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消防隊也到了。
他們3點40接到的報警，又是本地中隊，到達時間竟然比二中隊還晚。
據帶隊的劉隊長說，過來的路上全是掉頭回去的車，道又窄，堵得水泄不通，縣里過來70公里的路，消防車開著警鈴沿路讓別人讓道，也足足一個半小時才到這里，又踩了一個多小時的石頭才翻過來。
饒是專業的消防隊都到達得這么艱難，路況可想而知。
劉隊長得知方淮的身份，曉得人家還有直升機，又是專業救援隊，當即也承認了方淮的領導地位。
新任指揮官方淮下令，利用手上的十幾個各類生命探測儀，先在外圍搜索，在淺覆蓋層尋找生還可能大的人。
先易后難，先傷員后尸體，先重傷后輕傷。
附近的一些村民，還有趙金成和王鵬，被前去加油的直升機帶了出去，到巨石封路的路口外負責警戒，不讓其他鄉民再過來。
老鄉和鄉政府的工作人員們幫忙抬著被砸得血肉模糊的遺體，就近尋找了一處平穩一些的山坡安放。
“何志軍！不要過去！先搜外圍！那邊石頭土層這么厚，埋在下面的你找不到！等挖機來！”
“找他們借一個聯通的手機打！讓你問的村民和礦工家屬，問到了嗎？”
“好像不是原先那架！”
“方隊方隊，武隆這邊的縣政府組織武警的人來了，我們要不要讓直升機幫忙送他們進來？”
“哎，可憐的娃娃，還有個眼睛框框，看起不像礦上的，是有文化滴嘞.”
膽大一些的，拿紙幫遇難者擦拭臉上的血跡，膽小一些的，也沒走，站在旁邊，輕聲哀嘆。
方淮聽著這些嘆聲，心底有一些悲傷，仿佛被老祭司咒語圍繞般不可自拔的喚起。
“直升機！直升機回來咯！”
而方淮來到這里第一眼，心里就清楚，如此規模的山體滑坡，地面上被覆蓋的人，生還幾率太小，希望最大的，無疑是滑坡覆蓋外圍房子里的村民，和地下的礦工。
確實不是同一架，是架小得多的警用直升機。
剛才經過測試，這里的移動和電信基站應該都出問題了，只有聯通手機才能打通。
結果大失所望。
沒一會兒，對講機里，也傳來了趙金成的聲音。
但很快，方淮看到不遠處那些石灘上冒著危險過來的人，又醒神過來，投入對周圍的指揮中去，拿著對講機道：
兩具坍塌外圍掩埋不深的遺體被發現。
但是這年頭手機貴，礦工有手機的就不多，還得是聯通，帶了手機下礦的，這概率被不斷縮小，只能大面積尋找，嘗試。
但半座山壓下來，地面不知被埋了多少米厚，靠人工開挖根本不可能，也找不到礦洞的具體地點，山上還有肉眼可見的大裂痕，隨時可能再次塌方，更不敢讓人去山底下挖。
目前最有可能聯系上他們的方式，就是手機。
“常明蔣方！飯開始做沒有？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了，多煮點米！”
一人遇難，兩人遇難，對新聞來說，只是個數字，但對同鄉們來說，是逐漸冷清的趕場集市，和路過一家家門口時看到的白布，聽到的慟哭，和長久的哀傷氣氛。
重慶的，都是家鄉人啊。
“郝班長！把過來幫忙的老鄉和鄉政府的人分配好！負責搜索的，每人帶幾個，看著點，這里太亂了！”
“有兩個礦工家屬，但是我問了，他們手機都是移動的！”
“你聯系一下劉機長，問問他加完油沒有。”
“我電話打不出去啊！沒信號！”
“這個礦，從民國起就開始挖嘍，咋個到這個時候，就塌了呢？”
還以為俄羅斯的大飛機來了呢。
這話響起，方淮有些驚喜地抬頭一看。
“我這里的也死了。”
“來嘍，來嘍人還有救沒有？”
一個個家庭垮塌，鄉里許多人吃飯的地方，也塌了。
“死了。”
“再找！”
“汪！汪！”
方淮接管的半小時內，聚到這里的人越來越多了。
“挖了80來年了，山神爺爺，抻不住咯啊。”
方淮大吼著。
“找到一個！”
“我這里也找到一個！來兩個人！幫忙抬一下！”
正想著，遠處傳來轟鳴。
運載物資器械用的飛機，他們有了，一架足夠，現在最缺的，不是飛機，是挖機。
外面的情況，到處是攔路的大石頭，根本沒有一條挖機能走的路，挖機是靈活，能鉤土爬坡，但對這動不動幾米高，且高低不平的攔路石，壓根沒辦法。
