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再次安靜下來。
在陳益明確表達出不可能和對方單獨見面后,邰加蓬腦袋縮回了車里,不再說話了。
“繼續盯著。”
“餓了就吃渴了就喝累了就睡,輪班。”
“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如果有人下車行為異常不聽指揮,直接開槍擊斃。”
陳益給柴子義以及靖城特警支隊的支隊長下了死命令,可以談判,可以耗下去,但絕不考慮強攻。
其實特警支隊支隊長心中有好幾套方案,但見陳益根本不打算動手,便沒有說出來。
待陳益走后,他來到柴子義這邊,小聲道:“柴支,什么情況?咱至少得了解犯罪分子所攜帶的武器類型吧?人不靠近,監控無人機是可以靠近的,怎么陳巡一點計劃都沒有,干等啊?”
特警出身,執行任務的時候相對激進,主攻。
對方只有二十幾人而已,有沒有武器都不一定,只要小心點,應該可以零傷亡將車上所有人控制。
若反抗,大不了直接擊斃就是了。
因此,他有些不太理解陳益的做法。
柴子義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放心,陳巡肯定比你聰明就是了,他怎么說就怎么做,不讓你們冒險怎么還不樂意?非得把你手下送去醫院?”
特警支隊長:“呃,別烏鴉嘴。”
他倒不是不承認陳益比自己聰明,只是說出自己的疑惑罷了。
論腦子,他當然比不上陳益,特警和刑警是兩個警種,側重點不同,前者負責執行高危險性任務更看重戰斗力,后者負責案件的偵查更看重腦力和思維邏輯。
沒得到答案,特警支隊長不再多言,去準備生活物資了。
看陳益這架勢,只要嫌疑人不投降,恐怕要耗上個幾天,缺乏水源和食物,車上的人支撐不了多久。
這也算非常穩妥的辦法了,完全不必承擔任何風險。
很快,物資源源不斷運了過來,都是些速食品,可一直維持體力,就當著大巴車的面分發,讓對方知道這是一場持久戰。
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們越不利,到時候所有人餓的連站都站不起來,還不如現在馬上投降呢。
大冷天的,陳益讓秦飛找來了電磁爐,就地吃起了簡易火鍋,期間讓何時新派一架無人機試著去看看。
沒過幾分鐘。
槍響了。
陳益手中的筷子頓了頓,下意識抬頭。
何時新小跑著趕了過來,匯報:“車里的人開槍了,直接打掉了靠近的無人機。”
陳益呵呵一笑:“死扛是吧?行,讓大家該吃吃該喝喝,輪班時刻注意大巴車的動靜。”
在槍響后,特警支隊長的臉色開始凝重,因為已經確定了對方攜帶危險武器,必須謹慎起來。
五十米并不是安全距離,手槍子彈在五十米開外仍然具備殺傷力,需要小心。
這要是吃了對方冷槍,那可就太虧了。
“防彈盾拿穩了!”
“把頭縮回去!”
特警支隊長來回巡視前線,并通過望遠鏡觀察大巴車。
夜晚到了。
陳益令人搭起了帳篷,包圍圈在短時間內變成了駐扎地,空中無人機還在飛翔,但不再選擇靠近。
警戒線外,已經開始有大量市民圍觀了。
新聞記者也在其中,想要拿到一手資料但沒人理他們,警戒線內的警察就好像雕塑般一動不動,任憑面前如何嘈雜混亂,他們只堅守自己的崗位,牢記陳益的命令。
“到底在執行什么任務,可以透露一下嗎?”
“需要多久總可以說吧?你們這么做很容易引起民眾恐慌的。”
無人回答。
事件傳播的速度很快,市府的電話打到了市局,在得知此案由警部和八局聯合偵辦、陳益擔任專案組組長后,便不再追問,任由專案組折騰。
時間來到凌晨,圍觀市民百無聊賴,漸漸散去了。
第二天,對峙還在繼續。
第三天,對峙還在繼續。
第四天,對峙還在繼續。
人在不吃不喝的狀態下,可以堅持三到七天,失去水分和食物營養的補充,身體只能消耗存儲的脂肪、蛋白質和碳水化合物等物質來維持。
但是,當這些物質被消耗光后,身體機能就會因能量耗盡而停止工作,最終面臨死亡的結果。
“陳益!你到底想怎么樣!”
