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帝城。
盛夏,陰天,烏云遮蔽月色星光。
幽暗逼仄的房間里,垂下的白熾燈勉強勾勒房間輪廓,仿佛舞臺一般重點照亮了中央冰冷孤寂的金屬臺面,空氣凝滯,壓抑感如實體般壓迫著每寸空間,令人喘不過氣來。
臺面上,張宏賓緩緩睜開了雙眼,嘗試抬手,卻發現四肢被粗糙的繩子緊緊束縛,掙扎徒勞。
“我沒死?”
一瞬間,張宏賓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下一瞬間,他預感自己即將面臨比死亡還要凄慘的下場。
“喂!有人嗎?!”
和羊嘉木葛峰不同,張宏賓的嘴巴沒有被封住,可自由說話。
他拼命轉動脖頸,試圖尋找房間里內的活人,但什么都沒有,周圍非常安靜,靜的有些可怕,連回音都沒有。
房間明明非常空曠卻沒有回音,有可能墻壁用了隔音材料。
隔音材料的主要作用是減少聲音的傳播,通過吸收和反射聲波來降低噪音的傳遞,若墻壁使用了隔音材料,不僅能消除聲音穿透,還能消除回音。
“有沒有人啊!!”
張宏賓越想越怕,大聲呼喊。
過了許久,腳步聲突然響起,回蕩在空曠的房間內,沒有回聲。
張宏賓驟然轉頭,看到了風衣包裹的人影緩步靠近,站在自己面前。
因角度問題,他無法看清長相。
“你……你到底是誰啊!有話好說!”張宏賓咽了咽口水,心臟砰砰直跳。
風衣人影微微低頭,視線掃視而來。
張宏賓能看到連衣帽內的無盡黑暗和刺骨的冰冷。
雙方“對視”良久,風衣人影慢慢抬起了右手,掌心握著鋒利的鋼鋸。
張宏賓頓時嚇得膀胱一陣抽搐,劇烈掙扎:“別別……等等!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不至于!不至于啊!”
“不至于?”
風衣人影說話了。
張宏賓一愣,繼而瞪大雙眼,是女聲!
這家伙是個女的!!
“你你你……你到底是誰!你是于思雅嗎?你是不是于思雅!!”
之前跑路的時候,他就在思考誰會殺害羊嘉木和葛峰,思來想去,只有早年福利院的于思雅最有可能!
因為……只有于思雅最恨他們!
恨他們的人很多,但最恨的非于思雅莫屬。
張宏賓知道自己做過什么,換位思考,如果他是于思雅的話,絕對會把自己千刀萬剮,因此才會第一時間想到于思雅。
“知道我是誰,還要求饒嗎?”風衣人影冷漠開口,聲音輕靈很是悅耳,但對張宏賓來說卻是索命的惡魔呢喃。
“你……我……”張宏賓結結巴巴,“于于于……于思雅,你聽我說,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可以補償,我可以給你很多錢,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
確定對方身份后,他知道求饒沒用,只能等價交換。
“哈哈。”
風衣人影笑了,笑得很開心,但那是嘲笑。
“去陪羊嘉木和葛峰吧,你們正好能湊個斗地主牌局。”
她舉起了右手。
看著凌厲的鋼鋸慢慢落在自己的腿上,張宏賓嚇的臉色慘白。
“別沖動!我……啊!!”
慘叫聲是持續的,每一秒對張洪斌來說都是痛苦和煎熬,生不如死的潮水將其徹底淹沒。
沒人知道在帝城的另一個角落,第三次上演了人間煉獄。
翌日上午,小雨。
專案組趕到了張宏賓的拋尸現場。
這次嫌疑人沒有選擇子谷公園。
在經過連續兩次拋尸后,子谷公園已經被臨時封鎖了,二十四小時有民警換班巡邏,兇手不可能有機會再次進行拋尸,否則會當場被抓。
舊貨市場拉起了警戒線,遠處有著大量群眾圍觀,竊竊私語。
“又出現了,之前聽人說我還以為是吹牛,沒想到是真的。”
“連環殺人案?確定不是演電影?”
“醒醒吧,沒看到警察法醫都來了嗎?再說哪有攝像機啊!”
“你們都不看新聞嗎?警方已經發布通告了,帝城確實發生了命案,正在偵辦中。”
新聞?
