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侍郎把今日所見記在了心里。
待他趕到錢府時,錢端禮聽說黃旭來訪,心中倒是有些訝異。
他們兩人雖然同在戶部為官,照理說關系應該比其他衙門的官員更親近。
但實際上,兩個人的關系卻并不好。
黃旭是正兒八經科舉出身的,而錢端禮是蔭官,最后是皇帝賜了個同進士。
雖然在理財方面黃侍郎拍馬都追不上錢端禮。
戶部近些年來頻頻用兵,動輒就是數萬、數十萬人的大戰役,
可是朝廷用度居然沒有太大的影響,全靠錢端禮的經濟手段。
但黃侍郎還是看不上他。
那感覺,就像他是正門兒抬進來的妻,而錢侍郎是角門兒抬進來的妾。
你有天大的本事,老娘也壓你一頭。
黃侍郎抱著這種心態,兩個人的關系又怎么可能好的起來。
錢端禮一邊揣測著黃侍郎的心意,一邊親自迎了出去。
待他把黃侍郎請到客廳落坐,叫人奉上茶來,黃侍郎便笑微微地拱手道:“錢相公,大喜,恭喜呀。”
錢端禮詫異道:“喜從何來?”
黃侍郎笑吟吟地道:“錢相公,不瞞您說,下官此番,是受官家吩咐,登門向貴府千金求親來的。”
黃侍郎撫須道:“官家聞錢侍郎愛女星若,賢淑溫婉,博學多識,甚是傾慕,欲冊立為后,執掌中宮,這……還不是大喜嗎?”
錢端禮一怔,又要娶我女兒?
不是,你哥就是娶的我女兒,現在我女兒還在宗陽宮里幽禁著呢。
現在,你這弟弟也要娶我女兒,我錢家欠你們趙家的?
我老錢家的江山都是被你們老趙家搶走的好嗎?
錢端禮撫了撫胡須,淡淡一笑,便想拒絕。
他閨女青鳶還在宗陽宮里幽禁呢。
才剛剛十四歲的小女子,這得關到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能不能放,怎么放,就是燕王楊沅的一句話,可是官家,您在哪?
叫我再送一個女兒去幽禁嗎?
“呵呵,官家如此看得起小女,老夫自然是受寵若驚。只是……”
錢相嘆了口氣,微笑道:“小女星若,已經許了人家。”
黃侍郎明知故問,訝然道:“已經許了人家?這……,怎么從不曾聽聞。”
錢端禮撫須笑道:“待下定之時,自然會邀請黃侍郎來見禮。如今只是雙方口頭有一個約定。”
黃侍郎道:“既然只是口頭之約,如今可是官家要冊后,錢相公,這水,才往低處流啊。”
錢端禮正色道:“我等這般人家,自然是一言九鼎。雖然只是口頭之約,豈有毀約背信的道理。”
黃旭心中暗笑,面上卻是悠悠一嘆:“罷了,卻不知錢相公所選佳婿,是誰家子弟。黃某回去,官家面前也有話說。”
錢端禮把胡須一拋:“呵呵,正是當今燕王殿下。”
星若和青鳶只差一歲,這對小姊妹關系自然極好。
如今姐姐被幽禁了,雖然楊壽把她侍候的跟個姑奶奶似的,禁宮之內那三十五個少女羨慕的不得了,但終究不是自由之身。
所以星若時常前去探望,陪伴姐姐。
今日她又去探望姐姐剛剛回來。
錢青鳶被“囚”宗陽宮,就盼著妹妹趕緊出嫁,再給妹夫吹吹枕頭風,早點兒想辦法放她出去。
所以,在妹妹面前便時常念叨。
其實錢星若又何嘗不想與情郎雙宿雙棲?
她最最崇拜的那個男人,居然就是她的未婚夫婿。
原本瞧不上燕王粗魯舉動的行為,現在看來,都是名士獨立特行的獨特魅力了。
只是,錢家這等人家的家教,她可干不出主動開口催嫁的話來。
今日又被姐姐念叨了一陣,剛剛回府,小轎才在府門前停下,就看到一輛車轎離開。
那車上官幡,分明是戶部黃侍郎。
星若入得廳堂,就看見父親坐在那兒若有所思,客人位置的茶水還未撤下。
星若上前喚了聲爹爹,便道:“父親,方才有客人來了?”
“唔……”
錢端禮便把事情對女兒說了一遍,笑問道:“這可是皇后之位,女兒可有心動?”