而且旁邊還有一條環形大坑，已經有了不淺的積水，看樣子，如果再下雨，可能會形成一個巨大的堰塞湖，挖機更渡不過來。
而且，這將他們包圍的堰塞湖的蓄水速度，難以想象，十分危險。
馬鄉長他們繞過來的那條小道，是山林，足足走了兩個小時的山林，更不可能挖得通。
就這情況，要填一條施工便道過來，起碼要好幾天，黃金救援期將完全耽誤。
最合理的情況，就是飛機吊載。
一臺普通點的中型挖機，十幾二十噸重，他們的直8都吊不起來，別說這個飛機了。
答案，有且唯一：米一26。
方淮想著，又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來的這架直升機上。
“馬鄉長，快讓人打旗語，讓他們過來！”
有大人物到了。
警用飛機放下扶梯，一名身著白色警服的中年，被一前一后倆人護著緩緩爬下。
方淮不禁站直了身子。
因為他看到了那個警銜——一麥三。
雖然警察肩章的橄欖枝并不是最高級別，并不等同軍中麥穗，但一級警監，已然是總警監，副總警監下的第三檔了，妥妥的廳級干部。
應該是局長來了。
領導一落地，就四處而望。
領導的視野，又與方淮不同。
第一眼看到了不遠處的幾幢農房似還有炊煙，道：
“這個地方很危險啊，怎么還沒撤離，在做飯？”
一時沒人回答，大家都看向了本地指揮官，方淮。
方淮這才立正道：
“報告首長！那不是農戶在做飯！是我們的人！農戶已經被我們帶出去了，我們的炊事員借用他們的炊灶，為救援人員做飯！”
領導這才訝異道：“哦？后勤已經安排好了？”
“是的，首長！不過撤離的村民都在外面路口，今晚沒地方住！預計過夜還需要一些帳篷，被子，簡易食品！不過，根據我們收到的天氣預報，晚上可能還要下雨，市里最好能給他們安排個安置點暫時居住！”
“哦！干得不錯！一會兒得把外面路封掉！”
“路口已經安排人警戒了！不過還有不明情況的車往這邊開，建議再往外15公里處，讓交警的同志設卡！”
“嗯”領導點了點頭，聽說這邊縣里的領導仍然沒有進場安排，路面交通已經完全失效，他才急匆匆調了直升機從150多公里外的市局趕來，沒想到到了這里，一切竟然安排得有條不紊，見狀，滿意道：
“這里現在是誰在指揮啊？”
“報告，我！”方淮道。
領導看了看方淮身上的搶險救援服，道：“哦，搜救情況怎么樣？”
“報告！現在山下有二次坍塌風險，無法搜救，我們現在根據搜救的優先級，在外圍淺埋處先搜尋最大可能生還的人！不過，現在只找到了兩名失去生命跡象的遇難者！”
方淮對答如流。
領導也有些訝異，這臉孔看著年輕啊，卻把現場安排得井井有條，不錯！
“小同志，你是縣里消防的？”
旁邊的劉隊長終于開口了：“報告局長！我是縣消防中隊隊長劉啟隆！他們是貴州消防過來增援的同志！方淮同志是我們全國消防有名的優秀干部，所以這里是他在指揮！”
“哦！是貴州的同志！你們到得這么快？”
“報告！我們是全國第一支配備直升機的消防中隊，主要任務就是災難增援，機動性是第一保證！”
方淮話落，領導的表情也明顯客氣了些，對著方淮敬了個禮，伸出手道：
“干得不錯，方淮同志，感謝你們！”
重慶這地方，情況復雜，方淮也沒有巴結這位領導的意思，敬了個禮，與領導握手后，立馬進入了正題：
“領導，現在挖機很難進入這里，隨著時間推移，周圍的溝壑恐怕會形成湖泊，運送會更加艱難，我們需要立即向國家申請米一26增援，趕緊把挖機運送過來，一是搜救，二是處理周圍即將形成的堰塞湖，否則等水位漲起來，我們連腳下這片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搜救工作會更加艱難！”
“哦”領導聽著，看向周圍已經積水幾米的百米深坳，點點頭，道：
“這確實是個問題！不過你說的米一26是什么？”
方淮看到領導臉上自然的表情，不由眉頭皺了皺。
這是堰塞湖！怎能如此輕描淡寫？
“領導，米一26您不知道？就是唐家山”
方淮說著，話聲忽然停住了。
對啊！前世在唐家山大展雄風的米一26運輸機，因為自己把問題解決掉了，并沒有啟用。
