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和大哥的下落?”
在“司靈”提出保命條件的時候,還未開口,狄湘靈的心里其實就想到了這個方面。
可當對方真正說出口,她握住銅锏的手指,仍舊忍不住顫了顫。
不過下一刻,她就深吸一口氣,毫不遲疑,朝外走去。
“誒!十一娘子!十一娘子別走啊!”
“司靈”臉色變了,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消失在了堂外。
“莫慌,我還在呢!”
狄進的面容出現在視線里,神色平靜至極。
“司靈”心頭重重一沉。
他在狄家這些年,雖然一直處于蟄伏狀態,但并不妨礙觀察很多事情。
比如狄元靖和狄英離去時,狄進還小,是狄湘靈拉扯大的。
那么毫無疑問,對于父兄的感情,這位自然不如姐姐那般深厚。
而且這位三元神探待人處事,實在太過冷靜。
冷靜到令他感覺頭皮發麻。
因為接下來,狄進問的第一句話,不是確定父兄的線索,而是買命的具體方式:“我即便現在答應了你的請求,你憑什么認為事后會放過你?”
“司靈”聲音有些澀:“狄相公是朝堂重臣,總不至于對我這等人言而無信!”
狄進淡淡地道:“王從善都不會用這么蠢的理由,換一個編。”
“司靈”苦笑了一下,緩緩地道:“我確實已經想好了保命的方式,我先證明自己的價值,再請閣下將我送去遼地,遼地還有一些‘組織’的人手,我在那里能夠安心地將所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從而保住一條性命,此后由遼國遠走西域,再也不回中原,如何?”
狄進聽了后,不置可否:“先證明吧!”
“司靈”看了看左右目光炯炯的鐵牛和道全,低聲道:“請狄相公屏退左右!”
狄進毫不遲疑,直接吐出一個字:“說。”
“也罷!”
“司靈”緩緩地道:“狄相公既如此坦然,我也不故作姿態,家師當年與令尊的分歧,就在于半部《司命》,這點王從善都被關入大牢了,想必狄相公已經很清楚了吧?”
狄進點了點頭。
“司靈”聲音壓低,拋出一個重磅消息:“‘組織’內留下的半部《司命》,在我手中!”
說完后,他故意頓了一頓。
然而狄進只是輕描淡寫地看了過來:“所以?”
“嗯?難道他完全不在乎《司命》?”
“司靈”細細觀察,他的內心深處和王從善一樣,都認為狄進的成就過于耀眼,行事無所不能,或許正與《司命》的成就有關,但此時此刻,卻看不出半分異樣,好像對方完全不在乎傳承的秘典,只能道:“我手中的半部《司命》,共有一百七十三冊,記錄了前唐太醫署兩百年間,探索出來的五十二種長生法,此外還涉及天文地理,兵法水利,均有見解!”
狄進眉頭這才揚了揚:“倘若真是如此,那是一部集前人智慧所成的典籍,不該埋沒于歷史之中!”
“司靈”聞言愣了愣,實在忍不住問道:“狄相公莫非是想要將之公之于眾?”
“為什么不呢?”
狄進反問:“當年一場榮王宮火,燒毀了多少孤本,誠為可惜,我入館閣后,重新編撰《唐書》,也是希望通過正史的方式,盡可能地保留前唐有考究價值的典籍,《司命》是太醫署所著,亦在此類!如果有朝一日重現世間,那自然是要收藏于館閣之內,供后人參考的!”
“呵!呵呵!”
“司靈”露出荒謬之色,那可是長生之法,誰得到了不視若珍寶,再也不會給其他人看的,這位居然說要收藏于館閣,簡直是不可理喻……
如此說法,要么是有意為之的謊言,要么就是對《司命》輕視至極,竟然與其他書籍一視同仁!
“司靈”覺得遭到了羞辱,臉色沉了沉,語氣就冷硬起來:“狄相公高風亮節,在下佩服,然現在所言的,是一個常人很容易忽視的細節!”
“《司命》不是一卷書,往懷里一踹,往腰間一背,就能灑然離去,令尊手中的那一部分殘卷,即便沒有我們‘組織’收藏的一百七十三冊那么多,也至少有數十冊,當年他和令兄,是如何帶著它們,避開‘組織’的耳目,悄無聲息地遠走他鄉的?”
“換而言之,這些珍藏是否隨身攜帶,還是早早尋好一處寶地,秘密留存?”
狄進聽到這里,微微頷首:“你的思路倒也不無道理,如果半部《司命》搬運困難,我的父兄無法隨意帶走,確實有就地保留的可能,位置方面,你有頭緒了?”
