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貞和沈虛中是前后腳回到臨安的。
對于沈虛中的歸來,楊沅見都未見。
楊沅只對如今任職于都察院的樊江和王燁然吩咐了一句:
“沈虛中其人,品性倒還端正,倒也不必過于為難他,就讓他致仕歸隱,終老田園去吧。”
于是,樊、王二人早就準備好的彈劾奏章,便缺了那么幾頁。
隨后,經由二人重新謄錄了一遍的彈劾奏章,便遞到了蓋章宰相陳維清的案頭。
陳相公效率極高地蓋了個章,便轉去了右相楊沅的案頭。
楊沅批了個“照準”,就又轉呈到官家的案頭去了。
至于喬貞,他是以治政無能為由被撤職回京的。
這喬老爺倒也真是一個奇人,回了臨安后,他既不托請,也不求告,安然自得地回到自己在京里置辦下的宅子里。
他自陪著一妻四妾、兩個兒子,悠然自得地過起了小日子。
他去四川的時候,只有一妻兩妾,田甜和南鳶。
這回來時,倒是又多了兩個佳人相伴。
其中一個是蜀人,一個是羌人,大概是他此去成都任職多年最大的收獲了。
看這條死魚的樣子,你若讓我繼續做官,那我就做。你不讓我做官,我就告老還鄉。
還真的……無欲無求的很。
可楊沅豈能讓他如意。
這不,忽然有一天,喬老爺請了郎中登門,確定了他那個嬌艷嫵媚的巴蜀美人兒有了身孕。
喬老爺剛給郎中打了賞,高高興興把郎中送出門去,就看到右相楊沅派來促請他的人了。
喬貞馬上換好袍服,跟著來人去了宮城,在政事堂右相簽押房,見到了楊沅。
楊沅見到老領導,殷勤詢問了一番兩人別后情形,對于他被撤職罷官的事絕口不談。
喬貞見楊沅只是和他敘家常,一時間也摸不清楊沅的目的了。
他之前準備好的種種說辭,可是一句也沒用上。
直到楊沅滿懷歉意地表示,公務繁忙,之后再尋機會小聚,喬貞識趣地起身告辭,楊沅也沒說一句對他的安排。
奇怪,他百忙之中,就真的只是找我敘敘舊?
饒是一向圓滑機敏的喬老爺,心里也不禁犯起了合計。
接著,楊沅的貼身大秘,劉大壯便出現了。
他左手提著雞,右手提著鴨……
呃,左手提著兩包茶葉,右手提著四根人參。
楊沅笑道:“這是蜀茶,蓬州的一位朋友送來的新茶,喬兄嘗個新鮮吧。”
喬貞心想,我剛從巴蜀回來啊相爺!
可他自然不會說出讓楊沅下不來臺的話,只能笑納。
楊沅又道:“剛剛才聽說,喬兄府上又要添丁進口了,恭喜呀。
這四根百年老參,取自長白山上,喬兄拿去,與夫人滋補身體吧。”
喬貞百般推脫,終是卻之不恭了。
走出右相簽押房的時候,他還想把東西藏進袖中或者懷里。
奈何,那兩包茶說是兩包,這包著實不小。
而那四根老參,為了全須全尾不要損壞了,用的盒子尤其的大,還是一根老參一個盒子。
身上根本藏不下。
于是,喬貞只能一手提著茶葉,一手提著人參,就從右相簽押房出來,游街示眾一般向外走。
右相之位最尊,所以右相的簽押房也在整個政事堂的最后面。
他這往外一走,也不知有多少政事堂的人看到了。
總之,喬貞確信,一刻鐘之后,大宋所有的宰執,全都會知道這件事。
喬老爺只能苦笑連連。
老夫……又被楊子岳給坑了啊!
回到喬府,老妻便不放心地迎上來:“老爺,朝廷打算如何發落咱家啊,要致仕還鄉了嗎?
這京里的宅子要不要找個牙子賣掉啊。”
喬貞一臉無奈地道:“宅子不用賣了,你們那還未打開的行李也都解了吧。
老爺我……走不了啦。”
老妻大吃一驚,田甜、南鳶和兩個十七八歲的新妾更是花容失色。
“老爺,莫非朝廷還要治老爺的罪嗎?”
喬老爺愁眉苦臉地道:“罪是不會治了,老爺我……怕是要升……”
果不其然,第二天圣旨就下來了。
原成都府路經略安撫使喬貞,擢升為參知政事,赴門下省任職。
原本做為一路正印,他是從三品,直接跳了一級,升為正二品的宰執了。
“官家,楊沅此人,如今是獨斷專行,儼然天子。
他升誰的官,貶誰的職,簡直就是一言而決。
官家您只有簽字畫押的份兒,根本否定不得啊。”
黃侍郎痛心疾首地對趙惇說。
趙惇的眼神兒閃爍著怪異的光芒。
原本一個怯懦無能的昏庸之帝,現在昏庸無能如故,可是卻一點也不怯懦了。
他瘋起來時,膽子還是挺大的。
“楊沅此人包藏禍心,他要害朕!他不死,朕會死的。”
“是啊官家,楊沅的野心,已經是路人皆知了。咱們須先下手為強。”
“好!”