皇帝?就算是給個天后之位,她也不換吶。
就她這個年紀的少女,又是從小錦衣玉食沒吃過苦的,無論富貴榮華還是至高的權力,哪有可能打動得了她。
她若喜歡了一個人,那才是義無反顧。
星若馬上搖頭:“好馬不配雙鞍,女兒既已許配燕王,那就生是燕王的人,死是燕王的鬼。”
錢端禮呵呵一笑,哪怕女兒真的動了當皇后的心思,他也是不肯的。
現在看,那分明就是個坑啊。
星若卻終于有了借口,趁機催起婚來。
“父親,女兒的婚事,如今還只是父親與燕王的一個口頭之約。此事還需盡快操辦了才是,不然,只怕官家會對父親有所不滿,認為父親是有意敷衍于他。”
錢端禮點點頭:“女兒說的是,八月廿五,是宜結親的好日子。爹這就派人去與賢婿商議文定之禮。”
星若一聽,心中好不歡喜,面上卻是故作大方,文文靜靜地點一點頭:“若是倉促,其實也不急的……”
黃侍郎回到宮中,見了小皇帝趙惇,便搖起頭來。
“官家,去晚了,咱們去晚了呀。”
趙惇愕然道:“去晚了?錢家姑娘出什么事了嗎?”
黃侍郎苦笑道:“官家,錢家女,已經許配了人家。”
趙惇怔道:“已經許配了人家?宰相人家的女兒,這么急嫁么?”
因為去年星若的姐姐才被選為秀女,而星若沒有入選的原因,就是年齡未到。
所以,滿打滿算,她今年剛剛十三。
普通人家,倒是有剛到朝廷規定的婚嫁年齡就嫁人的,但富貴人家,一般都會晚一些。
十六七歲的常見,十五歲就已嫁人的都不多。
所以趙惇才覺得驚訝。
黃侍郎道:“是啊,據說是燕王一眼就相中了她,所以向錢家求娶,兩家就這么訂了姻緣。”
趙惇渾身一震,顫聲道:“你說……你說錢家女許與何人了?”
“燕王楊沅。”
趙惇一下子咬緊了牙關:“他們,何時下的文定之禮?”
黃侍郎搖了搖頭:“錢相公說,雙方現在只是口頭的一個約定,尚未行文定之禮。”
趙惇慢慢坐了回去,木然道:“朕知道了!”
趙惇都沒見過星若的模樣,自然不及他對李鳳娘一般念念不忘。
但是,現在已經不是錢家女屬于誰的問題了,而是他的臉面被楊沅摁在地上反復磨擦的問題了。
他畏懼楊沅的權勢,也清楚自己大哥成為遜帝,就是楊沅的手筆。
但清楚明白是一回事,他可是皇帝!
一旦坐到了這個位置上,他的自尊心就必然會膨脹。
就算他現在仍然只是恭王,只怕也要氣的暴跳如雷,何況他是皇帝!
黃侍郎低著頭,眼珠亂轉,還在思索,如何把他懷疑楊沅與李仁孝有所勾結的話告訴趙惇,趙惇已經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朕知道了,知道了,你退下吧……”
趙惇搖搖晃晃就往外走,剛剛閃出御書案后面,忽然天旋地轉,一頭就栽了下去。
黃旭大吃一驚,連忙抱住趙惇,沒讓他一頭磕在地上。
“官家,官家,太醫,快傳太醫!”
黃旭也沒想到小皇帝氣性這么大,那尖叫聲,和宮里的太監有得一拼。
勤政殿上頓時一片忙亂,不消片刻,太醫院的郎中便背著藥箱飛也似地趕來了。
為小皇帝略一診治,太醫就松了口氣。
“官家只是急怒攻心,暈厥了過去,無大礙的。”
說著,他便按了按趙惇的人中位置,連藥石都不曾用,趙惇便長出一口大氣,悠悠醒來。
黃侍郎又驚又喜,急忙湊到面前:“官家,可無恙啊?”
趙惇怔怔地看著黃旭:“你是誰?”
黃侍郎一愣:“臣是黃旭啊,戶部侍郎。”
“哦,那朕是誰?”
黃旭頓時色變,立即說道:“官家就別和臣開玩笑了,邊陲戰事雖急,可也撼動不了我大宋根基,徐徐圖之便是。”
說罷,黃侍郎便道:“官家已經醒了,太醫及一干人等,全都退下吧,本官還有要事與官家商議。”
把太醫和太監宮娥都轟出大殿,黃旭便扶住趙惇,急道:“官家,你不認得臣了嗎?”
“認得,認得,你是黃旭,戶部侍郎。”
趙惇緩緩點了點頭,忽然微微一怔,抬眼望著虛空,驚訝道:“哪里傳來的歌聲?”
黃旭一臉茫然,哪有歌聲,為什么我沒有聽見?
這時趙惇突然面露驚喜,望著虛空,一把抓住了黃旭的手臂,指著那半天空,驚喜叫道:“黃卿,你看,你看,李鳳娘是仙娥,她為朕下凡了,你看,她正向朕飛來。”
趙惇甩開黃旭,張開雙臂,一臉歡喜地迎向空中:“鳳娘,美人兒……”
黃旭眼看官家這副模樣,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官家,官家,太醫,快傳太醫!”
太監一般的尖叫聲,在勤政殿上再度響了起來。
歷史上的趙惇,本來也是出現了精神類疾病的。
只不過那次發病,是被會作妖的皇后李鳳娘給又嚇又氣,才誘發出來的。
而這一次……
嗯,還是跟李鳳娘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