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
神明安答應了海中蘇琉錦的請求,選擇了向前涉海,回到第零屆門徒游戲尋找至高之主的形象。
他化身為魔主“白秋”,知曉了智械之神是某個選擇了“現實”而非“童話”的廢墟世界黎明系統,得到了黎明的“觀測”權柄。
愈發慷慨激昂的號角聲中,他的冒險步伐不斷英勇地向前邁進,他得知了“他們”的存在,這是一群分布在各個文明的普通人,他們幸運地被“夢境之主”選中,能夠借由“鏡子”觀測甚至穿越其他文明。比如把羅瓦莎當作戀愛游戲的白秋妹妹,比如奪去徽紫肉身的小福星。
他的冒險光怪陸離,相比于向后守岸,似乎要更加精彩、英勇、光輝、深遠。那么多的真相近在眼前,那么多的故事與他同行。
他的前路,不再只剩下“以身化樹”這種保守而悲劇的可能。
是的,他還有無盡可能,他無比慶幸自己選擇了向前,無數種更美好的未來等待著他,他還有余力拯救更多人、更多人。甚至,他甚至有一點點奢望,只要他足夠努力,或許,他未來也可以活下來……
他甚至在夢中見到了至高之主的化身,一只羊,羊給他看了一本書,內容是對于世界游戲各個副本的評價,像是一位設計師評價自己設計的游戲。那本書的扉頁有一行字:看完及時還我——陳清光。夢境結束前,他得到了至高之主贈送的一顆紅寶石。至高之主說:“此物可以賦予你跳出一切的力量”。
最后,為了找到至高之主剩下的兩瓣形象,他面對著兩條路。
第一條路,親手殺死自己熟悉的隊友、平民、無辜者。
第二條路,按照白秋原定的計劃,尋找鑰匙喚醒惡魔母神來解決灰燼之雨,灰燼之雨一旦解決。他可以作為第零屆門徒游戲最后的勝利者,見到幕后主使至高之主,獲得至高之主的形象。
神明安那時,還不是神明安,不甚無情與淡漠。他無法立刻狠下心將刀尖對準自己熟悉的人們,于是,他選擇了第二條路。
——轉折就在這里發生。
慷慨激昂的冒險故事,仿佛就在這一刻,從光明大道走向了偏斜小道,金黃的葉片陡然堆滿了塵埃。
當神明安開始找鑰匙的時候,諾爾·阿金妮第一時間發動了終焉之雪。
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難道是神明安找鑰匙的行為,讓諾爾感到威脅,所以不得不提前發動了終焉之雪嗎?
提前降下的終焉之雪,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神明安還沒找齊至高之主的形象,就不得不與諾爾展開最終決戰。最終,他與第九席神使呂樹、靈知夢使玥玥、云上城神明,四人共同殺死了諾爾,看到了諾爾記憶里的——一束鮮紅的曼珠沙華。
“……!”蘇明安險些尖叫出來。
這束曼珠沙華,他記得清清楚楚,是自己在那家花店老奶奶買的曼珠沙華,包裝紙都是一樣的。
但是,自己買過的東西,為什么會出現在神明安的那種可能性里?雖然也有可能是諾爾也在那家花店買了花,但是概率極低。
他已經隱隱推測到了真相。但他仍讓自己看下去,看到最后……悲傷的結局。
如果不悲傷,神明安就不會是神明安。
殺死諾爾后,由于世界游戲賭約結算,老板兔要拿走神明安。然而,變故就在這一瞬間發生。
——諾爾又出現了。
他當然已經死了,然而,此人做出了一件令誰也想不到的震撼行為。
此人非常善于活學活用,他完美復刻了蘇明安之前差點采用的一個手段——以身為毒,毒殺敵人。
諾爾的死本就無比蹊蹺,他提前降下終焉之雪,又這么被四人聯合殺死,仿佛一場鬧劇。果然,他的死亡,是一個陷阱。
第七席尤里蒂洛菈的權柄,為“永恒”,或者稱為“童話”。諾爾與其商議后,決定以拋棄肉身為代價,只保留諾爾的靈魂,將靈魂塑為“永恒”。
諾爾·阿金妮以自己為“毒”,當蘇明安用“吞噬”吃掉他后,諾爾不滅的“永恒”靈魂在蘇明安腦海里扎根。與蘇明安的“吞噬”權柄相撞。
