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萬瑞坐著特案組站著,在陳益提出假設后,氣氛一時間變得沉寂下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萬瑞的嘴唇開始哆嗦,表情越發驚疑,眼神中先是閃過憤怒,隨后變為了恐懼,越想覺得陳益的假設可能是真的。
監獄這種地方,能交到朋友的概率有多低?獄友愿意幫你的可能性有多大?每個人自顧不暇,哪有心思管別人?
他剛進去沒幾個月,就有人冒著風險從外面搞來火堿交到他手上,人格魅力放光芒?
一個五十多歲的癮君子,能有什么人格魅力?
看到萬瑞的反應,陳益暗嘆,雖說暫時沒有證據,但已經可以懷疑萬瑞的事情應該和鐘黎云有關,后者不滿足于把萬瑞送進監獄,還要讓他下半輩子生不如死。
在山海區的地盤,鐘黎云想搞萬瑞太簡單了,基本相當于合法囚禁,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萬瑞的處境,也就差一條鎖鏈而已。
別說有監獄監管著,就算沒有,萬瑞也別想離開山海區,甚至連腳下的小社區也出不去,鐘黎云那邊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不知多了多久,萬瑞緩緩轉頭,視線放在床頭桌的漏斗上,那是他每天進食所需要的工具。
突如其來的怒火中燒,讓他猛地抬手把漏斗打在了地上,食物殘渣濺飛一地。
陳益等人下意識后退,沒有讓臟東西碰到自己的鞋和褲腳。
怒氣來的快去的也快,萬瑞面如死灰,自嘲道:“無所謂……我已經成這樣了,誰讓我當年把他爸給毀了呢?他想報仇,我認。”
陳益:“你為什么沒有和他一起販毒?”
“販毒?”萬瑞的聲音越發嘶啞,“吸毒和販毒是兩碼事,過量了抓到就是死,我沒有那個膽子。”
陳益問:“你對鐘黎云這個人了解多少?”
萬瑞:“有權有勢,東黎的禁毒英雄。”
陳益:“這些大家都知道,其他的呢?他早年是怎么崛起的?有沒有負面消息?”
萬瑞搖頭:“那種高高在上的人物我又能了解多少,要不是我和他……有仇,這輩子怎么可能出現交集。”
陳益準備離開,從萬瑞這里得到新線索可能性基本沒有了。
“小伙子。”萬瑞叫住了陳益,“你們肯定是警察對不對?還不是東黎的警察,能不能……讓鐘黎云放過我,我都成這樣了,半死不活,他也該解恨了吧?”
陳益沒有答應這件事,也沒承認自己是警察,開門走出了病房。
關門之際,能聽到萬瑞深深的嘆息聲。
鐘黎云當前的行為可能連治安違法都算不上,報警了也只能是口頭教育加警告,以鐘黎云在山海的地位,這點小事警察會找他麻煩?
不可能的。
退一步說,就算警察處理了,云捷集團那么大,前仆后繼的人會很多,萬瑞在死之前別想安生。
山海皇。
這三個字可不是白叫的。
走出醫院,陳益摸出香煙點燃,他在想飛機上魏東晨說過的一句話。
話說ta也夠狠的,用這種方式保外就醫,我是干不出來。
這句話代表,魏東晨并不知道萬瑞會通過吞火堿的方式離開監獄。
兩種可能。
第一,懷疑錯了,萬瑞吞火堿并不是鐘黎云安排的。
第二,萬瑞吞火堿是鐘黎云安排的,但云捷集團某些人不知道,至少藍山和魏東晨不知道,那么,鐘黎云有可能具備兩股勢力,一股是白的,一股是黑的,隱藏的極深。
明面上所能看到的,全是白的全是正面評價,暗地里鐘黎云是個什么樣的人,無從得知。
不過僅從萬瑞的事情能夠看出,這家伙絕非心慈手軟之輩。
從孤兒到山海皇,手軟的人也走不到這一步。
“陳益,去不去監獄啊?”騰大斌說。
他指的是找到給萬瑞送火堿的服刑人員,當面問詢。
陳益緩緩吐出一口煙霧,道:“如果這件事和鐘黎云有關,你覺得那家伙能把鐘黎云供出來的概率有多大?”
騰大斌想了想,回答:“無限接近于零吧。”
秦飛:“而且,萬瑞還是主動喝下火堿的,深究起來,頂多是往監獄偷運違禁物,處理起來很靈活,動不了鐘黎云的。”
旁邊,蘇盈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了出來:“能輕松把火堿送進監獄,這得有熟人幫忙吧?”
