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嘩……嘩啦啦!”
牢房之中,鎖鏈的聲音輕輕響動著。
看似雜亂,又隱藏著一種特別的節奏。
接連數日,都是如此。
王從善閉著眼睛,聆聽著隔壁房內的動靜,半響后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不知聯絡的暗號,果然是假的,關在里面的根本不是‘司伐’!”
“但這個人對于‘司伐’頗為了解,又擅口技,起初的聲音竟是難辨真偽……”
“‘百工’么?”
“就憑他,也配來騙我?”
王從善的眼珠在瞇成一條縫隙的眼眶里轉動著,倒是涌現出一抹新的希望:“如此看來,說不定連‘司伐’都沒事,只是‘百工’降了朝廷,這包拯和公孫策拿不住人,才來誆我!”
“好啊!太好了!”
這一代“司伐”不僅是護衛,還是彌勒教的首腦,再加上前幾年行走各地,與稱號成員見面,代替自己履行著“司命”的義務,如果這個人無事,那“司靈”的繼承無疑要順遂很多。
畢竟“司靈”其他方面都好,唯獨有一點是不容忽視的缺陷。
時間!
還需要時間!
“噠噠噠!”
正考慮著繼承人的接班問題,清晰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來者不通武功,到了門前卻毫不遲疑,直接拿鑰匙開了門,走了進來。
“公孫策!”
王從善的視線落在這個豐神俊朗的年輕官員身上,越發陰冷了幾分,他當年的相貌不在此人之下,現在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再加上剛剛識破了對方的詭計,鬼使神差的,王從善主動開口:“你的傀儡戲演完了?”
公孫策眉頭一挑:“呦!聽說你在仕林和希仁面前,都是啞巴,怎么說話了?”
王從善淡淡地道:“你能比得上那兩位?”
“我比得上比不上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急了!”
公孫策哈哈一笑:“閣下今日才識破,已經比我預料的要晚了一天,看來你對于‘司伐’果然不是特別熟悉!也對,若非被逼無奈,誰又會讓彌勒教的首腦,擔當這個位置呢!我們告知‘錦夜’和‘杜康’時,那兩位可是異常的吃驚呢!”
王從善聽得惱怒,不禁譏笑道:“你們還留著這兩人?”
公孫策反問:“為何不留?”
王從善道:“‘杜康’忠于‘錦夜’,‘錦夜’忠于‘組織’,他背叛的是我,現在我已被擒,伱以為他還會為你們效力,繼續去抓捕‘組織’的下一代領袖?”
公孫策微微點頭,認可道:“確實不會。”
“‘錦夜’一直反對的,是你們想要插手世俗政務,與官府不斷靠近的行為,他認為這會將‘組織’帶入萬劫不復之地,而后先遭到‘司伐’的出賣,又被用來捉拿你!”
“現在從結果來說,‘組織’確實要萬劫不復了,‘錦夜’是對的啊!你們這些自忖才智的,還不如一個專殺自己人的劊子手瞧得明白呢!”
王從善嘴顫了顫,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公孫策接著悠然道:“‘錦夜’確實不會幫我們抓捕‘司靈’,但他也有兩個未完成的心愿,第一是關于‘都君’,這個人到底是誰?”
王從善有話了:“無關緊要之輩,只有這個劊子手還在乎!”
“無關緊要么?”
公孫策立刻反唇相譏:“還是說你那時遠在西域,對于‘都君’的情況也不甚了解?”
王從善再度啞然,知道論言語,自己確實不是這個御史言官的對手,瞇起的縫隙合上,不再回答。
但下一刻,當公孫策的聲音響起時,他的身體再度一顫:“至于‘錦夜’的第二個心愿嘛,就是曾經的叛徒,‘司靈’蘇萊曼之子歐陽春,如今在遼國作威作福,已然是太后身邊親衛斡魯朵的詳穩了!”
“詳穩知道是何官職么?我來給你解釋解釋,那便是遼人里的將軍!”
“歐陽春本就在遼東有數萬馬幫精銳,現在更得遼庭官員的身份,來日遼國若是四分五裂了,這位來自黑衣汗國的異族人,說不定還能在遼地建立自己的國家,成為開國皇帝呢!”
王從善終于忍不住,怒喝道:“夠了!!”
蘇萊曼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若非是這個人背叛三代“司命”,讓“組織”內亂,后來他也不至于被毀去面容,遠走西域。
王從善回歸后,首要任務固然是取得完整的《司命》秘典,但也沒有忘了北方那個仇人的兒子,發誓絕對要狠狠報復。
結果身陷囹圄,已然沒有了成事的希望,反觀蘇萊曼的兒子居然成了氣候,那比他自己一事無成還要難受!
