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接到皇太后的懿旨,一點也沒激動。
如果換作從前,趙瑗的時候,甚至是趙愭前期,哪怕是當初喜歡幼女的趙構下旨要冊立鳳娘為后,李道這老東西除了嘀咕幾聲怎么這女婿跟我歲數差不多,估計都能欣然同意。
不管怎么說,那可是皇后!
老李家祖墳冒了青煙啦。
可現在……
就你趙惇想冊立我的女兒為后啊?
我都不如召個窮秀才入贅。
上一任皇帝趙愭可還被軟禁著呢。
德妃錢氏入宮才百十來天,就跟著這倒霉的小皇帝做了階下囚。
李道想了一想,主要是想如何婉拒。
思來想去,什么小女頑劣、不堪為中宮之主什么的,都顯得誠意不足,很容易得罪這位太后。
于是,李道大筆一揮,先是表達了一番喜出望外的心情,又寫了一段痛心疾首的懊悔。
原因是,他已經給女兒締結了一門婚事!
如果貪慕富貴,這邊退婚,再與皇室聯姻,那就是欺君之罪。
而且事情傳揚出去,會有損皇家的清譽。
李道把那“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的糾結寫的好不生動,相信已經給足了皇太后面子和臺階,馬上就叫來使帶回臨安去了。
只是,皇太后的使者還沒走呢,李道就已經派人持他親筆信飛馬直奔臨安城,找他寶貝女兒去了。
親筆信的意思就一句話:“有火坑,速歸,嫁人吧!”
宗陽宮里,原本趙愭隨趙諶練字的那座宮殿,現在就是幽禁他的所在。
遜帝被幽禁于此,由楊壽負責坐鎮宗陽宮,對他的看管,可比當年趙諶幽禁于此時嚴格了百倍。
宮門已經釘死,高高的宮墻之上又架設了荊棘。
門下只開了一個一尺見方的小洞,用來傳遞食物和飲水。
而之前被選入宮中的三十六位秀女,不管有沒有被臨幸過,不管有沒有被冊立妃嬪之位,全都住在這座大殿之外,并沒有和趙愭住在一起。
楊沅不可能讓她們和趙愭住在一起。
這要是再鼓搗出一堆孩子來,哪怕只有一個,都是多了一個后患。
不過,這些花季少女也沒有遣散出宮,只好暫時養在這里。
雖然大宋朝有遣散妃嬪的規定,但也須符合兩個條件:
第一,皇帝駕崩了。
第二,沒有生育子嗣。
驗證方法就是,在皇帝駕崩之后,在宮中再住滿至少百天,確認沒有懷孕。
現在第一個條件就不符合,所以楊沅只能先把她們養在宗陽宮里。
“星若……”
錢青鳶一見小妹錢星若,便哭得梨花帶雨。
她才剛剛十四歲啊,就只能困在這種地方,就這么一個院子的活動空間。
弄不好,這就是她的一輩子,她不僅傷心,而且滿是惶恐與絕望。
星若一見姐姐淚如雨下,頓時也眼淚汪汪的了。
楊壽想安慰一下這對小姊妹,張了張嘴,想了一想,腦海中只有“節哀順變”四個字。
貌似用的不是地方,于是撓了撓后腦勺,他就走開了。
手下士卒追上去,低聲道:“將軍,不盯著她們嗎?萬一她們有什么謀劃或者傳遞了什么消息……”
楊壽白了他一眼:“你知道星若姑娘是誰啊?”
“知道啊,德妃的妹妹,錢相公家的女兒。”
“你知道個屁!總之呢,以后要是星若姑娘來探望她的姐姐,要放行,要禮敬,千萬不能得罪了,懂?”
“懂了,可是將軍,為什么呢?”、
楊壽提了提香瓜大的鐵錘,端詳了一下他的腦袋,說道:“為什么你有那么多的為什么呢?”
幽禁三十六秀女的宮殿里,那些如花似玉、星眸皓齒的美少女,都遠遠的、羨慕地看著相擁而泣的小姐妹。
這個時候,能有家人進入宗陽宮,能夠探望到親人,就是她們難以達成的渴望了。
想到自己未來的悲慘境遇,許多少女悄悄以袖掩面,低聲哭泣起來。
星若哭泣一陣,想起此來用意,忙把青鳶拉到長廊盡頭。
“姐姐,父親大人把我……許配給燕王殿下了。”
“燕王?”
錢青鳶一下子瞪圓了眼睛,腦海中一下子浮現出一個矜貴、英俊的男人身影。
她見過那個男人,只見過一次。
小皇帝趙愭被“請”出皇宮,拘禁于宗陽宮時,她們這些被選秀入宮的少女也一起被帶出了皇宮,押來了宗陽宮。
當時,她看到了傳說中的那個燕王。
以前,她在話本兒里讀到過,和小妹去勾欄瓦子玩耍時,從評書和雜劇里也聽到過、看到過。
但那次還是第一次,把這個人和想象中的那個男人劃上等號。
比她想象出來的那個人還要養眼一些。
可是,當時他就只是站在那兒,卻有一種好無情的感覺。
他高高在上,如同一尊可以輕易決定他人一生富貴或貧窮,疾病或健康,生或死的神祗。
小妹,要嫁給他了?