幾人沉默,看向陳益,此事比較敏感。
陳益笑了笑:“正常,山海皇要是只有商界關系,他還怎么叫山海皇,送火堿進去而已一句話的事,再說也沒鬧出人命。
走吧,我們去福利院溜達一圈,記住,旅游才是主題。”
幾人上車出發趕往福利院。
整個東黎有福利院一百三十余家,這其中包括老年福利院和兒童福利院,特案組要去的是地處山海的一家兒童福利院,規模能排到全東黎前五。
能進這家福利院的孩子,基本都是中途變成孤兒的,比如父母車禍等,若是社會救助、來歷不明,會送到別的福利院,每家都不一樣。
陳益見到了福利院的院長,用的還是陽城刑偵總隊的身份。
院長不疑有他,只要警察身份是真的,來自哪個城市無所謂,反正都不能惹,盡力滿足對方要求就行了。
這位院長在職八年。
經過問詢,得知福利院三十年來換過五個院長,早年鐘黎云進福利院時那位老院長姓王,目前還健在,八十多歲了。
“捐款?云捷集團沒有捐過款。”面對陳益的詢問,院長否定。
陳益想知道鐘黎云對福利院有沒有感情,看來是沒有,有的話也不會離開了。
他能無私資助孤兒,救助流浪兒童,卻不愿給福利院捐款,此人性格大概有了比較清晰的畫像。
聰明有腦子,心狠手辣睚眥必報——也可以說恩怨分明,卻又對底層人心懷善意,反差感明顯。
善意,應該來自于自己的經歷。
淋過雨的人,是很愿意為他人撐傘的。
現在的鐘黎云,是一個為他人撐傘的人,不作秀,很難得。
只要別有其他目的就行。
資助孤兒如果有其他目的,那對這些孤兒來說很有可能是毀滅性打擊,比如豢養死士、器官買賣等等。
既然鐘黎云已經出現在視野中,就有必要往壞處想,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不讓罪惡在指尖溜走。
當然,他還是希望鐘黎云是個很正派的人,最起碼現在是,以前可以不管。
事實到底如何,就看這場東黎旅行有沒有變數了。
拿到王院長的聯系方式和地址,特案組驅車趕往,對方住在山海一個老干部小區里。
福利院院長是有編制的,王院長退休的時候為正科,東黎本地人,還獲得過民政先進工作者的稱號。
上門的時候,王院長正拿著花灑整理花花草草,孤身一人享受晚年生活——妻子已經去世。
“東洲的刑警?”
“來來來,進來坐,我給你們倒茶啊。”
王院長雖老態龍鐘,但精神頭還是不錯的,有陌生人上門他非常歡迎,能為平靜的生活增添點漣漪。
而且,來的還是自己人。
陳益客氣了一番,隨后表明來意聊起鐘黎云。
“鐘黎云……哦,我知道。”老院長連回憶都沒有,馬上對號入座,“東黎的禁毒先鋒啊,上過新聞,我在新聞上看到過,當時就覺得這個名字耳熟,想了好久才想起來以前是福利院的孩子。”
陳益:“能和我聊聊當年的情況嗎?”
老院長道:“他跑了,來福利院沒多久他就跑了,沒找到,當年想在大街上找個人可太難了。”
三十年前沒有天網系統,連監控都非常奢侈,這也是破案率低的主要原因。
不像現在,幾乎無所遁形,犯罪成本和犯罪難度極高,只有腦子聰明的才能給警方帶來麻煩,但哪有那么多聰明人,聰明人一般不會想著犯罪。
陳益問:“為什么跑?”
老院長答:“受欺負了吧?新來的孩子都受欺負,需要適應那么一段時間,并且我記得鐘黎云的父親是販毒死的,福利院老師對他印象也不好。”
毒品,大家敬而遠之,哪怕是毒販的兒子,也很難公平對待,在心理上就覺得膈應。
說到這里,老院長嘆了口氣:“也是我的錯,當時應該多關注他的,好在這孩子安全長大了,還發展的這么成功,都成東黎的名人了。”
陳益:“他再也沒有回來過嗎?”
老院長搖頭:“沒有。”
陳益:“您知道裘捷嗎?女的。”
“裘捷?”老院長認真想了想,還是搖頭:“不知道,沒聽過這個名字。”
沒有問到有用的訊息,陳益告別了院長。
現在的情況是,兩眼一抹黑,該怎么去深入了解鐘黎云這個人,不好選擇切入點。
云捷,它到底是不是和焦城一樣,是伙惡勢力呢?
