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守岸線·“OE·自海洋而亡(12)”→、、、、、、、、、、、、、、、、、、、、、、、、、
2027年,人類陸續發現了數個星球。
年中,人類完全鎖定了翟星的位置。
蘇明安本以為需要幾十年才能找到,沒想到三年就找到了故鄉。
“界主大人,懲戒塔那位……希望見您一面。”聯合政府的艾希科爾找到蘇明安。
懲戒塔是懲罰罪人的塔,相似職能的還有監獄塔、禁閉塔、清算塔等。艾希科爾說的“那位”,只有艾蘭得。
艾蘭得作為榜前玩家,為人類作出了不俗貢獻,然而他最后反叛投靠第八席,讓人們對他惡感頗深,不過遠不及對于諾爾的惡感,畢竟艾蘭得沒有造成重大破壞。世界游戲結束后,艾蘭得一直被嚴格控制,考慮到他或許與第八席仍有聯絡,人們沒敢處刑他,只是一直關著他。
若不是蘇凜設下了結界,懲戒塔還真關不了艾蘭得這位神使級玩家。
“見見吧。”蘇明安步入懲戒塔,他一來,便發現兩旁人員正裝肅立,約莫五十歲的塔主滿臉堆笑迎接他,禮花鳴響,人人臉上盡是敬畏。
都說權力的滋味令人心醉,這般眾星捧月的排場確實動人,蘇明安略微皺了皺眉,在笑聲中走上電梯。
懲戒塔共地下十九層,愈是強大的罪人關押越深,蘇明安望著電梯外明滅閃爍的名單,看到了一些熟人,白骷髏、邦妮、蘇式……看到蘇式,他眼神一動。
塔主很有眼色地解釋道:“蘇式在世界游戲期間做過不少過激的事……世界游戲結束后,為了制裁一些講您閑話的人,她的手段過重,沾了一些人命,按照法規得抓起來……”他說到這里,連忙道:“當然,如果她是您的朋友,我們可以立刻釋放……”
蘇明安神情冷淡:“不必。”
他說得輕飄飄,像是這種事已經無法留下波動。
塔主擦了擦汗,蘇明安忽然道:“我看起來很可怕嗎?”
塔主顫巍巍抬頭,望見蘇明安柔和的面容,眉眼沒有劍拔弩張的力度,只是順著眉骨優雅而自然地舒展過去,像是河底磨圓的卵石。長睫如同夜鳥的羽翅,兩枚黑玉浮現于明凈的眼白之上,映著光,愈發莊嚴深邃。
三年過去了,這張臉似乎沒有發生什么變動,只是愈發圣肅如神。
“不,不可怕。”塔主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落在空處。
“那為什么……”蘇明安說到一半,頓了頓:“算了,我明白了。”
這張臉不可怕,甚至看上去溫潤、柔軟,然而厚重的,是這張臉背后的全部。
來到最后一層,塔主擦著汗囑咐道:“界主大人,我知道您實力強大,但關押在最后一層的罪人很危險,您千萬小心……”
蘇明安獨自入內,望見鐵欄深處,一個坐在椅子上垂著頭的身影。
縱然身陷囹圄,那人的長發仍帶光輝,身上是最普通的粗布囚服,竟奇異地被他穿出一種僧侶式的清寂,仿佛這陋室囚衣,不過是他暫時棲身的另一件華美禮袍。
似是察覺到腳步聲,那身影動了,緩緩抬起頭來。
一張異常俊朗的面孔映入眼簾,鼻梁挺直如削,下頜線條清晰有力,最撼動人心的是那雙眼睛,那是一雙深邃到近乎純粹的藍瞳,如同極地深處凍結了千萬年的冰層,剔透、寒冷,蘊含著一種被時光淬煉過的重量。看向蘇明安時,沒有憤怒,沒有乞求,只有一種深淵般的沉靜。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蘇明安坐在鐵欄外的椅子上,隔欄對望:“艾蘭得。”
艾蘭得掃視了蘇明安一眼,微笑道:“界主……大人?”
鐵鏈束縛著他的手腕,這是蘇面包研制出來的封鎖玩家實力的鐵鏈。蘇明安曾警惕于這種鐵鏈的作用,但蘇面包解釋過,這個鐵鏈需要繁雜的手續才能戴上,這才放心。
“我以為你成為界主后,會手握權杖、頭戴冠冕、滿身輝光……”艾蘭得歪著頭:“沒想到還是一身白袍。”
“領導者不需要華服冠冕,哪怕素衣木屐也能稱服于人。”蘇明安平靜道:“艾蘭得,我對你疑惑許久,你和諾爾有什么共同之處,于是決意改換立場?”