更悲劇的是,那位繼承者“司命”,來日就算是重振“組織”了,也不可能理會上上一輩的恩怨,與歐陽春為敵。
此時此刻,王從善想到之前狄進特意取走了與馬幫內部聯絡的信物,反倒生出一股希望來:“你們要對付歐陽春了?”
“你這話真蠢!”
公孫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朝的敵人是遼國,歐陽春在遼境內招兵買馬,擴充勢力,正是分裂遼國之舉,我們自是樂于見得,為何要對付他?”
王從善胸膛起伏:“那你與我說這些,是為了什么?”
公孫策笑道:“為了讓你難受難受啊,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
久違的殺招一出,王從善身軀狂震,鎖鏈嘩啦啦直響:“公孫策!!”
他和狄進見過那么多面,與包拯也見過幾回,但都沒有這么討厭第一次相見的公孫策:“你休要得意,終有一日,你們這些人都會為今時今日的作為感到后悔,悔到痛不欲生!!”
“嘁!”
公孫策笑容愈發燦爛,還展開折扇晃了晃:“終有一日是什么時候?我將至而立之年,不才也服了緋袍,仕途順遂,家庭美滿,對了,你連個子嗣都沒有吧?嘖嘖,可別等我百年之后,多子多孫,家族興旺,你們這些陰溝里的蟲子,才爬出來囔囔兩聲,以示存在啊!”
王從善臉上的血痂都扭曲起來,語氣愈發不寒而栗:“放心!放心!你能看到的……肯定能看到的!”
“也罷!你就沉浸在未來的復仇美夢中吧!”
公孫策凝視他片刻,笑容轉為輕蔑,瀟灑轉身,大踏步地離去。
但等到他出了牢房,將鑰匙丟給旁邊候著的獄卒,面容卻陡然沉靜下來,露出思索。
對于“百工”偽裝“司伐”被揭穿,公孫策并不失望。
這位無法識破最好,識破了也無妨。
關鍵在于,要有情緒的波動,由此產生種種反應。
只要有了反應,就能通過蛛絲馬跡,找出線索,抓捕到那個“組織”最后的核心成員。
剛剛的王從善,顯然就經歷了這個過程。
揭穿“百工”,難免得意,才會開口與自己交談,但在歐陽春的刺激下,又悲憤不已,于大喜大悲之間,露出了一些馬腳。
“這個‘司靈’的年紀應該不太大,從孩童時教起么……”
當公孫策再度與包拯碰頭,立刻將自己的想法告知:“王從善當時憤恨不已,若不是自己已成廢人,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了,怕是要將我千刀萬剮,即便如此,他的想法依舊是‘終有一日’!”
“可見王從善認為,短時間內那位‘司靈’是沒辦法奈何我們的,至少要等到十年之后,才能報復,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不對,更像是要到二十年之后,畢竟我們都還年輕,二十年后也依舊屹立于朝堂……”
包拯聽完,卻沒發表什么意見,只是道:“明遠所言,確有可能。”
“我知你重實證,不重感覺,但有時候查案,尤其是面對這種犯人,就是要靠不可言說的感覺!”
公孫策嘿了一聲:“你想啊,王從善這個‘司命’收徒,和其他‘司命’收徒,是很不一樣的!”
“他那時面容被毀,遠走西域,改頭換面,同樣處于低谷期,權貴之家的子弟,憑什么跟隨這么一個失敗者,哪怕他將‘組織’的能耐吹噓得再大,眼前的落魄總無法掩蓋!”
“所以他不能尋找那種開了智的成年郎君,只有選懵懂的孩童,才會被其引領,逐步聽信追求長生的妄念,對此深信不疑!”
“而選擇孩童,也有一個方便之處,你還記得仕林參加過的天禧二年神童試么?”
狄進起初沒有將神童試的調查分享,那畢竟涉及狄元靖,后來理清脈絡,則予以共享,公孫策此時便聯系到了那個上面:“能夠參與神童試的,家境都很殷實,其中不乏權貴之家,如果‘司命’當年選擇傳人,就看中了這個條件,為何不直接從神童試里面挑選合適的目標下手呢?”
包拯聽到這里,終于點了點頭:“此言不無道理,如此說來,你準備從神童試查起?”
“正是!”
公孫策撫掌笑道:“與其大海撈針,不如從十多年前的神童試名單開始查,看一看里面是不是有幼童無故失蹤,后來又回歸族中的!”
包拯眉頭微皺:“這個條件未免絕對,查一查可以,但不可先入為主……”
“那我就再加一個篩選的條件,天圣六年末到天圣七年九月之間,活動于京師之人!”
伴隨聲音傳入,狄進走入堂內,手里正是趙德文的筆錄,并且言簡意賅地將宗室那邊獲得的線索講明:“能夠代表‘組織’,決策大事的,不外乎‘司命’‘司伐’‘司靈’三人,前兩者當時是不在汴梁的,剩下‘司靈’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三人碰頭,整合線索,頷首微笑:“就這么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