當年去焦城是解決問題的,所有人都知道有問題,而現在來東黎是發現問題的,甚至連發現問題都算不上,無緣無故的,不知道該怎么著手。
山海一片祥和,百姓安居樂業,治安良好無人抱怨,除非云捷問題嚴重,否則陳益連摻和都不想摻和,留給東黎自己處理也就行了。
云捷集團要是倒了,對民生的影響還是非常大的。
“還是先買娃娃吧,寄存在機場。”陳益決定,“走,咱們去云捷買娃娃……呃,人有點多是吧?帶著蘇姐也不方便。
秦飛你跟我去,其他人就地解散想干嗎干嗎,隨時聯系,車給你們了,我們打車。”
話音落下,秦飛立即招手截了一輛出租車,兩人趕往云捷集團總部。
去總部買娃娃,絕對保真保質——主要是見識見識云捷集團。
藍山拿到監控視頻后直接去敲董事長辦公室,還沒進去,遠處響起腳步聲。
干練的短發女子邁動修長的雙腿走來,白皙的皮膚和精致的容顏令人側目。
很多人都覺得,總經理裘捷如果留長發的話,會更有魅力更加迷人。
對于裘捷,云捷集團所有員工只有欣賞不敢有任何其他心思,因為他們知道裘捷和董事長關系匪淺,像情侶,又像異性兄妹。
真實情況如何,誰也不知道。
“裘總。”藍山趕緊轉身問好。
裘捷腳步不停:“我也找他,一起來吧。”
說著,她推開了董事長辦公室的房門,藍山跟隨裘捷腳步走了進去。
辦公桌前,鐘黎云微微抬頭,額頭飽滿眉毛濃密,深邃的眼眸在平靜中閃爍智慧,鼻梁挺直輪廓立體,不能說俊朗,氣質給他加了不少分。
不到四十歲的董事長,白手起家,鐘黎云的能力手段可見一斑。
“有事嗎?”鐘黎云看了兩人一眼,低下頭去。
裘捷露出微笑:“沒事,想問問你晚上吃點什么?”
鐘黎云:“隨便吧。”
裘捷:“去我那?”
鐘黎云拒絕的很干脆:“不去。”
裘捷不在意,早就習慣了。
藍山同樣反應不大,他也早就見慣了,熟悉裘捷的人都知道,裘捷對鐘黎云有感情,那種感情絕不是兄妹。
而鐘黎云的態度完全是裝聾作啞,藍山絕不相信董事長這么聰明的人,會不知道裘捷在想什么。
“你呢?有啥事?”發出詢問的是裘捷。
藍山這才開口:“鐘董,魏東晨說中午的時候有警察去見過萬瑞,人還挺多的,六個,外地人,監控在這,能看清正面長相。
他判斷是警察,是不是還不能完全確定。”
說著,他上前半步,將U盤放在了鐘黎云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鐘黎云沒有馬上看,說道:“你們剛從帝城坐飛機回到東黎吧。”
藍山點頭:“是的,中午剛到。”
鐘黎云:“在飛機上聊萬瑞了嗎?”
“沒……”藍山剛要否認,記憶在此刻浮現,“哦對,聊過幾句,魏東晨想再教訓教訓萬瑞,我讓他不要給自己加戲,魏東晨還說萬瑞夠狠的,用這種方式保外就醫,他是干不出來,我說……”
藍山把對話盡可能還原。
鐘黎云神色平靜:“提我的名字了嗎?”
藍山如實道:“名字沒提,只說了鐘董。”
鐘黎云這才拿起U盤插入電腦。
過程中,藍山忍不住道:“鐘董,您剛才問的?”
鐘黎云操作鼠標,一邊打開監控一邊說道:“憑你們在云捷上班、鐘董,外加保外就醫幾個字,權限高的警察可以迅速查到萬瑞的名字,去見他不足為奇,他們應該也在飛機上。”
“抱歉鐘董。”藍山為自己疏忽道歉,隨即奇怪:“為什么要見萬瑞?這幾個外地警察要針對云捷集團嗎?還是針對鐘董您?目的何在?”
鐘黎云:“先出去吧,這件事你們不用管。”
藍山:“好的鐘董。”
鐘黎云威信極高,藍山對他的話沒有半分忤逆,哪怕心有疑慮也立即斷掉,不會想著刨根問底更不會私下調查,就當沒發生過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