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劉永全的解釋，伊恩·維斯塔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畢竟前者說的也有道理。
又要提高性能、又不能降低可靠性，又不能提高成本和工時……
哪能啥好事都讓你給占了？
而且相比于前兩者而言，似乎第三點確實屬于相對不那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畢竟法國海空軍規模有限，其實也要不了多少架陣風。
這就導致前幾個批次產品的報價里面，實際上是分攤的研發費用占大頭，生產成本只是一小部分。
所以，發動機制造這塊提高的成本，反應到整機價格當中其實并不明顯。
更不用說，陣風的裸機價幾乎只有競爭對手臺風的60左右。
哪怕價格稍微上浮一些，只要性能方面跟得上，總體優勢仍然很大……
然而。
錢，畢竟只是一個方面。
世界是物質的，不是說你有了錢，發動機就能從生產線上憑空長出來。
問題還是在于工時。
作為在航發領域浸潤進浸潤了大半輩子的老油條，維斯塔自然不是只會紙上談兵。
相反，他其實出身于工廠，對于生產流程有著相當清晰的認識。
就現在PPT上放出來的這個設計，相比于M882上使用的簡單扇形氣膜孔，加工難度根本不在同一個等級上。
每一片葉片處理下來，少說要花上過去34倍的時間。
相當于產能直接變成過去的30左右。
這還是沒考慮復雜加工過程所導致的良品率下降問題。
實際操作起來，直接降低一個數量級都不夸張。
當然，如果只是M883發動機如此，那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反正裝機對象就一個陣風，慢點就慢點了。
但正如剛才劉永全所說。
以后SeA系列發動機也是要用這套熱端設計的。
那可是達索的公務機，乃至于未來有可能出現的支線客機產品線的動力。
這個需求量還是稍大一些的。
而且民用機市場屬于開放，至少半開放競爭的領域。
真要出現延遲交付，可不是軍機那樣自罰三杯就過去了的事情。
違約金至少得走一波大的……
一時間，維斯塔陷入了糾結。
不過……
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似乎沒什么好糾結的——
因為設計過程現在是別人在把控。
斯奈克瑪這邊說是合作方，其實根本沒多少話語權。
而且之前提M883指標要求的時候也沒說工時這回事。
達索那邊更是有不少已經造出了機體的陣風C，正嗷嗷叫地等著裝發動機交付。
無論是從合同規定還是現實情況的角度考慮，他都根本沒有拒絕這個設計方案的可能。
沒得選。
實在不行，就只能考慮擴大工廠規模了。
“維斯塔先生。”
就在這個時候，來自對面的聲音總算把維斯塔從思緒中喚醒了過來。
說話的自然是劉永全：
“現在，我們已經介紹過了高低壓渦輪在升級之后的主要性能，接下來，為了不耽誤這兩種發動機的研發時間表，希望貴方能在今年年底……最晚明年二月之前完成全部裝機測試，以便于我們開啟下一階段的設計工作……”
聽到這個要求，剛剛才勉強說服自己平復心態的維斯塔當時就驚了：
“等……等等。”
他趕緊叫停了劉永全：
“今天已經是……11月19日。”
維斯塔指了指手腕上的表，帶著一臉見鬼的表情說道：
“我們回去之后還要整理資料、驗證工藝、組織生產……等質量穩定下來之后才能進行測試，而且中間還有一個圣誕節，怎么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拿出測試結果？”
“唔……”
實際上，這個氣膜冷卻方案畢竟是常浩南拿出來的，加上又進行過部件級測試，因此劉永全還是比較有信心的，下一步設計并不是真的要等到測試完成才能開始。
剛才之所以那么說，只是給斯奈克瑪上強度而已。
只不過，劉永全也確實忘了圣誕節這檔子事，還想著一月底正好是春節之前呢。
有點尷尬。
不過這種關鍵的時候，說出去的話肯定不能咽回去，只能按照劇本繼續往下演：
“那……按照你們的估計，這一輪測試大概什么時候才能完成？”
實際上，單從技術角度考慮，部件裝機測試也可以直接放在華夏來做。
只不過斯奈克瑪畢竟是事實上的“甲方”，自己總歸也要把把關，所以才在合同中具體規定了每一項測試的歸屬。
維斯塔沒有馬上給出回應，而是低頭沉吟了片刻。
“大概……我們可以爭取在明年六月之前做完全部項目。”
這個回答直接給劉永全逗笑了：
“維斯塔博士，我們先不說M883的事情。”
“按照達索方面的計劃，獵鷹Z的首架原型機是要在2003年首飛的，如果一個熱端部件測試就拖延到明年六月，那你準備怎么保證在2003年底之前向達索提供首飛使用的SeA650發動機？”
“這……”
維斯塔有些沒話說了。
之前敲定SeA系列發動機研發計劃的時候，熱端的開發工作完全交給了華夏，因此他根本沒想到對方會端出來這么復雜的一套設計。
現在面臨工期問題，確實有點汗流浹背。
而劉永全自然是步步緊逼：
“另外，如果因此而造成違約，那這個違約金是否由斯奈克瑪方面單獨承擔？”
幾分鐘前還是一片和諧的氣氛，因為這一句話而頓時變得有些焦灼起來。
一時間，會議室里安靜地只能聽到維斯塔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老頭子本來就沒怎么休息好，剛剛會議開始前才勉強打起精神，這會又被這么一激，竟感覺到有幾分頭暈目眩。
坐在對面的劉永全也注意到維斯塔的身體微微晃了晃，內心也是猛地一沉，心說別是我剛才火力太猛，把老先生給氣暈過去了吧……
好在后者很快就重新睜開了眼睛：
“從圖紙落實到產品，這個過程所需的時間是由具體設計決定的，你們拿出的方案如此復雜，我們自然需要花費更長時間進行測試前的準備，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看著維斯塔似乎一切如常，劉永全總算松了口氣。
不過，他也不太敢用力過猛了。
萬一把對方氣死在華夏，無疑對雙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劉永全臨時決定把劇本里剩下的部分刪掉，直接快進到圖窮匕見的部分：
“這樣吧，維斯塔博士。”
他故意做出一副“真拿你們沒辦法”的樣子：
“裝機測試所需的渦輪零部件，我們華夏航空工業集團可以提供一整套成品，你們帶回去之后直接開始測試流程，再把結果反饋給我們即可。”
“當然，按照協議規定，與生產有關的工藝技術資料我們仍然會提供，如果貴方后續還想要自己重新組織生產和測試，我們也不會干涉。”
維斯塔微微皺了皺眉。
這個方案聽上去倒是兩全其美。
測試本身其實花不了多長時間，如果樣品有現成的，那年底之前拿出結果并不難。
SeA系列發動機的研發也不會受到影響。
而斯奈克瑪那邊的生產則按照規劃正常推進即可，也不用為了配合華夏方面的效率而緊趕慢趕。
但冥冥之中，他就是覺得好像哪里不對勁。
“所以……貴方手里是有已經造好的樣品么？”
維斯塔決定再確認一些細節。
“沒有。”
劉永全搖了搖頭：
“之前生產的樣品我們自己測試的時候已經全部用掉了。”
維斯塔心說那你怕不是在逗我，沒有現成的伱們豈不是一樣要重新生產，也就是省了工藝驗證這部分時間。
然而還沒等他想好要說點什么，劉永全那邊卻還有下文：
“不過，我們可以保證在十天內生產出一套完整的新樣品，這樣還能給你們留出至少一個月時間。”
“考慮到這一輪測試的內容不涉及全壽命循環的問題，所以……一個月應該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