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潭城大學老師校外兼職的情況,鞏凱風將調查結果交到了陳益手上。
從名單看,只有那位劉教授在洞天旅游度假區兼職培育昆蟲,而市動物園和市植物園里并沒有潭城大學的在職老師。
更多的,是在校外的研究機構、企業參與和自身學科相關的科研項目,進行一定程度的學術研究,相當于校企合作了。
這些研究機構和企業,與受害者沒有半毛錢關系,此方向暫時可以排除。
針對大學城以及其他校內人員的排查工作,還在繼續。
一天后,蘇盈提交受力特征點,正常人肯定看不出區別,而法醫可以根據對比尸體上的所有傷口以及實驗結果,給出明確的個人習慣。
“組長,我深入了解了花匠的切割技術,它本質上是植物解剖學和力學工程的交叉應用,施力角度和創面管理和其他職業有著很大不同。”
蘇盈在一天的時間里又掌握了新的判斷依據。
“就施力角度來說,他們在切割時需要根據植物莖干結構調整施力方向,避免破壞導管或形成層,所以在角度上是非常精準的,頂級的花匠隨手就能做到四十五度斜切,對枝條也能做到完美垂切,從而減少纖維撕裂。”
她顯然做了不少工作,可以說已經對相關職業的手法非常了解了,雖然是個外行,但對查案來說足夠。
聽完蘇盈的話,陳益開口:“如此的話,應該就是常年和植物接觸的人。”
蘇盈點頭:“我認為錯不了,常年和植物接觸……也就只能是植物園了,動物園和其他地方對植物沒有那么高的要求,栽種能活就行。”
這話沒錯。
動物園里的植物,作用只是綠化而已,能活即可,頂多修剪修剪看起來美觀些,沒必要去精心培育研究。
真有特殊需要的話,可以直接請求植物園的幫忙,沒必要在這方面浪費金錢,有錢還不如租大熊貓來的實在。
畢竟,去動物園的游客不是去看植物的。
“辛苦了。”陳益對蘇盈的工作表示肯定。
蘇盈微微頷首,見陳益沒有其他事了,于是離開。
將報告拿在手里,陳益腦海中閃現植物園的情形,結合當前得到的所有新線索,嫌疑人范圍基本鎖定植物園,而且還是一個比較專業的人。
那么,會是誰呢?
這就要等彭善東的調查結果了。
兩天后,彭善東敲開了會議室房門,此時陳益正站在窗前抽煙。
“陳巡。”彭善東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沓資料。
陳益回頭:“怎么樣?”
彭善東簡單匯報道:“都查了,今年驚蟄當天,植物園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在園內忙碌,有學校帶著不少學生到院內開展教育科普活動,各研究員也全天開會。”
陳益抓住了大部分三個字,說道:“繼續。”
彭善東從手里抽出幾份文件遞了過去:“有五個人不在,一個請假去了醫院照顧生病的家人,一個去了外地參加研討會,園長神龍見首不見尾經常玩失蹤,首席園藝師工作時間自由也沒到園,還有一個是新來的實習生,請假回家處理急事。
五個人的行蹤都查了,其中三個人無法提供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就是這三個。”
陳益接過文件,文件是三人的個人資料,上面有照片。
掃視照片的時候,他視線定格。
章啟明,三十四歲,潭城植物園首席園藝師兼植物研究員。
他見過這個人。
在潭城大學。
陳益單獨拿起章啟明的個人資料,目光下移到重點標注:在潭城大學兼職講師。
前幾天去潭城大學的時候,他確實偶遇過這位首席園藝師,雙方擦肩而過,當時他以為對方是潭城大學的在職老師。
“陳巡,這個人問題不小啊。”彭善東和陳益有同樣的想法。
鞏凱風的調查是有疏漏的。
