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得恭,真是稀客啊!”
任得恭在大廳里等了一陣兒,拓跋黑衣才姍姍來遲。
一見任得恭,拓跋黑衣便出言譏諷。
若不是任家背刺,大夏對大宋未必沒有一搏之力。
至少,不會敗的如此利落。
所以如今看到任氏的當家人,拓跋黑衣能有好臉色才怪。
任得恭的養氣功夫相當不錯,只是淡淡一笑,不以為忤。
拓跋黑衣大剌剌地入座,往椅背上一靠,傲然道:“說吧,你來找我,有何貴干?”
任得恭淡笑道:“大宋失信于我西夏諸氏族,老夫特來尋你拓跋將軍,商量一個章法。”
拓跋黑衣嗤笑一聲,道:“你有燕王做靠山,還需尋我商量什么章法?”
“黑衣將軍,大批流官入駐,百姓無所適從,氏族多被削弱,長此以往,咱們都要完蛋的。”
任得恭道:“拓跋將軍,現在不是意氣之爭的時候。
你我再爭下去,權柄盡落人手,到那時我們想爭也沒得爭了。”
拓跋黑衣道:“那么,你們任家想怎么做?”
“不只是我們任家,還有罔氏、李氏、王氏,我們已經商量了一個主意。”
拓跋黑衣雙目一張:“說來聽聽。”
任得恭輕笑道:“拓跋將軍,你要是不答應,出了這道門,那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回頭我可是一句也不認的。”
拓跋黑衣冷笑一聲,沒有言語。
任得恭神色一正,一字一句地道:“我們打算,光復大夏國!”
拓跋黑衣頓時目光一厲,看向任得恭。
任得恭神色不變,道:“大理亂了,四川亂了,金國也緩回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我西夏復國,自是大有希望的。”
拓跋黑衣冷冷地道:“難道你看不出,楊沅是因為朝中還有一班不聽話的老臣。
可是對這些頑固的老東西,偏生又沒他們的什么錯處,不能不教而誅,所以楊沅才有意縱容?
既然他是有意縱容,那就說明他有后手,他還有收拾殘局的把握。”
“那又怎樣?”
任得恭非常平靜:“如果我們不反,那也就是說,對于大宋大量派遣流官的事,尚在我們容忍范圍之內。
那么,即便楊沅跳出來重新主持了大局,對我西夏路,也依舊會采取流官制度,甚而是變本加厲。”
拓跋黑衣聽了沉默不語。
任得恭道:“若事不可為,大不了再降,可我們降的是燕王,不是大宋。
而逼反我們的,正是大宋朝廷背棄了燕王之前與我們的約定所致。
如此一來,我們各大氏族,才能繼續保證我們在這片土地上的利益。”
任得恭盯著拓跋黑衣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繼續忍,唯有忍到一無所有啊!”
拓跋黑衣沉思良久,輕輕點了點頭:“明日,我再答復你。”
“好!”
任得恭也很爽快,端起杯來,將茶一飲而盡,輕輕放回茶杯,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拓跋黑衣獨坐了許久,才起身回到二堂。
二堂里,竟然早有人等在這里。
二堂里此時不下六個七男子,年紀最輕的也有三旬上下,正是如今拓跋氏各部落的實際掌權人。
其中就有老將軍拓跋厚。
拓跋厚沉聲道:“黑衣,任家老兒來做什么?”
拓跋黑衣淡淡地道:“與諸位此來,要與我密謀的事情一樣。”
拓跋黑先是一呆,繼而暢快地大笑起來:“任得恭也受不了大宋的咄咄逼人了么?”
其他人等也是喜形于色。
其中有人道:“如果任氏愿意聯手,則我大夏復國,必然可行。”
又有人道:“諸位,別忘了任氏當初凌駕于我拓跋皇族之上,在整個西夏作威作福的故事。
跟他們聯手,怕不是又要被他們摘了果子。”
拓跋厚搖了搖頭:“一些事情,自然是要現在就說好的。
不過,現在說的再好,也沒用。最終還是要看誰的實力最強。
如今我們一旦起兵,不亞于江山再造。
任氏,頂多重新占據相權,不可能如從前一般,一手遮天的。”
拓跋厚這樣一說,其他人都紛紛點頭。
其中一人興奮地道:“黑衣,你先前還有諸多顧慮,如今連主動投效大宋的任家都忍無可忍了,你怎么說?”
拓跋黑衣道:“我同意起事……”
二堂上頓時轟地一聲,只是眾人齊齊松了口氣,便匯成了一道聲浪。
拓跋黑衣頓了一頓,又道:“但,天子雖困于宋,也還是我們大夏的天子。
我們可以舉兵,但黑衣不接受奉我為主的旗號。”
拓跋厚一聽,頓時松了口氣。
李仁孝寫的是“朕若崩于宋,傳位于黑衣”,這不是還沒崩呢么。
現在有了李仁孝這道血衣詔,便有了以拓跋黑衣為紐帶,統合拓跋氏諸部落力量的理由。
這就夠了!
