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春棄了遼庭都管一職,逃出上京,馬幫立刻在遼東起事!”
“竟沒有打著清君側,誅奸佞,為太后報仇的名義,直接立國稱燕,開朝稱制,置百官有司,又立威勇、威烈、威捷、順德四軍部,正式對契丹宣戰……”
“很大膽啊!不過也對,契丹貴族在遼東的統治天怒人怨,此時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并不是好事,還不如干脆反了,更容易吸納各方部族投效!”
雄州州衙,劉知謙拿起從遼國傳回的最新情報,仔細看完后,目光大亮。
遼國內部接連造反,先有渤海復國,又有燕初立。
在那片土地立國稱制,選擇的國號就那么幾種,這個所謂的“燕”,能追溯到戰國七雄,此后不少勢力都沿用,比如漢末三國時,遼東地方割據軍閥公孫一族也自立稱燕王。
無論是渤海,還是燕,對于宋人都是再好不過的消息。
想想當年高高在上的北虜,如今落得個內亂不止,被索要歲幣的下場,一股油然的滿足感就涌上心頭。
不過這還不夠,畢竟程琳作為使臣,還在上京作客,確保這位的安危,并且讓遼人內部的局勢最有利于國朝,才是雄州要做的事情。
所以劉知謙即刻命人將諜報速速匯總,第一時間傳去大名府,同時也調集人手去往遼東,盡可能地將前線第一手的戰報帶回。
自從西夏覆滅,河西收復,原本要派往那里的諜探要么歸于禁軍,要么派往北方,再加上朝廷對于遼國的重視始終排在第一位,人手是絕對充足的。
因此接下來的時間,源源不斷的消息傳入雄州。
看著看著,劉知謙都驚訝起來。
“這‘燕’的勢頭不小啊!”
“遼東的漢人、渤海遺民、高麗人、黨項人、女真人,都跟著響應!”
“這些如果還算正常,那遼中的奚六部,居然不愿征討遼東叛逆,態度含混?”
在遼國,如果將各個民族的地位排個名,最高的無疑是契丹,真正邁入統治層的標志就是得賜契丹姓氏,而契丹之下,就是奚族。
奚族與契丹,實際上是同種異族,起于漢末,曾稱庫莫奚,后來遼太祖稱帝,奚各部歸附,王族與契丹貴族世代通婚,無論是占據要職的人數,還是在國內的影響力,都是僅次于契丹的第二大族。
而且這個世界還有個變化,奚族的勢力原本就在中京道最強,此前遼圣宗居于中京時,他們還對契丹貴族伏低做小,自從遼帝駕崩,狄青殺入中京,箭射遼宮,大量契丹貴族搬離那座都城,奚族豪酋就搬了進去,毫不客氣地占據了這個遼地的中心位置。
如今這六部奚族,就有些聽調不聽宣的意思,不愿出兵,前往遼東平叛。
“這就是主少國疑,沒有威望的下場了!”
劉知謙露出笑容。
在他看來,奚六部也不見得有反意,只是因為現任的遼主年少,沒有威望,國內動蕩,各地不平,下意識地保存手中的力量而已。
這為各族開了個極壞的頭,也給平叛制造了不小的壓力,照此下去,遼東之亂說不定要持續更長的時間,造成更大的風波了。
緊隨中京奚六部的消息后,又是上京的消息。
值此關頭,蕭孝穆沒有出上京,僅僅舉薦了親信蕭匹敵為東京鎮守,親至遼東平叛。
蕭匹敵同樣是宿將,平叛大延琳時,就作為蕭孝穆的副手,戰功赫赫,此前更是直搗巢穴,險些將馬幫的馬場給端掉,直接掘了根。
不料這回領五萬皮室軍精銳,對上正式起義的燕國軍隊,竟從一開始就陷入僵持。
劉知謙身為真宗朝名將李允則的弟子,根據前線戰報,在沙盤上擺放推演后,也很快察覺到此番遼軍的被動。
原因有二。
第一,是因為起義軍實力強橫,人馬齊備,訓練有素,早早就超出了江湖幫派的范疇,契丹又在遼東的統治失了民心,正規軍反倒束手束腳。
第二,則是此次平叛,關系到朝堂上的最高爭鋒。
蕭孝穆南征北戰,無往不利,但凡事如果全都是由他出馬,那充其量就是個四處救火的將軍,想要執掌朝堂,唯有如現在這般,自己坐鎮上京,命親信手下往地方平亂。
一旦順利平定遼東之亂,耶律宗真恐怕就抵擋不住壓力,必須要驅逐宋使,讓秦王蕭孝穆成為攝政了。
可如果蕭匹敵受挫,甚至慘敗,那耶律宗真便可順勢派蕭孝穆出征,等到領軍在外幾個月,回到朝堂上又是怎樣的局面,就可以預期了。