不能說有疏漏,排查的時候只關注了校內人員兼職校外工作,卻忽略了校外人員也有可能兼職校內老師。
校外某領域的專業人士去大學當講師,這種情況其實很普遍,但陳益自己也忘了這種可能。
章啟明的情況,太符合兇手特征了。
既是植物園的首席園藝師,可能和受害者有過接觸,又是潭城大學的講師,對潭城大學很熟悉,并且完全可以隨時掌握程楠楠的動向。
包括兇器的熟練使用,也吻合。
見陳益不說話,彭善東開口:“章啟明每周四下午第二節課會在潭城大學上課,時間是兩點五十到四點五十。”
今天就是周四。
陳益看了眼時間,說道:“通知鞏凱風把人帶回來。”
鞏凱風此刻就在潭城大學。
“好的。”彭善東拿出手機給鞏凱風打電話。
在此期間,陳益繼續瀏覽針對章啟明的調查情況,發現之前所見到的那位王老師,居然是章啟明的學生。
并非學校的學生,而是入職植物園后拜師,相當于職業上的師徒關系。
章啟明作為植物園的首席園藝師有好幾個徒弟,其中姓王的這位和章啟明關系最好,也最受看重。
王治宇。
王治宇在今年驚蟄全天沒有離開過植物園,不具備作案時間,但是,需要叫過來問問。
“我馬上去。”彭善東離開了會議室。
潭城大學。
鞏凱風本來還在大面積排查,在接到彭善東打來的電話后,便立即帶人堵在了章啟明上課的教室門口。
新的嫌疑人出來了。
當前情況下,每一個新出現的嫌疑人,都很有可能是本案的真兇。
通過玻璃確定章啟明本人站在講臺,鞏凱風沒有中斷,在外面耐心等待。
不差這點時間。
等待期間能聽到章啟明的講課聲音,已經快到尾聲了。
“如果植物會說話,在修剪時它們會告訴我們什么?”
“園藝,是更接近藝術,更接近科學,還是更接近工程?”
“如果同學們未來的職業規劃考慮園藝工作者,那么你們對自己的身份要有清晰的定位,園藝師,只是簡單的園藝師嗎?
從某個角度想,能不能稱之為自然界的外科醫生,能不能稱之為生態系統的最佳導演。”
“園藝師,也是藝術家,你們現在掌握了植物生理學知識,掌握了可持續技術應用,但是,你們有對空間美學的感知嗎?這是天賦,園藝師也需要天賦。”
“植物是有語言的,我給你們看看我自己的失敗案例。”
聽著章啟明的高談闊論,心中已經將其列為嫌疑人的鞏凱風皺起眉頭,偏見讓他感覺對方在把學生往溝里帶。
外科醫生?
最佳導演?
代入命案中的話,挺嚇人的。
“鞏隊,待會上銬子嗎?”身旁的警員詢問。
鞏凱風道:“那就要看他配不配合了,留一個人在外面等著,我們盡量不要在大學里鬧出動靜。”
警員領命。
十幾分鐘后,章啟明做了課終總結。
“我們不是在修剪植物,而是在引導生命和地球的對話,你們中間會有人成為下一代的生態守護者,對此,我有三條忠告。”
“第一,觀察優于行動,一定要耐心再耐心,做到比植物慢。”
“第二,植物不可量化,你們可以掌握數據,但是不能被數據局限了思維。”
“第三,作為科研者,你們也要讓自己成為翻譯者,把時代使命傳播大眾。”
“好了,這節課的內容到此結束,都下課吧,我們下周見。”
掌聲雷鳴。
能在大學課堂收獲掌聲的老師,還是不多見的。
鞏凱風一個外行人客觀評價,對方確實講的很好,不明覺厲。
教室內嘈雜起來,大部分學生收拾東西起身離開了座位,見此,鞏凱風等人稍微遠離了門口,學生們接連走出,有說有笑的商議接下來安排。
少部分學生來到講臺圍住了章啟明,提出問題讓對方答疑解惑。
這個過程,持續了二十分鐘。
當最后一名學生離開教室,鞏凱風帶人走了進去。
房門關閉。
站在講臺的章啟明有所感應,轉頭看來。
“你好,市局刑警,章啟明沒錯吧?”鞏凱風拿出證件。
聽到刑警兩個字,章啟明的目光微不可查波動一瞬,隨即點頭:“沒錯,我是章啟明,有事嗎警察同志。”
鞏凱風道:“有一起案件需要你到市局配合調查,請跟我們走吧。”
章啟明問:“什么案件?”