不知道諾爾如何說服了尤里蒂洛菈,為了與“吞噬”權柄的力量持平,尤里蒂洛菈自己也分出了大部分靈魂,與諾爾的靈魂一起被吞噬,兩人的意識共同與蘇明安抗爭。
“永恒”,為生,為不滅。
“吞噬”,為死,為摧毀。
一來,如果諾爾在這場靈魂的爭鋒中獲勝,他將奪去蘇明安的肉身,同時獲得“吞噬”、“信仰”、與一部分“永恒”三大權柄,贏得徹底的勝利。
二來,尤里蒂洛菈可以借此舉,完成祂脫離世界游戲的愿望。等到諾爾奪取蘇明安的軀體后,尤里蒂洛菈就能退出身軀,和祂的靈魂重新匯為一體,徹底自由。
此計險在,如果蘇明安只是簡簡單單地殺死諾爾,沒有用“吞噬”權柄吃掉諾爾,諾爾的一腔詭計將毫無用武之地。
然而,此人過于了解他,知道蘇明安為了救更多人,不會放下任何一個增強自我的機會,諾爾身上可是攜帶著萬物終焉之主和第七席贈送的不少能量。
此人向來擅長以自己的性命作賭。
早在普拉亞,就能為了一個猜測,做出帶蘇明安共赴毒氣的事。
早在廢墟世界,就能在知道頂替身份有生命風險的情況下,替蘇明安輸入黎明密碼。
——他曾以自己的性命為賭,誓死幫了蘇明安那么多次。
而現在,他依舊以自己的性命為賭,最后一次,誓死算計一場世界性的陰謀。
善能善到極致,惡能惡到極致。智慧如何運用,只取決于立場。
蘇明安險些以身作毒,“毒”了諾爾一次。這次,是諾爾以身作毒,去“毒”蘇明安。
為了彌補最后的漏洞,諾爾此前去見了混沌之神,除了獲得十瓣藍玫瑰之外,還請求混沌之神改寫自己的記憶。防止蘇明安殺死諾爾后,用“靈魂擺渡”得知諾爾與尤里蒂洛菈的陰謀。
除此之外,還要防一個人——持有“靈魂”權柄的云上城神明,祂是最有可能幫助蘇明安解除困境的人。
云上城神明的實力大概位于二級神到一級神之間,尤里蒂洛菈則是直接戰斗力不算太高的高維,祂有把握最開始中毒的時候瞞過云上城神明,但隨著毒性深入,諾爾的意識開始發力,蘇明安的靈魂開始變色,云上城神明就一定能發現。
不過,那都是以后的事。
——于是,在神明安尚不清楚此“毒”的危害時,時間繼續走著。
諾爾死后,神明安用“吞噬”權柄吃掉了自愿獻祭的世界樹,完成了“殺死世界樹”的掌權者任務,這是祂的最后一個掌權者任務,祂的掌權者權限終于提到了最高等級,擁有了與老板兔并肩而立的資格。
祂依舊沒能逃過賭約的規則,還是被世界游戲拿走,但小世界與伊甸園已經平安啟航,祂并無遺憾。
祂被帶走之前,呂樹和云上城神明已經來不及追上小世界,在他們二人的強烈要求之下,他們隨著神明安一同回到了世界游戲。
神明安成為了第十三席。
由于最高的掌權者權限,其余主辦方沒有分食祂的資格,祂們挖下的陷阱,都被神明安一一避過。
漫長的歲月里,神明安不止一次試圖摧毀世界游戲,祂也逐漸發現了諾爾的靈魂已經在自己身上扎根。
他們開始頻繁地對話,爭搶彼此的意識權。
“諾爾,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嗯,我覺得很好啊,這是我們為數不多兩全其美的結局了。你救下了翟星的絕大多數人,而我奪去你的身體后,將結束你的痛苦,代替你活下去,找到奔向宇宙的辦法……這樣就很好了。”
確實,這是很好的發展了。
“蘇明安,你很累了,把身體交給我吧,接下來的事,我去做。”
“不行,我要扎根在世界游戲里,遠程守護翟星,防止世界游戲再度找到翟星。”
“所以你要永永遠遠守護他們,永永遠遠獨自一人活下去,活到宇宙的盡頭嗎?永遠也無法休息,永遠背負著責任,永生是最苛刻的枷鎖……而人類,他們以為你已經死了,以為你已經被主辦方分食殆盡,甚至每年都有祭祀你的紀念日……呵呵,你真正活成了一座神像,一個僅能被紀念的標志物,一位存在于人類歷史上的神明。”
“我不在乎這些。”
“然后呢?現在已經過去了很多很多年,時光難以計數,有可能,山田他們已經老死。現在,你到底在守護誰?那些你根本不認識的人?”
