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事只是一個插曲,陳益并未理會。
律師在刑事調查中所能發揮出的作用還是比較大的,比如提供法律咨詢和心理支持、避免刑訊逼供、申請取保候審、監督偵查行為等。
如果發現警方有違規行為,有權進行申訴和控告。
若是普通的案子,嫌疑人提前找專業的律師對自己當然有幫助,遇到負責任的,最起碼不會被警方牽扯鼻子走。
但是,本案的嚴重性已經上升到國家層面,警部和國安皆有參與,再牛逼的律師也不可能把手插進來。
講道理?
講道理在這種案件中已經沒用了,警方不惜一切代價偵破此案,不會和你講道理的。
對于律師的到來,陳學淵此刻似乎已經不期待了,還在沉默中。
陳益的話,他應該是聽進去了。
“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吧。”陳益開口,“看你的反應,是清楚境外勢力滲透到了柏拉圖,他們對……”
“陳巡。”陳學淵突然打斷,“可以讓我安靜安靜嗎?你說的話……我會認真考慮的,就給我半個小時就行。”
陳益點頭:“可以,陳教授有什么需要嗎?”
陳學淵:“一杯水,一根煙。”
陳益:“好。”
走出審訊室,陳益詢問律師所在的房間,推門走進后看到了一位和陳學淵年紀差不多的男子,此刻正在和市局領導交涉。
市局領導很客氣,滿臉都是笑容。
經介紹,這位是帝城大學法學研究生導師,兼職律師,具備律師執業資格,與陳學淵算同事也算朋友。
大學教授在滿足一定條件后,是可以申請執業律師證的。
市局領導沒有必要無緣無故去得罪帝城大學的法學教授,所以才會如此客氣,敷衍兩句打發走也就是了。
“陳巡是吧?早有耳聞,您好。”教授站起了身以示尊重。
關于陳學淵的事情,剛才他已經和市局領導溝通過,但獲得的信息很少,唯一知道的只有案件的嚴重性好像比較高。
但他想不通,陳學淵為何會涉嫌刑事案件?
平日在大學里,最與世無爭的就是陳學淵了,這和他所學專業以及妻女的變故有一定關系。
作為朋友,出了事當然要過來看看。
不等該教授說第二句話,陳益主動表明了利害,此案不僅警方介入,國安也非常重視,所以律師那一套根本無用,不必浪費力氣。
誰來了,陳學淵都不可能離開市局。
教授也干脆的很,一聽“國安”兩個字臉色當即變了,馬上告辭撤退。
幫朋友是幫朋友,但不能把自己也陷進去。
“陳巡,審的怎么樣了?”待教授離開,市局領導詢問。
陳益:“還差一點,等等吧。”
陳學淵說半個小時,希望不要拿自己開涮。
半個小時很快到了,陳益再次進了審訊室。
煙抽完了,水喝完了,該思考的也都思考了,陳學淵的表情此刻變得放松了許多。
陳益也不多說什么,搬了把椅子坐在陳學淵面前。
“還抽煙嗎?”良久,陳益問。
陳學淵搖頭:“不了,陳巡,我想知道你如何保證我妻子和女兒的安全呢?若只是派人保護,總會被他們找到機會鉆空子,我不會賭的,你明白。”
陳益:“軍區如何?我直接把他們送到軍區,徹底案結后再離開……
你放心,那邊我很熟,熟的很。”
“軍區?”陳學淵倒是沒想到陳益有這個能力,點頭道:“如此的話就沒問題了。”
陳益看著他:“我希望下句話,是我想聽到的。”
陳學淵沉默半響,開口:“柏拉圖是我創立的。”
陳益目光一凝。
他想過這種可能,但真正從對方嘴里說出來,還是有種不真實感。
基本可以確定,曾經的柏拉圖組織和現在的柏拉圖組織,完全是兩個概念。
“咱們從頭開始說?”陳益道。
陳學淵:“可以。”
聲音響起,柏拉圖組織的創立終于拉開迷霧暴露在專案組面前。
這件事,其實和福爾迪有著一定關系。
在柏拉圖創立之前,陳學淵便在機緣巧合下與福爾迪認識了,那時候妻子和女兒每月需要面對巨額的醫療費用,陳學淵完全負擔不起,只能四處想辦法賺錢和借錢。
為了錢,當時的陳學淵可以說“不擇手段”了,但不至于觸犯法律。
某些人說,陳學淵枉稱教授不配德高望重四個字,已經被金錢腐蝕,但他們又怎會明白,當一個丈夫一個父親面對每月六位數的支出,一切都不重要了。
文人風骨?
