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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談結束,馬斯克帶著一絲混合著希望與焦慮的復雜心情離開。
欒文杰則徑直返回辦公室,隨即召見了已經基本確定將接替他職位的副手蘭新志。
無論是“信標”中繼基地的建設,還是可能的、和SpaceX之間開展的合作,都不是一年半載能落地的事情。
大部分實際工作,肯定都要交到對方手中負責。
幾分鐘后,走廊里傳來一陣腳步聲。
欒文杰抬起頭,看向門口。
然而,跟蘭新志一起出現在他辦公室門口的,卻還有另外一個身影。
正是常浩南。
“常院士?”
欒文杰有些意外。
他倒是聽說了常浩南在工程院會議上露面的事情,但最近一段時間忙得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所以并不太了解NS方程問題的解決進度。
“理論方面的工作……順利告一段落。”常浩南也不見外,徑直走進辦公室,坐在離辦公桌最近的沙發上,“本來想把整理出來的內容拿過來給你看看,但剛才上樓的時候,好像碰到了個來自對面的熟面孔……”
他指的當然就是馬斯克。
“對。”欒文杰長舒一口氣,臉上帶著混雜了震驚和疑慮的表情,“本來準備明天叫你們幾位顧問過來開個會的……但是今天既然趕上了,那就先聽聽你的想法。”
隨后欒文杰向常浩南詳細轉述了與馬斯克的會談內容,特別是關于利用“信標”作為中轉站降低火星運輸DeltaV的構想,以及SpaceX提出的本土化合作提議。
最后,他總結道:
“現在的問題,SpaceX的技術有很大一部分實際來自NASA的授權,而這么大規模的合作,是不可能瞞得過華盛頓的眼睛的……當然馬斯克那邊表態說沒有問題,但我還是覺得有點……顧慮。”
其實他本來想說可疑,但又覺得這個詞的傾向性過于明顯,所以臨時改口。
常浩南安靜地聽完臉上卻并無太多波瀾。
反而是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倒是覺得,這方面沒什么好擔心的。”
不僅欒文杰,就連蘭新志都露出震驚臉。
常浩南卻是一臉自然的表情:“反正我們需要的,也不是他的火箭。”
另外兩人對視一眼。
還是欒文杰開了口:“但對方說的也沒錯,長征9號和長征10號都還在紙面上……”
聽到這里,常浩南擺了擺手。
“紙面上又如何。”他露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你們忘了,我現在已經得到了NS方程的通解……”
欒文杰當然不可能是忘了。
只是這一次,常浩南的成果并未直接公開,甚至在內部都還只有個別人了解,因此并未引發像當年證明龐加萊猜想那樣的巨大轟動效應。
所以還不太適應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
“你的意思是……”
“在NS方程的通解問題取得根本性突破后,我們對極端復雜流體系統的模擬……或者應該說是計算精度、預測能力和優化設計水平,都將發生質的飛躍。”
常浩南罕有地不再謙虛,而是直接下判斷道:
“這意味著,新一代火箭的效率上限提升路徑、燃燒不穩定性的預測與抑制、乃至整個箭體結構的輕量化優化與載荷分布控制,都有了更清晰、更可控的理論指引和設計工具,航空器和航天器的設計不再是僅靠工程經驗‘摸著石頭過河’的高風險項目,成功路徑將大大縮短,技術風險被壓縮到前所未有的低水平。”
對于絕大部分流體動力學問題來說,NS方程的通解一旦得到,就相當于大結局。
當然壞的一面是,該方向99的博士生,都將失去研究課題。
欒文杰倒是知道NS方程的巨大意義。
但被常浩南以這樣直白的方式說出來,還是讓他不自覺忘了合上嘴。
“也就是說……像解方程那樣?”
“那倒也不至于。”常浩南愣了一下,然后搖頭,“NS方程的通解不是一組顯函數或者矩陣,而是一個等價的拓撲形態……呃……總之,還是要比解正常的函數方程要復雜一些。”
即便對于數學家們而言,NS方程的通解也仍然顯得過于抽象,很難直接理解。
更別提工程學出身的人了。
好在欒文杰也并不糾結于這些具體的理論細節,而是直接問道:“能不能用個大概的數字,好讓我們有個概念?”
蘭新志在旁邊瘋狂點頭。
“保守估計,至少……可以把參數設計和測試過程消耗的時間縮短到目前的10以下。”
其實如果只考慮流體力學部分,那恐怕連目前的1都用不到。
但造火箭畢竟是個系統工程,還有很多其它問題要解決。
比如結構、控制、信號……
但即便如此,還是讓欒文杰直接一哆嗦,有些難以置信:
“你是說……縮短到?”
“那不然呢……”常浩南樂了出來,反問,“如果是縮短10,根本也算不上什么值得拿出來專門說一下的東西吧?”
蘭新志撇撇嘴,心說那是在你看來。
實際要想把工作效率提高一成,很可能要經過一代,甚至幾代人的努力。
“行吧。”欒文杰勉強消化了這個逆天的結論,回到了一開始的話題,“那既然不要他的火箭,你還對什么東西感興趣?”
常浩南一開始的態度,顯然是傾向于跟馬斯克合作的。
緊接著,他又加了一句:
“總不能是火星殖民基地吧?”