“居然不用‘背叛’一詞,界主大人真是寬宏大量、舊情難卻。”艾蘭得攤手。
蘇明安捏住艾蘭得下頷:“我時間有限,請有話就說。不然,我擅長多種拷問技巧。”
“好期待,真興奮啊。”艾蘭得臉色微紅,笑著說:“雖然想這么說,不過還是回歸正題吧……”
他豎起一根手指,鐵鏈叮當作響,瞳孔深處含著深切的寂寥:
“不要試圖尋找翟星了,蘇明安,你們回不去了。”
蘇明安瞳孔猛縮。
“叮鈴——叮鈴——!”
鐵鏈劇烈搖晃,蘇明安隔著鐵欄,單手提起艾蘭得脖頸,目光灼灼以視。
“不要……前進……”
艾蘭得邊咳嗽邊笑,臉漲得通紅,即使如此,他的眼瞳依舊如同封凍的冰層,仿佛世事已激不起漣漪:
“不要前進……不要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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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不是……家。”
“咚!”
蘇明安豁然松手,艾蘭得癱坐在椅子上,捂著脖頸劇烈咳嗽。
片刻后,艾蘭得喘息著,微笑道:
“界主大人,我和諾爾之所以態度驟變,因為我們都是‘清醒者’……他算資歷老的,連宇宙輪回都能記得一些,而我資歷尚淺,算編外人員。”
“您知道嗎?您這種人真的很稀有……沒有被黑水之夢污染過,不曾成為過清醒者……您真的被保護得很好,所以您也是能擊敗夢境之主的……為數不多的希望……”
“成為清醒者的人……是沒辦法反抗夢境之主的……”
“那個家伙……依靠著背叛您,獲得了諸多高維的信任,獲得了太多信息,就等著某一次輪回破局呢……可惜,可惜,您這次,又走錯了……”
“我不需要你評判我走沒走錯。”蘇明安拿起白布,擦拭手掌。
艾蘭得的話語刺痛了他,他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個命運的分岔路口,他無數次后悔的岔道口——向前,向后。
“你的邏輯有誤,如果諾爾背叛我,是為了獲取高維信任,最后一次輪回助我破局,那么夢境之主為何不提防諾爾?”蘇明安淡淡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艾蘭得緩了口氣,眼神寧靜如湖:“也許,根本沒必要把他想象得那么好,他就是為了滿足求知欲……那種,瘋子、偽人,根本不在乎世界,什么都做得出來……”
“他不重要。”蘇明安平靜道:“說說你。”
他扔掉白布,打開鐵桿,走到艾蘭得面前:
“你記得往昔,卻功敗垂成,如今走到這一步。”蘇明安彈了彈艾蘭得臉側的鐵鏈:“不甘心吧。”
艾蘭得微笑望著他。
“為我做事,我許你自由和榮華富貴,你替我探索夢境之主。”蘇明安道。
“現在,不覺得遲了嗎?”
“人還沒死,哪里遲了?”蘇明安彎腰,凝視艾蘭得的眼瞳:
“人死了,那才是真的遲了。”
艾蘭得眼珠微動。
“我記得你在第一世界發表的一篇《關于玩家如何自救的問題簡要分析》,多好的一篇文,我當時還想著要認識作者,交個朋友。”蘇明安手掌搭在艾蘭得肩頭,嗓音惑人而低沉:“現在,我們終于完全認識了……我的朋友。”
“雖然很想與您深入交流,但是很遺憾,作為編外人員,我確實沒辦法背叛夢境之主。”艾蘭得舉手投降道。
蘇明安的臉色倏然冷淡,收回了眼中波光。
“不過,我確實記得一些不同輪回的記憶。”艾蘭得道。
“比如,不要試圖尋找翟星?”蘇明安道:“為什么?”
“您可以理解為……”艾蘭得想了想:“執念?比如再尋找下去,就會發生恐怖的事……這樣的恐懼深根在我的心中,即使不知原因,也無法忘卻。”
“晚了。我們已經發現了,甚至鎖定了位置。”
“哦……”艾蘭得應了一聲,眼瞳猶如古老的冰川:“那確實,晚了。”
他側過頭,沒有說什么,嘴角卻在微笑。
蘇明安看不懂這世上的許多人。
他看不懂諾爾,看不懂老板兔,也看不懂艾蘭得。如果他能看懂一切,也許這世上就不會存在那么多誤解與悲劇。
他繼續盤問艾蘭得,可惜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記憶。最終,蘇明安確定了艾蘭得這里已經無利可圖。
“你到底在想什么?”蘇明安離開前,很不解地問。
明明記得那么多事,擁有未卜先知般的能力,被譽為“預言者艾蘭得”,最后卻淪落到這地步,這真的是他拼盡一切想要的嗎?