“有!”
“司靈”語氣篤定,重重點頭:“這是否足夠換我的命?”
“當然不夠!”
狄進看了看他,反問道:“且不說你的線索是不是正確,就算是真的,得到了那半部《司命》,就能確定我父兄的具體下落么?”
“司靈”皺起眉頭:“這……”
狄進接著道:“而且我若是沒有猜錯,這個位置十分特殊,以‘組織’對于《司命》的重視,只要有蛛絲馬跡,伱們都會早早搜查,現在依舊是線索階段,你是私心作祟,擔心王從善得了利?還是無能為力,根本去不了那個地方?”
“司靈”并不意外:“那里確實不是我們能安然來去的地方,更擔心打草驚蛇,讓秘典為旁人所得,但有了狄相公在,就能去了!”
狄進平靜地搖了搖頭:“我不去。”
“為何不去?”
“司靈”一驚,滿是不解。
在他看來,這位狄相公又不是他這等六親不認,斷情絕性之人,至親不見蹤跡,自然期盼著能將他們早早迎回,這個時候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該放過的啊!
狄進道:“在閣下眼中,你的親人當年治不好你的痘瘡,險些讓你喪命,這些年間又尋不到你的蹤跡,只能整日擔驚受怕,是不是都是無能之輩?”
“司靈”張了張嘴,神情難看起來。
“和你不同,對待至親,我選擇相信他們!”
狄進斬釘截鐵地道:“父親和兄長臨行之前,告訴姐姐,毋須尋找,該回來時自會回來,姐姐雖然有著擔心,卻一直堅信著這點!”
“我更相信!”
“因為當年三代‘司命’猶在,‘組織’雖然經過一場內亂,但也算人才濟濟,都沒能奈何得了,至今既找不到人,又找不到另外半部《司命》!”
“有鑒于此,我何必多此一舉?”
“閣下是怎么暴露的?正因為王從善自作聰明,才提供了線索,斷絕‘組織’最后的希望,我當然不會重蹈閣下的覆轍,壞了父兄的布置!”
前半段話已經足夠打擊,后半段更是殺人誅心,“司靈”胸膛劇烈起伏起來,好半晌才平復下心情,緩緩地道:“令尊是天禧二年離開的,當年的事情,狄相公清楚么?”
狄進道:“你是說先帝和太后的權勢之爭?”
“司靈”再度愣住。
狄進等待片刻,淡然問道:“還有別的么?沒有的話,我要喊姐姐了……”
“且慢!且慢!!”
“司靈”慌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小命現在就系在所知道的秘密上,一旦秘密被掏空了,狄湘靈會毫不遲疑地把他的腦漿子給敲出來,頂多帶上幾分欣賞之色的敲。
所以他不能讓一絲一毫的秘密白白泄露,組織了一下語言,再度爭取道:“除了先帝與太后之爭,天禧二年時,還有很多內情,別說狄相公那時還小,就算是大了,令尊也不會讓你參與的,那是他與我師父之間的私談……”
狄進面露怪異:“你是不是見我已經破了書院的案子,還讓楊文才繼續追查,覺得我這個人喜歡刨根問底,把一切都弄得明明白白?”
“司靈”滯了滯:“狄相公說笑了……”
狄進道:“并非說笑,人總有好奇之心,更別提探案之人,不過你稱呼我為六哥的這些年,也早該把我的性情揣摩清楚,你認為如果在探案者和朝廷命官之間選擇,我更偏向于哪一個?”
“司靈”默然,許久后才道:“官。”
“你確實了解我!”
狄進有些感慨:“當年有關書院的案子,我就覺得有蹊蹺,但疑問歸疑問,事關科舉入仕,還是放下雜念,準備進京赴考,直到楊文才主動尋來,既然他出現了,我便順手為之,拜托他調查究竟,過程雖有曲折,結果還是可喜的,你現在不是在這兒了么”
“司靈”雙拳緩緩緊握。
再聊下去,王從善還沒崩潰,他要崩潰了。
對方簡直無懈可擊。
《司命》不在乎,公之于眾!
父兄不在乎,選擇相信!
秘密不在乎,自己能查!
查不到也沒事,還是當官重要!
這還怎么談判下去?
狄進其實從來沒準備談判,只是想聽聽對方還能如何折騰,此時基本聽完,說來說去還是老一套,便喊人了:“去將十一娘子喚進來。”
眼見鐵牛大踏步朝外走去,“司靈”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既然狄相公對那些不在乎,遼國的眼線,歐陽春的致命弱點,閣下有興趣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