“火星基地咱們不是也有計劃?”蘭新志接話道,“而且如果火箭問題解決,那火星設施應該更不是問題了才對。”
欒文杰也補充道:
“而且恕我直言,我覺得SpaceX那個火星基地計劃……不太完整,恐怕本來就只有個設想,是在看到我們的信標計劃之后才臨時完善出來的。”
簡單來說就是,騙投資的。
“也不是……”常浩南否定道:“我是對馬斯克的提議,尤其是其表達的合作意愿和在華投資的姿態本身感興趣。”
欒文杰皺皺眉:“可如果我們既不用他的火箭,也不投資他的火星殖民計劃,那……”
對方畢竟是個生意人。
就算想要跳反,但如果沒有可見的好處,恐怕也不那么容易下決定。
“是不依賴他的火箭,又不是不讓他的火箭進入市場。”常浩南糾正道,“再者說,‘信標’中繼基地,也可以開放給他用嘛。”
“如果我們能通過嚴格、專業的審查,確認SpaceX在此事上的誠意并非權宜之計,并有效管控技術溢出風險,那么,接納這種有可管控的投資與合作,至少能傳遞出幾個關鍵信號:”
“第一,華夏的航天計劃是開放的,歡迎真正志同道合的商業伙伴參與。第二,我們有足夠的自信和手段,確保合作在為我所用的軌道上進行。第三,這能在一定程度上分化對方內部力量,讓更多科技企業和資本看到合作的潛在利益,從而對華盛頓的極端政策形成某種牽制。”
“當然,”常浩南的語氣陡然變得嚴肅,“這一切的前提是,不能犧牲或拖延我們自身計劃的進度和‘信標’核心艙的建設,我們的核心能力——重型火箭、空間堆、空間站總體設計建造與運營——必須百分百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容任何外部因素干擾。”
看著低頭沉默不語的欒文杰和蘭新志二人,常浩南稍作停頓接著評價道:
“說實話,從我們的角度來看,馬斯克這個確實嘴巴很大,也比較浮夸,但如果放在美國那邊,已經算得上實干家了。”
欒文杰無奈地伸手扶額:“我算是知道,為什么美國人折騰這么些年,卻幾乎還是在原地踏步了……”
這樣的人在大洋彼岸都算實干家,那只能說明對面確實是沒啥可指望的了。
“總之,敷衍也好,真心也罷,讓他自己折騰就是了,我們可以提供政策,還有軌道中繼資源方面的支持,這已經很有吸引力了。”
常浩南解釋道:
“如果他能成功那就是為火星計劃蹚出了第二條路,而且還是在離開美國轉投我們之后蹚出來的……就算不成功,或者一直拖著,也可以從國內的大資本口袋里掏出……或者騙出錢來,這點無所謂,反正資金跑不出國內。”
蘭新志身體稍稍繃直,看起來對這條有些興趣:“同時也引入國內資本進入航天領域?”
“那不然呢?”常浩南重新靠回沙發,“有些人這么多年賺得盆滿缽滿,我們的貨幣日后一旦國際化,又不可避免要升值……總得讓這些錢有個去處不是?”
“讓他們把注意力放到火星移民上,總比讓他們一天到晚盯著老百姓吃喝拉撒那點事要強……就當給人類做貢獻了,而且也可以平衡一下就業市場的供需關系。”
“這個倒確實。”蘭新志也跟著表示贊同,“現在每年畢業那么多航空航天專業的研究生,單靠科技跟科工根本消化不掉……我上個月去考察,聽說七院的一個普通測試崗,招聘條件都限定到博士……本來隨便找個本科生都能干的事情,待遇也是對標本科生給的。”
常浩南認同地點點頭,算是認同蘭新志的話:
“思路要轉變過來,現在已經是2015年,不是1995年了……我們在物質的總量方面已經不是那么稀缺,完全當得起一些浪費……關鍵變成了分配問題,想辦法讓有錢人去投資、去花錢,才能惠及到更多普通人。”
“咱們,尤其是你,老欒,當然都是經歷過苦日子的……但時代在變化,不能因為我們的經歷,而理所當然地認為下一代人也應該繼續吃苦……”
欒文杰這次沒有回答,只是默默聽著,并低頭沉思。
華夏的發展確實太快了。
即便到了2015年,自己這一代人,還仍然保留著對于八九十年代的深刻記憶。
或者從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是恐懼。
但正如對方所說,在大環境已經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情況下,繼續死守著這種記憶,未必完全是積極的。
而常浩南則繼續道:
“這個事其實我之前就在考慮,只不過引入民間投資總得有個由頭,要是直接把國內的航天產業資本化,那風險實在太大,還可能造成資產流失,所以不太好下手……現在他馬斯克自己上門,反倒省了不少事。”
“總之,最差的結果無非是我們不賺,但美國人經過SpaceX這么一折騰,是肯定會虧的……其實也不可能不賺,那么多崗位和基礎投資,總歸是實打實的。”
聽到這里,欒文杰輕嘆口氣,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額角:“確實,你說的有道理。”
說完抬起頭,看向蘭新志:
“那么,新志同志,你把剛才常院士的意思整理一下,寫成一個文字稿……明天咱們開會做個表決,如果通過,就作為工建委整體的態度和建議,匯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