有消息滯后的人連忙拿出手機搜索。
官方雖然發布了通告,但不一定所有人都能看到。
“真是啊!我的天!以后晚上還是別出門了。”
在犯罪率大幅度降低的今天,大家都已經習慣了安逸,突然有連環命案發生在自己身邊過于驚悚,很難接受。
居安思危,人很容易胡思亂想,在不明案情的情況下,擔心會不會禍及自己和家人,謠言和恐慌就是這么來的。
警戒線中心,陳益站在這里,臉色平靜看不出表情,雙方昨晚還在交談,十幾個小時后卻變成了一具尸體。
尸體,是靠在舊貨市場沿街墻上的,并非站立。
可能是尸體的狀態不允許兇手這么做。
人死后,尸僵達到高峰的時間是十二個小時到十六個小時之間,張宏賓顯然是昨晚被殺的,根本來不及等待尸體全身肌肉變得非常僵硬。
硬等的話,就是白天了。
白天拋尸,那和直接自首沒什么區別,索性直接靠在了墻上,兇手也沒打算再多等一日。
“殺人間隔突然變得這么短……殺的還是張宏賓。”秦河能想象到兇手的瘋狂,隨即作案不會有如此高的頻率,絕對有深仇大恨。
可是,一個仁愛有責任心的福利院院長,能得罪什么人呢?
只有一種可能,昨晚聽到的看到的都是假的。
張宏賓在演戲。
秦河轉頭看向陳益,昨晚有陳益在他沒有想太多,話說如果都是假的,張宏賓的演技的確過于逼真。
那義憤填膺的樣子,現在還歷歷在目。
另一邊,何時新放下手機走了過來,說道:“陳巡,打電話問過了,張宏賓昨晚翹班,時間差不多就在我們離開之后。”
聽得此話,秦河開口:“這是意識到危機了啊,得知羊嘉木和葛峰被殺,擔心下一個會輪到自己,立馬選擇跑路。”
何時新:“寧愿冒險跑路也不愿意求助警方,說明……”
秦飛接話:“說明張宏賓曾經做過錯事,而且事情不小,根本不敢和警方坦白。”
如果昨晚張宏賓告知警方自己有可能被殺,警方肯定會詢問原因,到時張宏賓無法回答只能閉口不言,把主動權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可惜,主動權終究還是在嫌疑人手里,張宏賓還沒跑出帝城就被殺了,一舉一動都在嫌疑人的掌控之中。
陳益沒有討論這件事,說起了新的拋尸現場:“舊貨市場和子谷公園有著相同點,晚上沒人白天人多,兇手拋尸的目的可以確定,就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看到。”
秦河:“這算是變相的懲罰嗎?”
陳益沒回答,對何時新說道:“慈光福利院,所有工作人員和孩子的名單,盡快查出來,這件事交給你。”
何時新點頭:“好,我知道。”
張宏賓死后,此案直接指向慈光福利院,兇手大概率就是里面的人,未來就算找不到確鑿的線索,也可以通過窮盡式摸排去尋找嫌疑人。
“對了,慈光福利院現在變成什么了?”陳益問。
秦河回答:“荒廢了,并未拆遷。”
陳益哦了一聲,此刻何時新說道:“昨晚我查了查慈光福利院得知一件事,幾年前有開發商拆過慈光福利院,但中途遭遇了靈異事件,便就此擱置,不知真假。
網上的消息很少,我也是查了很久才偶然查到某個論壇早年的留言,可能是網友的戲言,瞎編的。”
聽完何時新的話,陳益想了想,吩咐道:“老秦,現場交給你,特案組的程漢君和蘇盈留下,我去慈光福利院舊址溜達一圈,多給我幾個人帶上工具,有備無患。”
可以確定慈光福利院問題極大,到時候說不定需要挖掘。
秦河:“好。”
陳益迅速離開了,在現場待著也沒啥作用。
路上,特案組四人一輛車,市局刑偵總隊的民警一輛車。
開車的是秦飛。
“你們說,兇手是男的還是女的,看出來了嗎?”陳益提出問題。
嫌疑人三次拋尸都選擇的雨天,現場在雨水沖刷下很難提取到可供分析的腳印,能參考的只有監控視頻。
話音落下后車內安靜了一會,秦飛率先開口:“應該是男的吧,從作案手法看,兇手把受害者四肢鋸成了好幾截,這需要很大的力氣。”
何時新:“我也覺得是男的。”
騰大斌:“肯定是男的,女人能干出這么殘忍的事?”