蕭匹敵顯然知道自己肩負重擔,不敢有絲毫大意輕敵之心,抵達遼東后,就開始堅壁清野,擺出長久交鋒之態。
劉知謙旁觀者清,也認可這種戰術。
歐陽春所立的“燕”,既有馬幫精銳為中堅力量,又有大延琳起義的余澤,現在的遼主遠遠比不上老遼帝,可謂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占,這個時候如果輕易冒進,極有可能遭遇挫敗,軍心散亂。
反倒是采取守勢,不僅可以遏制起義軍的勢頭,讓他們不敢肆意擴張,同時也能激發他們的驕狂之心。
這些造反的民間勢力,最大的弱點是,向來只能同患難,不可共富貴,一旦得勢,往往就會由于利益分配不均,而內部產生混亂,最終不攻自破。
蕭匹敵的戰術無疑是正確的,但他忽略了一點,雙方的主力都是騎兵,而且馬幫還是江湖風格,比起遼國正規軍,更加靈活。
于是乎,中京道的奚族,南京道的幽州,還有西京道的阻卜部落,都有馬幫的人手出沒,各種消息真真假假,一會兒遼軍在前線戰敗,一會兒燕軍得四方效忠,鬧得各地滿城風雨……
就在一封封戰報送入雄州的同時,從大名府的急信也傳了過來。
“歐陽春之勢,不止于遼東!”
劉知謙打開狄進的信件,再看這些日子的情報,神情頓時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歐陽春此次造反爭取的盟友,不止于遼東一地?他是故意與官兵僵持,要讓各地烽煙四起!”
“怪不得當年馬幫那么干脆地去西京,聽命于太后,實際上從一開始,歐陽春就沒有準備局限于遼東的一畝三分地!”
大名府衙里面,狄進看向雄州的戰報,也給出類似的結論。
通過之前的造反,其實能得出一個結論,此時的遼東一地,還成不了氣候。
相比起歷史上被各種出賣的大延琳,這個世界的大延琳,也算是眾望所歸,挺了足足一年,與官兵的交鋒有勝有負,打得你來我往,高麗見狀有便宜可占,甚至出兵支持。
但最終蕭孝穆一出馬,還是摧枯拉朽地將起義軍打得大敗,大延琳直接戰敗身死,連垂死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馬幫再強盛,準備再充分,歐陽春不過是加強版的大延琳。
想要推翻遼庭的統治?
辦不到的。
但如果造反的不止一個歐陽春,不止遼東一塊地方呢?
聯合了奚族六部,聯合了燕云的漢人,聯合了一直遭受打壓的阻卜人,再加上遼東的渤海人、女真人、黨項人、高麗人,基本上將除了契丹人外,其他受遼國統治的各個民族,都被他調動了起來。
而且歐陽春顯然沒準備像大延琳那樣,直接光復渤海,讓渤海人外的其他各族心生芥蒂,他用的國號是燕。
一個十分正統的國號,麾下更有一群官員,哪怕草創,但預謀已久,絕非倉促行事,如今已經在招募士人,治理地方。
“狄相公是不是也覺得,自己低估了歐陽春,沒想到區區一個江湖子,真有這樣的能耐?”
“司靈”保住了腦漿,活到了馬幫造反的關頭,此刻立于桌案前,恭敬地道:“敢問狄相公,歐陽春此人是不是去過汴京?”
狄進微微頷首:“去過。”
“司靈”沉聲道:“那相公有沒有考慮過一種可能,歐陽春除了在遼地聯絡各方外,與宋廷的朝堂重臣,也早有聯系?那位重臣更是能做出決策的兩府宰執!”
狄進面容平靜,反問道:“目的?”
“當然是為了開國稱帝的野心!”
“司靈”道:“以歐陽春的實力,便是積蓄再久,也無法掀翻契丹統治,但如果連宋滅遼,又不一樣了!”
話音剛落,急促的腳步聲從外傳來,楊文才快步走入,滿臉凝重地道:“相公,京師來信,出了大事!”
三日前,燕國遣使,從海路赴山東,由山東至汴京,遞上了一份震動朝野的國書:
“遼圣宗駕崩,新主排斥忠良,引用宵小,盜賊蜂起,百姓涂炭,宗社傾危,燕王常慕中朝,預見遼國必亡,欲定盟約,商議聯合滅遼事宜。”
“燕請宋以國書,用國信禮,約定兩國出兵,燕軍取遼中京大定府,宋軍取遼南京析津府。”
“遼亡后,燕愿將幽云十六州之地送回中原,為宋臣屬,永世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