艾蘭得的眼神,那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厚重與洞悉世事的疲憊。
他沉默片刻,道: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因為經歷的次數太多太多,錢、欲、名、感情……這些已經麻木到令人厭倦。也許我們這種人追求的根本不是自由和力量,而是一種未見的可能。”
“這讓我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是升為高維還是淪落于此,都對我沒有區別。因為我已經預見了一切,已經經歷過一切。”
“所以,就算現在死掉,就算一輩子關在這里……對我來說也無所謂。反正,已經是體驗過的事。哪怕您放我出去,也是我體驗過的事。”
“知道嗎?就連您現在質問我的模樣,您眼角的青灰,您蒼白的臉色,您掐我脖子時的表情和角度,我好像都已經看過了無數遍、無數遍……”
常人難以體會億萬次的厚重。保留一定記憶的人卻已經無比疲倦、無比麻木。
蘇明安知曉,無論自己拋出任何誘惑,艾蘭得都不會上鉤了,因為都是艾蘭得已經獲得過的東西。艾蘭得想要的,唯有解脫與未知。
而“解脫與未知”這種東西,從蘇明安選擇向后時,就沒有了。
他已經無法觸及夢境之主的一切。
他被束縛在了這片熱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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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你的警告。”蘇明安轉身:“再會。”
“再見。”艾蘭得坐在椅子上,依舊是淡然的姿態,這姿態卻更像一種高貴的麻木。
2027年9月,小世界抵達翟星。
有了艾蘭得的警告,海皇與剛剛出關的呂樹警惕地率先探查,其余人停留于小世界等待。
蘇明安的化形踏足這片土地,他靜靜環顧,所有景物都停在了過去,將近三年過去了,他最初見到小娜的咖啡廳里堆滿了灰塵。
這間咖啡廳位于河邊,楊柳依依,空氣清新。
他踏入咖啡廳,擦去灰塵坐下,仿佛下一刻,就會有紅發女人坐在對面,自稱B站工作人員,邀請他參加一個真人秀游戲,向他遞出一張黑卡。
真人秀游戲……呵,還真是一種真人秀游戲。
他盯著對面的空座,仿佛走過了一場長長的旅程,悵然若失。
“嗒。”
不知何時,后方有腳步聲。
蘇明安瞬間握緊拳頭,路和呂樹還在另外半球探查,這里不可能有人,那么來的人只可能是……
有了艾蘭得的警告,蘇明安明白,人類這么快就發現了翟星,極有可能是被某方引導了。但人類在發現翟星的那一刻,人類的位置也同步被發現了,除了應對,別無選擇。
“嗒。”腳步聲越靠越近,不緊不慢。
達摩克里斯之劍即將落下。
蘇明安緩緩……回頭。
映入眼簾,是一雙藍色的瞳孔。
時隔三年,他們再度見面。
仿佛歲月精心雕琢后呈現的、一件冷冽而完美的藝術品。
璀璨的金發,一絲不茍地梳理著,在昏暗光線下流淌著冷金屬般的光澤。他戴著一頂異常醒目的寶藍色高禮帽,帽檐優雅地傾斜,一朵盛放的玫瑰別在帽側。眼尾詭艷的赤紅,與他眼瞳深處的宇宙之藍交相輝映。
一身剪裁極致合身的猩紅色絲絨馬甲,紅與藍在他身上碰撞出詭譎又華麗的樂章,極致的優雅與危險完美交融。
盡管是熟悉的樣貌,但蘇明安的神性感知里,眼前之人卻是一團流動的、粘稠的、永恒之物。這家伙已經成為了高維,人形只是偽裝,真身已然變為不可名狀之物。
“真聰明啊,知道我一定會回來,所以在這里等我。”蘇明安開口,仿佛在問候。
“二十一歲生日快樂。”眼前之人唇角翹起。
“謝謝,尤里蒂洛菈呢?”
“被我吃了。”
“萬物終焉之主呢?”
“在舊羅瓦莎坐牢。”
“你呢?”
“來結束你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