而如今應該因大地震而名聲大噪，讓人聞之色變的堰塞湖，也沒有形成前世的恐怖名頭。
蝴蝶效應，終于吹到自己身上來了。
想到這里，方淮心態也平和了一些，解釋道：
“米一26，是俄羅斯研發的重型運輸直升機，載重能達20一36噸！也是目前唯一有可能運送挖機的直升機！我國目前有3架！一架在飛龍專業航空公司長期租用，有兩架，是去年地震期間我國與俄羅斯溝通后增援中國的，現在在中航工業集團！
還有，領導，堰塞湖因為常常處于山體下方，一旦下雨，周圍山上的水都會往里面流，蓄水面積非常大，又沒有去向和門閥的管控，蓄水速度相當驚人，你現在看到四五米的水位，說不定一場大雨下來，就會長高十來米！
直升機的運輸卻需要時間，所以這個問題，必須要立刻匯報才行！”
領導聽著，又開始打量周圍的情況，臉色逐漸鄭重。
這次重慶有史以來遇上的最大規模的山體滑坡，他也是刑偵出身，并非救援專業，沒想到，這里還有這么緊急的次生災害。
“方淮同志，伱的信息來得非常及時！王市長五點鐘已經從市里出發，應該很快就到！傅局長應該也快到了，你的意見，我會跟他們說的！”
傅局長，方淮知道，重慶消防的總隊長，兼任著市公安局的副局長。
方淮也看出來了，這位是救援的外行，于是抬手對著不遠處的農房道：
“那您先去那邊看看？那邊的幾處房子，位置還是比較安全的！我認為可以作為現場指揮部！我們中隊是消防局的專業化救援全國試點中隊，這邊的現場安排，請您信任我們，交給我們處置！有什么情況，我會第一時間過來匯報！”
這話，離“局長，你先去休息”也差不遠了，不過多了個“請您信任”和“有情況就匯報”的臺階。
局長很想問問方淮是啥級別。
奈何救援方面他確實不太懂行，過來得又太快了，手下的專家組也沒到，站在這里看著方淮下命令也挺尷尬的，于是呵呵笑著接受了這個臺階。
“好！方淮同志，那就辛苦你們了！我們去看看！”
方淮啪地立正，敬了個禮。
“是，請領導放心！”
天光逐漸落幕。
消息有好有壞。
外圍搜救的效果明顯，在一處被掩埋房屋旁邊的大木板下發現了兩名重傷昏迷的人員，立即用直升機送往外面路口等待的救護車，直升機到達那邊時，方淮都能聽到幾百米外一眾鄉民傳來的興奮大叫。
有兩個活著，那就是希望啊！
但那房屋里死了的，有四個。
手腳相依，應該是想一起從房子里出來逃生，沒逃出去。
那兩人能活下來，簡直是運氣，正好處于兩塊大木板相抵產生的縫隙中間。
整個重慶的救援力量在往這里匯聚，到達這里的人，越來越多了，規模逐漸上千。
首先是縣政府和縣里的武警。
其次是隔壁過來增援的消防部隊。
武警水電部隊也來了。
方淮安排著加完油回來的直升機一趟趟把他們接到這里，然后讓中隊的人帶著他們，給他們下達任務。
其實大家到場的第一反應，都是打聽指揮部在哪里，領導在哪里。
但帶隊前來的領導們去了那處民房后，得到了此地最高領導，市局局長的指示：按照他委任的現場指揮員方淮同志的安排工作。
方淮現場指揮員的身份，成了局長委任的，那么現場前后工作的井井有條，便成了局里安排有序。
而方淮也沒有讓領導失望，一邊安排搜救，一邊讓人把附近高地不平的地方全部挖出來，形成平臺，安放器械和帳篷。
農房里有熱飯抬出，發電機打開，明晃晃的強光燈照亮了整個山谷，所有人劃分成組，這里逐漸成為一個保障有力的救援現場。
方淮站在強光燈上的高處，拿著喇叭對下面發號施令：
“安全員！用強光手電隨時注意山體裂縫變化！”
“接應組！市里的地質專家來了沒有？”
“通訊組，問一下，爆破的炸藥和爆破手，什么時候到？”
下面二中隊的一個個戰士都成了組長領導，心里爽得一匹啊。
還得是咱方隊長啊！到了重慶救援，這么多單位，都歸咱們指揮！
在哪都是領導！
不過，這么大的災害，到達的領導，逐漸升格。
真正的領導，到了。
“方指揮！市長已經在外面路口了，讓局長的警用機出去接一下！”
方淮抬手看了一下時間，7點40。
黃金救援時間，已經過去五小時了。
稍一沉吟，道：
“讓我們的直8去接市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