趙惇亢奮起來:“殺了他,殺了他!”
“陛下噤聲,小心隔墻有耳。”
趙惇一聽,立即緊張地朝四下看了看,縮了縮脖子,他的神志忽然又清醒過來了。“黃卿,咱們……真能殺得了他么?”
“他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軀,哪怕他黨羽遍布朝野,只要進到這宮里來,還不是一樣要任由咱們擺布?”
“可……可他的黨羽,一旦聞知楊沅出事,萬一紛紛作反……”
“官家,這正是咱們需要盡快動手的原因。
楊沅把持朝政時日尚淺,依附于他的人彼此間的羈絆還沒到解不開的地步。
這時誅殺楊沅還來得及。
假以時日的話,那些人與楊沅才是真的利益糾纏,難解難分。
到那時,只殺楊沅一人,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了。”
“嗯……,可朕為天子,若不教而誅,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官家,若楊沅再也張不得口,要給他安排罪名,還不是咱們說什么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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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皇城司監視楊沅,可有所獲?”
“官家,皇城司一直在盯著他,目前尚無所獲。
不過,咱們可不能再等了,機速房如今在劉商秋掌握之中,已不可信。
國信所又大幅削了權柄,如果等到皇城司再被楊沅拿下,陛下便連最后的耳目都要失去,困于深宮,與囚徒何異?”
這么一嚇,趙惇剛剛清明起來的眼神兒,又開始變得怪異起來。
“黃卿,盡快著手,誅殺此獠!”
“臣,遵旨!”
夜晚,一道身影離開了燕王府,不消片刻,便敏捷地躍入了安順侯李仁孝的府邸。
遠遠的,幾名皇城司的親從官、親事官興奮起來。
“我不會看錯的,那身影,就是燕王!”
“燕王果然與安順侯有勾結。”
“咱們要不要靠近了去,再查個清楚?”
“不可,你看燕王身手,你我誰人能及?一旦靠近了去,必然被他察覺。”
“不錯,如實上報吧!”
此時,楊沅已經悄悄潛入了任太后的臥房。
罔皇后也在。
兩女如今形同閨蜜,平時本就宿在一起,何況知道楊沅今晚要來。
楊沅汲取了上次的教訓,潛入臥房,便向二女問起了任氏家族和罔氏家族的事情。
西夏之亂,現在楊沅還顧不上,但并不意味著不能提前做些準備。
楊沅也知道之前朝廷在西夏大派流官的舉動甚是不得人心。
他更知道,流官取代土官,雖然是歷史趨勢,卻并不意味著可以跨越時代搞個躍進。
要知道,土官制度正式被中央政府所承認,并從此形成土司制度,還是從元朝開始的。
這個時代的客觀條件,導致了中央政府想對全國進行控制,對于國內成熟地區,也要大量依賴地方鄉紳。
對于偏遠邊區,也只能依賴當地土著部落的首領。
直接政權下鄉,越過所有這些階層,直接貫徹實施到每一戶、每一人……
其實就算是在他那個年代,在很多地區也依舊做不到,更遑論這個年代了。
太過超前同樣是一種落后。
如果他真的那么理想化,那他就是第二個王莽。
千年后的人,也會猜測他這個失敗者,會不會是個天真的穿越者。
一個弄不好,他也會像王莽一樣,頭顱被人砍下來,歷經東漢、曹魏、西晉數個王朝,都被當成國寶,藏于深宮,動不動就被拿出來展示一番。
所以,他需要同過任氏和罔氏,了解一下這兩大家族的真正心思。
而兩女此時業已知道自己的家族反了。
雖然大宋朝廷沒有因此遷怒于已經被幽禁臨安的她們,可心中也難免惴惴。
她們只想竭盡所能,取悅眼前這個大權獨掌的男人。
誰曉得他會不會翻臉無情,遷怒于她們呢?
楊沅夜入安順侯府的事兒,被皇城司秘探迅速報給了趙惇。
趙惇和黃旭倒沒疑心楊沅夜入安順侯府是去幽會任、罔兩個西夏美人兒。
就算是知道了,他們也不會認。
楊沅秘密會晤的,必須是李仁孝,也只能是李仁孝!
“官家,現在我們連證據都有了!”
黃旭興奮地道:“只要楊沅伏誅,立即派人查抄安順侯府,相信兩人私相勾結,必有證據!”
黃旭雖然笑著,笑容卻冷的讓人心悸。
證據,一定會有的!
就算李仁孝的書房里本沒有證據,他也可以“搜得出來”。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揣摩學習楊沅的書法字體、運筆習慣,自信已經可以摹仿個八九成。
“好!”
趙惇一聽,便興奮起來:“我們今天就動手!”
“官家不可!”
黃旭目光閃動,深沉地道:“楊沅此人,近來十分警醒。
御前議事時,他不吃一塊點心,不喝一盞茶水,顯然是對官家起了戒心。
若要引他入宮來,還須想個辦法……”
趙惇焦躁地道:“黃卿,計將安出?”
黃侍郎目光一閃,喜形于色道:“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