星若看著青鳶不敢置信的表情,用力點了點頭。
想到她崇仰敬慕的大儒木易,就是那個霸道、英俊的燕王,星若心里一甜。
“父親說,今年訂親,明年成親。姐姐,等我做了燕王側妃,我就央求他放你出去。”
星若拉著青鳶的手,柔聲道:“你放心,我會交代楊壽將軍,平日里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對他講,家里都會準備好了給你送來。
對了,我已經把你閨房的一切都搬了來,一會兒就叫人給你安置好。”
直到此時,青鳶才清醒過來,一時間驚喜交集。
“小妹,你別騙我,你……你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然你說,憑什么我能進來探望你呀。”
星若的雙眼彎成了月牙兒:“喏,你看,咱們倆在這兒說悄悄話,楊壽都躲的遠遠的,不敢偷聽呢。”
說到這里,青鳶終于信了,不由得又嚶嚶哭泣起來。
只不過,這一次她是喜極而泣。
星若道:“反正,你需要什么,就吩咐楊壽。楊壽啊,是燕王的侄孫,他得管我叫叔祖母呢。”
年方十三,毛都沒長齊的錢星若,有點傲嬌地揚起了下巴。
“他敢不好好照顧你,我這個叔祖母就罰他的跪。”
青鳶破啼為笑,一把抱住了星若:“星若,我……我真能離開這幽禁的冷宮嗎?”
星若輕拍其背,柔聲道:“你放心好啦,我都打聽過了,大長公主性情溫婉,是個極好說話的人。
而燕王殿下,對他的女人可寵呢,我去央求他,他一定會答應。”
說著,想到要如何央求楊沅,少女的臉龐陡然一紅,艷若薔薇。
青鳶聽了,不禁充滿希冀地看了一眼遠處架著荊棘的那堵黃色宮墻。
入宮不過百余日,三十六個小姊妹,她見過那位倒霉小皇帝的日子屈指可數。
卻因為那個人擔驚受怕,承受了無盡的恐懼與苦楚。
現在,小妹給她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她的心就像是插上了翅膀,已經飛到了那宮墻之外。
只要能離開這幽禁之所,她情愿出家做個姑子。
不……不成,姑子要削發的,做個坤道,她也心甘情愿!
西夏路,靈州。
拓跋黑衣的駐地就在這里。
楊沅在征服大白高國之后,對整個西夏采取了分割和籠絡雙管齊下的手段。
西夏的疆域內有兩個大沙漠,真正的宜居之地,只有依托賀蘭山脈的河套平原以及祈連山脈的河西走廊。
楊沅安排劉锜駐軍于甘、肅兩州,控扼了這條東西方的陸路通商要道。
而且這條重要通道上,由于商賈往來,人員成分復雜。
西夏人、吐蕃人、漢人的比例,并沒有太過懸殊。
這種成分構成,也讓他的設想,充分得以實現了。
對于西夏人更為集中的河套平原地區,則采取了制衡拓跋氏,拉攏任氏等曾經不得志的一些氏家大族,扶持他們與拓跋氏分庭抗禮。
但楊沅很注意其中的分寸,對拓跋氏既用也防。
因為拓拔氏做為西夏民族的基本盤,基數是最大的。
楊沅不可能對他們實施徹底的打壓政策。
同時,真的讓拓跋氏一蹶不振的話,那么那么新興的大貴族,也未必就不會滋生野心。
但新興貴族與舊貴族之間的利益矛盾,已經是不可調和的了。
所以,只要注意好這其中的尺度,就能讓他們自發形成一個相互牽制的生態系統。
如此一來,不管是舊貴族還是新興貴族,他們都只能依附大宋才能確保自己的利益。
至于漢化、教化和人心的歸附,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但是,楊沅被解了兵權回臨安做逍遙王的那段日子里,趙愭對西夏路派出了大量流官。
這些流官,主要就是派駐到大白高國的基本盤,河套平原上。
而這里,又恰恰是西夏新舊貴族最為集中的所在。
所以,這些流官的到來,竟然大大緩解了明爭暗斗的西夏新舊貴族之間的矛盾。
他們也分的清楚,他們爭的是利益,爭的是利益誰屬的問題。
可這些流官,是來刨他們的根的。
一旦讓這些流官得手,大家都沒得爭了。
到時候,大家一起完蛋。
所以,他們空前的團結了起來。
尤其是任得恭收到任沐妍從臨安傳回的一封密信之后。
今日,任得恭紆尊降貴,親自來拜訪拓跋黑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