陳益掃視三人:“我沒讓你們瞎猜瞎分析,不是有監控嗎?”
監控?
沒錯,是有監控,但監控下的嫌疑人把自己包裹的太嚴實了,別說長相了,身材都看不出來。
“監控……能看出啥?嫌疑人就像一只大狗熊。”騰大斌說道。
陳益撇了一眼騰大斌,開口:“用心聽,用心記,認真學習。
首先,通過參照物估算身高,大概在一米六二的位置。
第二,ta拋尸完畢原路離開公園的時候,步速波動較大,障礙物避讓頻繁,以此看出ta在路徑選擇上比較復雜。
第三,監控下ta有多次下意識調整連體帽。
第四,手臂擺動的時候,手部位置更靠近身體。
第五,步幅較小。
通過以上五點判斷,嫌疑人為女性的可能性更大。”
“女性?!”
陳益的話讓三人吃驚,以如此殘忍的方式殺人,竟然會是個女的嗎?
“路徑選擇什么意思?”騰大斌提出疑問。
陳益回答:“面對障礙物所做出的選擇。
男人和女人性格不同選擇也就不同,舉個例子,男性碰到低矮障礙物的時候更傾向于直接邁過去,而女性更傾向于繞開。
當然,不同個例肯定有,我說的是相對更大的可能。”
騰大斌想了想,發現確實如此。
男人不拘小節處理方式簡單粗暴,而女人敏感小心處理方式就比較委婉了。
“你可真細節,行,學到了。”騰大斌表示受教。
陳益道:“還有啊,在福利院中,女孩相對男孩更容易受到傷害,這些都可以從側面去判斷嫌疑人性格。
我個人認為,嫌疑人為女性的概率很大,猜測是當年在福利院受到過傷害的女孩,而且還是不小的傷害,已經在她心理種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需要極端的手段才能發泄出來。”
騰大斌皺眉:“難道院長是個老畜生,做了那種事?”
陳益搖頭:“不知道,也許吧,不是福利院女孩的話,那就是福利院女性工作人員。”
騰大斌冷哼:“若真如此,該死!”
半個多小時后,福利院到了,眾人下車。
福利院的位置相對偏僻,周圍沒有學校沒有醫院也沒有繁華的商業區,看起來比較冷清。
歲月的塵埃中,蒼涼的建筑矗立,時光荏苒,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天地,如此已經退出了歷史舞臺。
鑄鐵的院門開著也沒人去管,附近堆了不少生活垃圾,表明有拎著垃圾的人曾經在此停留,丟掉了他們的素質。
眾人走進院門。
前方建筑有外墻倒塌,代表開發商真的來過,殘垣斷壁間依稀可見往日生活的痕跡,偶爾還能看到早年的指示牌,比如兒童活動區。
遠處,破敗的秋千斜成了四十五度角,固定秋千的水泥裂開縫隙,依稀間,仿佛能看到十年前無憂無慮的孩子在秋千上尖叫,肆意對抗刺激的失重感。
秋千旁邊,曾經的大樹還在,承擔了廢墟唯一的綠意,多年前的夏天應該有不少孩子在大樹下乘涼玩耍。
“陳巡,還是別進去了吧,這是危樓,看著隨時都會倒塌。”秦飛說道,“要不我去找幾個安全帽?”
陳益:“不用找安全帽,你和我進去。”
秦飛:“啊?”
陳益:“放心,沒看到承重墻都還在嗎?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其他人在外邊四處看看,有任何發現及時保留。”
秦飛自然不是怕,他是擔心陳益。
兩人進了福利院主樓。
其他人四散開來。
“你說靈異事件是真的還是假的。”緩步行走間,陳益詢問。
秦飛不假思索:“當然是假的,哪有靈異事件,有也是誤會或者人為。”
陳益:“我指的是,存在與否。”
秦飛思索片刻,說道:“如果存在的話,那就是有人不想讓福利院被拆掉。”
陳益:“為什么呢?”
秦飛:“福利院要是被拆的話……一切徹底掩埋?”
陳益點頭:“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