高風亮節?
妻子和女兒重病纏身,你和我談這些蒼白的成語又有何用?
福爾迪借過錢,而且還很多,但陳學淵知道自己肯定還不起,福爾迪也不可能無休止的拿錢,于是,他最終還是走上了違法犯罪的道路。
彼時,陳學淵的心態已經發生變化,家人的苦難讓他的心開始冰冷,愧疚和道德譴責不復存在,從小到大接受的正面教育也無法再束縛靈魂,簡單來說就是黑化了。
福爾迪參與構想,陳學淵實施,柏拉圖組織創立。
組織的目的很簡單只有一個:搞錢。
最初,陳學淵搞錢的方式僅依靠洗腦和坑騙會費,類似傳銷,他是哲學教授很會忽悠人,隨便編幾套理論就能讓腦子有坑的組織成員深信不疑,組織規模逐漸發展壯大。
直到,一個叫邰加蓬的人出現。
邰加蓬?
聽到陌生的名字,安靜傾聽的陳益抬頭看了一眼陳學淵,沒有出聲打斷。
邰加蓬是福爾迪介紹的,入組織后便空降到一人之下的位置,而后以雷霆手段迅速拉攏人心架空陳學淵,并在組織洗腦信條中加上了懲罰制度:二心者抹殺。
柏拉圖規定:殺人必須要有儀式。
這是為了震懾效果和增加凝聚力。
虔誠的教徒動手,愚昧的世人收尸,所以每具尸體都會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
在邰加蓬一頓騷操作下,柏拉圖的性質就此改變,從傳銷變成了邪教。
質疑者,全都死了,以靖城為最。
為什么以靖城為最?
因為邰加蓬把組織目標轉到了金礦上,靖城是第一個動手的地方,并因此發展了很多靖城人加入組織。
基數大了,新進成員的思想又無法在短時間內完全同化,所以質疑反對聲比較多,死的也就多。
聽到這里,陳益詢問童晨曦這個人,陳學淵說有印象,是個大學生。
“發展年輕女性,是因為可以通過年輕女性去發展更多男性,她們的作用僅限于此。”陳學淵說道。
陳益不得不承認這種做法很聰明。
就好像仙人跳的變形,獵手以獵物的身份出現,吸引男性接近而后洗腦。
男人在不丑的女人面前往往用下半身思考,智商會變得很低。
“她為什么被殺。”陳益問。
陳學淵搖頭:“不清楚,可能意識到問題了吧,邰加蓬來了之后,我在組織里已經沒有地位了。”
陳益:“但你會經常收到黃金和錢,這些不可能是白給的。”
陳學淵沉默片刻,說道:“對,天下哪里有免費的午餐,邰加蓬不可能白養閑人,組織內部的洗腦工作還是我在做,繼續完善無懈可擊的信仰。
至于其他的,我是真的不清楚。”
陳益:“所以在邰加蓬來到組織后,你這才知道福爾迪是有目的的。”
陳學淵:“對,應該是想在國內培養勢力吧,竊取情報,竊取財富。”
陳益想了想,道:“竊取情報合理,但竊取財富有點牽強,秘密發展那么多人只是為了賺錢?就沒點其他目的?”
陳學淵嘆氣:“真的不清楚啊,人已經告訴你了,你還是直接去問他吧,福爾迪雖然死了,邰加蓬可還活著呢。”
陳益:“你覺得福爾迪是邰加蓬殺的嗎?”
陳學淵:“除了他以外還會有第二個人嗎?柏拉圖組織內,只有邰加蓬有資格對福爾迪動手。”
陳益:“剛才的故事里你是不是漏了一個人?”
陳學淵奇怪:“誰?”