當下,眾人便立即商議起了起事的細節。
河套平原地區,大宋朝廷幾無駐軍。
楊沅對這一地區,主打的就是一個自治,通過以拓跋氏和任氏為首的新舊兩派勢力達成平衡。
所以,一旦起事,他們的最大威脅,將是來自兵駐甘、肅二州的劉锜。
幸運的是,川峽大亂,暫時不用考慮來自川峽地區的大宋援軍。
這樣的話,他們在起事之初,只要抵擋得住來自劉锜的攻擊就行了。
河套平原就是大夏國的半壁江山,而且是最富饒,實力最強大的那一半。
這樣一算,復國確實大有希望。
其實所謂的大白高國的國土面積和大理國幾乎不相上下。
但是大白高國有三分之二的領土是沙漠。
所以大白高國實際可用的國土面積,也就相當于大理國的三分之一。
但是在武力上,西夏是僅次于金和大宋的國家,而且時不時還能跟大宋掰掰手腕。
而這些大白高國遺留下來的武裝力量,現在幾乎全部集中在河套平原上。
這,就是他們的底氣。
三日之后。
興慶府城郊,一片起伏不定的野草坡上。
楊樹、榆樹、沙棗、旱柳……
綿延的樹木從河灘邊上的黃土梁上穿過。
樹是西夏常見的楊樹和榆樹,間雜著少量的沙棗、旱柳。
樹林疏落,林中頗有幾片開闊地,長滿大片大片的苜蓿。
苜蓿是最好的馬飼料,當然,人也是可以吃的。
把苜蓿切碎,打一個雞蛋進去,拌成餡兒包餃子或者烙餡餅,香著嘞。
不過如今已經是盛夏,滿地的苜蓿已經開花,遍地都是淡紫色的苜蓿花。
樹林下的草甸上,鋪著幾張席子,興慶府知府董傕正攜女眷郊游。
上任之初,他把老妻留下侍候年邁的公婆,自己只身上任,一個妾侍都沒帶。
不過,上任才不過大半年的光景,他已經在興慶府納了三個羌族少女為妾了。
時間已經快接近初秋,長江流域仍舊極顯炎熱,但這里的氣息已經清爽多了。
崔知府也是頗感愜意的,喝了小半壇攜來的美酒。
仗著酒意,他就把一個俏美的侍妾摁在了席上,一把扯開了她的衣裳。
少女只是嚶嚀一聲,便放棄了掙扎,任其為所欲為了。
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真的是舒坦呀。
要是在江南敢這樣,只怕早被人舉告他有傷風化了吧。
這一趟赴西夏路任職,很多人都覺得是個苦差使,他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
但,現在他的想法已經完全改觀了。
現在那些地方大族還端著架子不肯聽話,再給他一段時間,等他把這些桀驁不馴的土著都降服了,他就是這一方天地的土皇帝。
崔知府想著,嘿嘿地笑著,就去拉扯少女的衣裳,打算幕天席地,快活一番。
但是,他忽然聽到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比身下少女的心跳還要急促。
當他懊惱地抬頭,手搭涼篷向遠處望去時,就看到數十……不,至少上百匹戰馬自遠處馳來。
他衙門里的衙役為了避嫌,已經遠遠地走開了去,正迎上那支騎兵。
衙役張開了雙臂,試圖阻攔那些不識趣的騎士,免得他們打擾了知府大老爺的興致。
崔知府剛剛滿意地想,這倒是個有眼兒勁兒的。
那個衙役的人頭就飛上了半空。
騎士手中雪亮的馬刀,在陽光下閃爍著一道猩紅的寒光。
那群騎士一路沖殺過來,但凡有阻路者,甚至落荒而逃卻因慌不擇路正擋在他們前沖的路線之上的,都被他們干凈利落地殺掉了。
崔知府怪叫一聲,該萎的都萎掉了,唯獨兩條腿,仿佛一下子貼上了戴宗的神行符,跑的飛快。
可是,兩條腿又怎跑得過四條腿。
一個騎士沖過來了,只使一個拖刀法,借著快馬前沖之勢,鋒利的馬刀在他頸間一劃。
一顆大好人頭就借勢飛了起來。
而那騎士準確地一刀刺出,就把人頭插在了刀上。
這一天,西夏諸部族同時動手。
河套平原各州府縣大量流官被殺,血腥遍地。
他們是些連為大宋開疆拓土的將士都貶為赤老,絲毫不放在眼中的清貴人。
對于他們眼中的野莽人——西夏諸部首領,又豈會放在眼里。
可是這一刻,他們在這些被他們看不起的野蠻人眼中,又與豬狗何異?
這一天,西夏諸部族聯手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