“他們,他們的孩子,他們的孩子的孩子……無數,無數的人。”
“安靜些吧,諾爾。”
“……如果我代替你守護他們呢?”
“嗯?”
“我說,我代替你守護他們。你很累了,對不對?我看得出來世界游戲結束的那一刻,你的心就已經死了,以后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所以,這么累的事情,交給我來做,我來代替你遠遠守護他們。”
“你又在欺騙我,諾爾·阿金妮。你只是想騙我交出身體,你就可以串通尤里蒂洛菈,幫你奔向宇宙,再不回頭。”
“呵呵……好吧,你不相信我……那我們繼續對峙吧,直到永遠。”
“請便。”
“蘇明安。”
“其實,我剛才的話是真心的。”
時光難以衡量。
又過去了一段歲月,神明安找到了普拉亞的方位,送別了暫住于世界游戲的云上城神明——不,現在應該叫蘇凜。
在與諾爾爭搶意識權的期間,神明安經常請求蘇凜的幫助,蘇凜在漫長的時間里漸漸恢復了人性。
“……我看得出,你的靈魂變色了。”蘇凜說。
“很明顯嗎?”
“黑色,代表死寂的顏色逐步擴大,你的人性與欲望正在漸漸被死寂代替。而另一部分,金紅色變得越來越多,那是諾爾的意識。”
“需要我幫你結束……痛苦嗎?”
“不,我會獲勝。”
“好。那我……離開了。”
蘇凜已經用盡了各種辦法,也無法驅逐諾爾,而現在,到了他該下車的時候了。
他終究是只能停留一段時間的旅人,不可能為了蘇明安永遠被禁錮在世界游戲。他也有他必須守護的家鄉。
風箏停留了一會,還是要離去。
神明安最后給蘇凜寫了一封感謝信,目送他遠去。
——恭喜你終于回家了,蘇大工程師。
再見,再也不見,愿你在故土得到永恒的自由與幸福。
現在,祂身邊唯有呂樹、玥玥,以及“陰魂不散”的諾爾。
“你該離開了,呂樹。”
“我會陪著你。”
“這里什么也沒有,只有永恒的孤獨、重復、苦痛。這里是一個囚籠。”
“所以,我必須留下。我幫不了你任何事,但至少我的存在能讓你記得你是蘇明安。浩瀚的宇宙我不感興趣,我只想分擔你的孤獨,成為你的錨點,這就是我跟上來的意義。”
“但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蘇明安……”
“我可以成為你的介錯人,或者,和你一起消失。”
呂樹的話語無比堅決。
時間在模糊的感知中無限拉長。
神明安已經忘記過去了多久,某一天,祂得知了第十二席玥玥的消息,她夢到,小世界有人突破了高維,找到了原有翟星的位置,并建起了隱蔽結界,在很長的時間里都不必擔心安危,以萬年計數。
神明安知道,自己的責任結束了。萬年,已經足以讓那顆蔚藍的星球徹底保護好自己。
那顆星球,已經不需要祂了。
祂的意識越來越混沌,腦海里諾爾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常理而言,我的意識無法勝過你。你很特殊,你能抵抗大多數高維的侵蝕,所以萬物終焉之主從來沒有試圖入侵你。”諾爾說:“但是,你的存活欲望越來越低……你的理想實現了,對嗎?”
是的。
我已經圓滿了,諾爾。
我再無遺憾。
支撐我活下去的,除了玥玥,還有身邊尚不是高維的呂樹,我要保護他們。
“唰啦啦——”
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祂親手創造的用于休憩的“小空間”里,樹葉盡皆變成了黃色。祂喜歡春天,所以讓“小空間”一直維持著春季,但現在,葉片開始不受控制地凋零。
……失去了長久作戰的戰友、失去了一路同行的同伴、永別了故鄉,千瘡百孔的祂終于開始凋零。
一切落定的,是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