第四天的傍晚,邰加蓬似乎撐不住了,再次伸頭大喊。
喊聲和四天前比起來,顯得有氣無力,已經非常虛弱了。
陳益大步走來拿起大喇叭:“雙手高高舉過頭頂下車!這是你們唯一的出路!”
邰加蓬:“我需要和你單獨談談!只要你給我這個機會,我們馬上下車!難道你就不想知道關于柏拉圖的其他事情嗎?!”
陳益:“單獨談談可以,打電話吧!見面是不可能的!”
邰加蓬:“我沒帶手機!”
陳益:“我可以讓無人機送過去!”
邰加蓬:“誰知道你會不會在無人機上耍花招?”
陳益:“那你等著餓死吧!”
說完,他把大喇叭扔給秦飛,扭頭揚長而去。
第五天,對峙還在繼續。
自始至終,只有邰加蓬和陳益交流過,車內的其他人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會不會渴死餓死,一點動靜都沒有。
人在瀕死的時候會爆發求生欲,就算有邰加蓬的威懾力也擋不住,然而并沒有人強行跳車投降。
沒什么可奇怪的。
化工廠那名嫌疑人都直接自殺了,等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精神控制的洗腦,顯然已經深入骨髓。
此時此刻,說不定已經有人死亡了。
七天是有飲用水沒有食物的情況下,若大巴車里連水都沒有或者很少,五天的時間足夠死掉一部分人。
陳益并未因此而改變主意,這伙人已經不值得去尊重人權了,哪怕將來接受警部的處分,他也不會讓靖城警方以身涉險。
危急關頭不畏犧牲是警察的鐵血品質,但明知危險卻上前送死,那是傻缺。
耿建清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好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都忍住了。
“耿叔,吃啊。”帳篷內,陳益示意耿建清動筷。
已經第六天了。
現在是第六日晚上七點二十五分。
和犯罪分子耗六天的時間,這在整個刑偵歷史上都極為罕見,也幸虧陳益是指揮官,若換做旁人,免不了要面對來自上面的壓力。
就算是陳益,期間也接過來自帝城的電話,被他三言兩語給打發了。
“吃飽了,我說陳益,再耗下去,咱們可就得去收尸了。”耿建清開口。
陳益滿不在乎:“那就收尸唄,這幾天連跳車的都沒有,他們其實已經和恐怖分子差不多了,活著死了對我們來講并無區別。”
耿建清無奈:“有活口當然更好,其實當前情況,我們……”
話還沒說完,震耳欲聾的轟鳴突然響徹蒼穹,巨大的沖擊波連帳篷都開始有了細微顫抖。
耿建清嚇了一跳,猛地站起身。
陳益正在吃菜,爆炸聲響起的時候他手中的筷子有了短暫的停頓,而后繼續往嘴里送,慢慢咀嚼。
似乎,根本不意外。
耿建清哪里還待得住,立即跑了出去。
“什么情況?!”
遠處,大巴車的位置已經升起滾滾濃煙,火光照亮的黑夜,車輛碎片四散開來到處都是,滿地的狼藉。
甚至,有碎片都飛到了特警的腳下。
若距離近了,就算有防彈盾也得受傷,若站在大巴車邊上,會危及生命。
“大巴車突然爆炸了!快去通知陳巡!!”
“車上有炸彈!而且當量不小!”
當量是爆炸威力的計算標準,碎片炸到了五十米外的距離,整個車體完全粉碎,恐怕達到了幾十公斤TNT。
特警支隊長有些傻眼,下意識轉頭去看站在自己身邊的柴子義,后者看著滾滾濃煙火光眼皮直跳,說道:“你的那些方案,管用嗎?”
支隊長沉默。
若是按照他的方案,嫌疑人在引爆炸彈后,特警支隊和刑偵支隊絕對死傷慘重。
這是一個死局。
大巴車上帶有大量炸藥,不論多么完美的計劃都是繞不開的。
不靠近,是最佳也是唯一的處理辦法。
陳益來了。
他看著遠處已經變成一堆廢墟的大巴車,目光閃爍,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你知道車上有炸藥?”耿建清還未平復心情。
此話問出來,其他人也都看向陳益。
如果嫌疑人手里只有槍的話,其實有很多種辦法強攻,但存在炸彈就是兩個性質。
只要靠近,代表警察的生命無法得到保證。
大巴車內的嫌疑人寧愿死也不投降,說明抱著必死的念頭,就等警察縮小包圍圈了,而后引爆炸彈。
能拉一個墊背的是一個。
“不對。”剛說完,耿建清意識到什么,“那邰加蓬兩次要求和你單獨見面,他是想殺你吧??”
