瞪得大大的，淚水和汗水源源不斷地分泌出來，混合著泥土在他的蒼白的臉上劃出一道道狼狽的、棕黑色的河流。巨蛇抬著頭，注視著奇洛，不斷發出嘶嘶聲。
“你可能以為，如果你離開了，你的主人就無依無靠了。”伏地魔慢條斯理地說，將自己軟弱無力的胳膊舉到眼前，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是啊，這樣弱小的肉身，如果沒有你，我要怎么才能在森林里活下去呢？但是，奎里納斯，兩年前你在這里找到了我。你親眼看見，即使沒有肉身，黑魔王仍然不會死亡。”
“主人，納吉尼被安東尼殺死了！”奇洛絕望地喊道，淚水從他的眼中接連滾落，“那個納吉尼——您身邊的納吉尼——我不知道它是什么！”
“蛇不會對蛇佬腔說謊，奎里納斯，永遠不會。”伏地魔厭倦地說，“我們說到哪兒了？啊，對了，在避免死亡路上，我走得比所有人都遠……和死亡玩了些小花招，其中顯然有些奏效了。你喜歡閱讀嗎，奎里納斯？”
“納吉尼——”
“安靜。閱讀是個美妙的愛好，霍格沃茨的圖書館中藏著許多常人難以想象的秘密，只有同時具有天賦和運氣的人才能找到它們……告訴我，奎里納斯，你聽說過魂器嗎？看來沒有。讓我和你解釋一下吧。
“這是最尖端、最深奧的魔法秘密。讓我們將你的生命想象為……一艘船。一艘停在岸邊的船，只用一截繩索拴在柱子上，隨時可能被風暴卷走。如果你想要固定它，你會怎么辦？”
奇洛仍在痛苦地喘著粗氣。他趴在地上，望著伏地魔，露出思索的神色。
“是的，錨。你想到了。你還需要制作錨的材料。我可以告訴你其中最重要的材料。你需要鐵，模具，和鐵匠。但是你現在只有一艘船，所以你拆下船的一部分，將它交給鐵匠，然后鑄成錨，扔到水里。很簡單，是不是？人們通常只做到這一步就停止了，依靠著那個錨，祈禱著這就足夠了。但是一個船錨可以輕而易舉就被拔起。奎里納斯，你有什么解決辦法嗎？”
奇洛喃喃道：“多加一個錨。”
“不錯的想法。”伏地魔說，“但是這么做的人并不多。你可能會想要問為什么……答案很簡單，因為他們害怕了。他們不敢拆自己的船。他們的船太小了。”
“但是您不一樣。”奇洛說。
“是的，我不一樣。”伏地魔輕聲說，“我的船比任何人都穩固，我的錨比任何人都多。但是那個亡靈巫師讓我意識到，或許它還不夠多。如果風暴過于猛烈，我的船也會搖晃。你知道我想要幾個船錨嗎，奎里納斯？”
“越多越好？”
“當然不是，你這個蠢貨。”伏地魔不屑地說，“別忘了，你的錨是用自己的船造的。我想要六個船錨。六個，加上我的船，剛好就是七個……魔法的數字。”
“當然了，主人。”
“我還差一個，奎里納斯。還差一個，所以那個亡靈巫師差點就動搖我了。”伏地魔說，“我需要你為我做一件事。”
“樂意效勞，主人。樂意效勞。”
伏地魔發出嘶嘶聲。巨蛇緩緩擺動身子，從包裹旁滑到奇洛身邊。
奇洛的目光落到蛇的身上，沉浸在思索中的神情忽然散去，如同猛然從夢中被叫醒了：“等等，主人，納吉尼——”
“納吉尼會成為模具。”伏地魔輕柔地說，“我需要你當我的鐵匠。你幫助過我，奎里納斯，伏地魔從不虧待那些幫助他的人，所以我愿意和你分享這樣深奧的魔法秘密。”
奇洛的目光在蛇和伏地魔之間轉了幾圈。突然間，他仿佛被閃電擊中般恍然大悟了。
“主—主人……”他渾身都抖起來，牙齒發顫，“我可以幫你找來其他人……布萊克，或者麻瓜……他們也可以當鐵匠……”
“你想要逃跑。你想背叛我。”伏地魔冷冰冰地說，“伏地魔也從不放過叛徒。鉆心剜骨！”
奇洛又尖叫起來。他滾到冰冷的巨蛇旁邊，痛苦地用手抓撓著地面。巨蛇立起身子，嘶嘶作聲。
伏地魔冷漠地說：“你的聲音讓納吉尼煩了，奎里納斯。”
“主人，讓我服侍您，我還有用……”
“很快就沒有了。”伏地魔殘酷地說，“在制造我的第一枚船錨時，我還做了些別的實驗。我從那時就清楚，我絕對不能試圖將重塑肉身的希望寄托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當它積攢了足夠多的力量，它會替我造出最適合的身體……而這樣的時刻已經不遠了。我能感覺到那邊的吸引逐漸強烈，現在這具羸弱的身體很快就要比不上過去的我為現在的我做的準備了。”
隨著他的話語，奇洛的神色逐漸灰敗下去。奇洛仰頭凝視著蛇頭和蛇身之間的細縫。
“怎么……”他充滿疑惑地小聲說，“安東尼……”
“阿瓦達索命！”
綠光閃過，光芒大作。奇洛癱在地上，沒了氣息，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仍然殘留著困惑的神情。
一小片很臭的東西擠進了蛇身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