陳益:“洪瀚陽。”
“哦你說他啊。”陳學淵這才想起來,“我和洪瀚陽是通過戴雪認識,沒錯,他也是組織的人,后來戴雪被殺,好像是……發現了洪瀚陽不對勁,進而發現了組織的存在想報警,具體的需要你們去核實,我都是聽福爾迪閑聊說起的。”
陳益明白了,當邰加蓬來到組織后,陳學淵徹底變成吉祥物,后來發生的事情只停留在聽說的層面,內情基本什么都不清楚。
如果戴雪死于滅口,難道洪瀚陽是為了復仇柏拉圖嗎?
可他為什么不報警呢?為什么不和專案組合作?
邢子恒又為什么會死?誰殺的?
類似這些問題,陳學淵看來是回答不了的。
“洪瀚陽在組織里什么地位?”陳益問。
陳學淵:“我所知就是普通成員,沒啥特別的。”
陳益:“邢子恒認識嗎?”
陳學淵:“不認識。”
陳益:“洪瀚陽為什么要加入柏拉圖?”
陳學淵:“根據我的判斷應該是逆反心理,家里管束的越嚴格,他越要干點離經叛道的事。
還有,他挺喜歡聽我講課的,喜歡聽一些唯心主義的理論。”
“唯心主義……”這個課題比較復雜,陳益其實也不是太懂,“能不能用一句話概括唯心主義?”
陳學淵思考了一會,說:“心靈能壓倒一切,心靈能主宰一切,心靈能改變一切。”
陳益微微點頭:“物質,只是心靈的產物罷了。”
陳學淵:“對。”
陳益:“柏拉圖的總部在哪?”
陳學淵:“一開始在帝城,現在不知道了。”
陳益安靜下來,站起身來回踱步。
總體看,本案真相已經很清楚了,組織創立的初衷、中途發生的變故、變故所帶來的后果,組成了完整框架。
其中某些細節,需要把人抓到審了才能知道。
然而,陳益不能百分之百相信陳學淵的話,先不說陳學淵把自己擇的很干凈只涉嫌傳銷詐騙,他本身所交代的這些內容,仍然存在部分疑點。
“你知道福爾迪在盜挖海砂嗎?”陳益問。
陳學淵:“知道,一個外國人在華夏干水產能賺到錢嗎?他要是不干點別的買賣,早餓死了。”
陳益雙手抱肩:“福爾迪被殺如果是邰加蓬干的,那么動機有兩個,第一是擔心福爾迪把他供出來,第二是洗劫福爾迪家里的大量財富。
聽起來是不是有點耳熟?你和福爾迪太像了,同樣會把邰加蓬供出來,家里同樣有大量財富。
他怎么不連你一起殺了?”
陳學淵皺眉:“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盼著我死?”
陳益:“我只是想知道他為什么不對你動手,福爾迪背后有境外勢力撐腰,而你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教授,福爾迪都死了,為何要放過你?”
陳學淵道:“我對他還有用,柏拉圖是我創立的,內部所有信條都是我親自制定的,我要是死了,他就不怕失控嗎?
再說了,對新成員的洗腦和對老成員的鞏固,都需要我來講課。
至于福爾迪……畢竟是外國人,邰加蓬一開始聽福爾迪的話,后來翅膀硬了也脫離了掌控,現在有了必殺不可的理由,能動手我并不奇怪。”
這番話陳益認為還算合理,說道:“有沒有可能通過內部講課,把他們聚集起來?”
聞言,陳學淵愣了一下,不確定:“你都把我抓進市局了,他短時間內敢信我嗎?”
陳益:“試試又不吃虧,你們怎么聯系?”
陳學淵:“都是他主動聯系我,每次還都是用的不同手機號。”
陳益:“一般在哪個城市演講?”
陳學淵:“全國各地跑,北方城市居多。”
陳益:“好,我先把你放了,愿意合作嗎?如果能成功,算你重大立功表現。”
陳學淵猶豫,最終同意。
陳益:“在此之前,你需要把你認識的組織成員名單全部說出來,還有這些年你去過的所有聚會地點,對了,帝城大學里的那些南國人,有問題嗎?”
陳學淵:“境外勢力的信息屬于機密,福爾迪和邰加蓬從來不和我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