眾人臉色變了變,尤其是七位隊長,頓覺后怕。
很有可能啊,單獨見面的時候,說不定對方身上會綁炸藥。
得虧陳益沒答應。
專案組組長要是死在了這里,在場所有人都吃不了兜著走,雖法不責眾,但地位高點的恐怕全得脫衣服。
六個城市的支隊長包括帝城的總隊長,直接換人。
兩個問題陳益都沒有回答,吩咐道:“清理現場吧,準備撤銷封路。”
耿建清感覺對方似乎什么都預料到了。
到了靖城直接全城排查,不考慮邰加蓬如果根本不在靖城怎么辦。
找到一名嫌疑人后,不抓,慢慢觀察。
找到大部分嫌疑人后,還是不抓,繼續觀察。
大巴車出現后,禁止警員靠近。
釘條攔截成功后,同樣不打算強攻,就保持在安全距離和對方耗。
哪怕大巴車爆炸,陳益還是慢悠悠的非常淡定,從表情看不出任何意外和驚愕,只有如井水般的平靜。
現場混亂,耿建清將疑問留在了心里。
消防隊很快來了,滅火后換上了排爆,雖然爆炸已經發生,但要防止現場還有危險,再次發生爆炸。
二次爆炸是有可能的,分偶然和必然。
偶然是因為高溫、高壓、化學反應等導致殘留的炸藥或爆炸產物沒有充分反應。
必然就是軍事設計了,通過復雜的化學物理過程,實現二次爆炸產生更強的殺傷效果。
總之,要謹慎。
許久之后,現場附近清理出了二十三具尸體,沒有少人也沒有多人。
這就是柏拉圖的全部成員嗎?專案組當然不這么認為,但首領已經死了,再想找剩余的組織成員難度飆升好幾倍。
洪瀚陽和陳學淵所供出的嫌疑人都在這里了,他們入組織比較早,看來已經發展成為核心人物,有資格站在邰加蓬左右。
那么,接下來該怎么做呢,結案嗎?
該抓的已經抓了,首要嫌疑人也死在了爆炸里,可以說柏拉圖組織基本摧毀,剩余的小魚小蝦掀不起什么風浪。
大家都挺忙的,不可能一直留在專案組,后續的收尾工作可以在各自的城市進行。
長期偵查,對刑警來說是常有的事。
至于此案牽扯到的境外勢力,自有八局的人處理,陳益或許會參與協助,但七大城市可以退出來了。
在現場處理完后,陳益沒有召開會議,先讓各位隊長回去,自己則是到帝城向何世榮當面匯報案情,到時候再通知。
高速收費站路口恢復了正常秩序,沒人知道在警戒線內到底發生了什么,只有那一聲爆炸在當晚響徹,引發熱議。
回到帝城,陳益打聽了一下關于洪瀚陽的事,得知對方又取保候審了,也不知道在哪瀟灑呢。
意料之中。
洪家這點能量還是有的。
之后,陳益并沒有去找何世榮,而是先給方書瑜打了電話,又給方松平打了電話,最終直奔方延軍的住處。
此刻,他已經坐在了方延軍面前,拿著茶壺給對方倒茶。
看出陳益情緒不對,方延軍詢問:“怎么了小益,這么大的案子都破了,看著不太高興?別太追求完美,只要首犯伏誅案情大白,你這個專案組組長便做的非常出色了。”
陳益放下茶壺,臉色漸漸變得難看:“爺爺,有件事我得和你商量一下。”
他不是來尋求幫助的,而是讓方延軍提前有所準備,至少也得是心理準備。
一個跳梁小丑,他根本沒有放在眼里。
方延軍端起茶杯:“什么事?”
陳益:“洪瀚陽要殺我,我現在……很生氣。”
此話一出,方延軍喝茶的動作頓時定格,慢慢將杯子放了回去,表情同樣沉了下來:“什么意思?慢慢說,說清楚。”
陳益的話把他驚的不輕,組織的首領不是死了嗎?組織的創建者不是被抓了嗎?為何又扯到了洪瀚陽?
不論發生任何事情,他當然會站在家人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