鞏凱風不答:“到了你就知道了,請配合。”
章啟明沉默片刻,道:“昨天也有市局的警察找過我,你們是同一個案子嗎?”
鞏凱風依然不答:“章先生,請不要浪費時間,現在馬上跟我們走。”
“那我收拾收拾東西,稍等。”章啟明拿起自己的包。
“別動。”鞏凱風阻止了他,揮手讓手下幫忙,“你的東西我們會幫忙收拾,從現在開始請不要接觸任何物品,包括手機。”
章啟明的動作定格,走上前來的警員立即將他手里的包拿走了。
“好吧。”章啟明無奈,“我跟你們走。”
潭城市局。
陳益拿到了章啟明詳細的背景資料,得知其父親在五年前去世,母親建在。
父親的職業,是潭城大學的退休教授,專業植物學。
算子承父業了。
母親是潭城人民醫院的醫生,也是退休狀態。
書香門第。
這些信息和他之前對兇手做出的側寫畫像,有著一定的吻合度。
比如身材瘦弱,比如有體面的工作,比如動手殺人前長輩可能已經過世。
還有,當時判斷兇手具備醫學或化學背景,其母親是醫生印證了這一點。
此人,比之前專案組所掌握的孫博文和邱燁偉都更像兇手。
“陳巡,應該就是他了吧?”秦飛說道,“當年程楠楠三人去植物園玩的時候,肯定和這個章啟明見過面,從而引發了殺人動機。”
何時新:“比如摘了花?若只是因為摘了花而殺人,那章啟明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秦飛:“此案兇手本來就不正常,陳巡,下搜查令全面搜查章啟明住處吧。”
陳益站起身:“不急,人已經控制了,我先去和他的徒弟聊聊,了解了解這個人。”
叫王治宇過來,主要就是為了全面了解章啟明。
章啟明是未婚狀態,朋友少,家里只剩下了一個母親,想要從側面了解,只能通過他最看重的徒弟以及母親。
家屬方面暫時還未通知,當前先問了王治宇再說。
如果詢問后加深嫌疑,自會相應采取一系列深入調查措施。
詢問室。
陳益坐在了王治宇面前。
這是第二次見面了。
“哎?是你啊?”看到陳益,王治宇目光亮起。
陳益是陽城人,而他在陽城上了好幾年大學,兩人也算是半個老鄉了,比較親切。
“王老師,又見面了。”陳益微笑,“重新自我介紹,陳益,帝城刑偵局巡視員,帝城特案組組長,這次來潭城是為了調查一起跨度三年的連環命案。”
聞言,王治宇下意識瞪大眼睛,沒想到之前在植物園見過一次面的年輕警察,會有這么高的頭銜。
對他們普通人來說,那都是只能聽聽的人物。
“連……連環命案?”還是這幾個字對王治宇的吸引力更大,他很快反應過來。
陳益安慰:“放心,不是說和你有關系,只是簡單聊聊而已,聊完如果沒什么問題的話,你就可以走了。”
“哦……好。”王治宇這才松了口氣。
陳益:“聽說章啟明是你的老師?”
王治宇點頭:“對,他是我老師,從幾年前進植物園他就是我老師了,平時我叫他師父。”
陳益:“主要教什么?”
王治宇:“園林設計,植物研究,和工作有關的都會傳授經驗和知識。
說白了收徒弟其實是園長要求的,就和……你們警察一樣,警察入職不也得拜師嗎?很多行業都得拜師。”
陳益嗯了一聲:“明白,那你對藝術的追求,也是來源章啟明?”
王治宇沒懂:“……不算吧,藝術追求有主觀性,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理解,您指的是?”
陳益:“我指的是斐波那契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