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二點。
帕特里克·布萊克從睡夢中驚醒。
他沒有做噩夢,也沒有聽到什么聲音,而是在睡夢中感受到一個奇怪的召喚,所以醒了過來。對于一個巫師,尤其是出身古老世家的巫師來說,任何一次從睡夢中驚醒都需要慎重對待。他抹了抹額頭的冷汗,翻身下床,目光在房間內逡巡。
這是一間阿爾法堡的獨立宿舍,除了他,沒有其他舍友。
獨立陽臺上的門窗都緊閉著,懸在天花板下的銅鏡與四柱床帷帳上掛著的鈴鐺都靜悄悄,沒有受到外部魔法侵襲的反應。
墻上,布萊克家族老祖的肖像框里空空蕩蕩,顯然老家伙又去找學校其他相框里的熟人嘮嗑了,這讓帕特里克稍感郁悶,因為他原本還想問問老家伙有沒有察覺什么異常。
緊鄰墻邊,是一張梳妝臺。
上面一順擺放著他睡覺前準備好明天使用與穿戴的東西——從象牙柄的剃須刀,到小龍皮的腰帶、牧飾娘的香囊,再到他的綠寶石袖扣,鍍金懷表,以及巴黎裝訂本的法書——陳列的安安靜靜,整整齊齊。
帕特里克皺了眉,閉上眼,靜心凝神,很快再次捕捉到那抹若有若無的召喚。
他睜開眼,目光落在房間另一個角落的書桌上。
打開書桌抽屜,一枚紅寶石戒指正躺在天鵝絨布上微微泛光。
這是七宗罪的身份戒。
帕特里克一眼就認出了戒指來歷——這枚戒指是卡倫家族的馬修學長畢業前交給自己的,據說已經在他們這些有血緣關系的古老家族中流傳了數百年,是一個隱秘學生組織的信物。最初拿到這枚戒指時,帕特里克很是興奮了一陣子,幻想著那是一個像黃金黎明協會或者烏鴉那樣,充滿傳奇色彩的巫師組織。
對于像他這樣成長于規矩嚴苛的巫師家族,稍有資質,又野心勃勃的年輕巫師來說,參加這種秘社就像偷情般令人著迷。
“——路西法代表著‘傲慢’,但這并不意味著你需要表現出傲慢,相反,這個身份是提醒我們不要過于傲慢……在第一大學,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
交接戒指的時候,馬修·卡倫鄭重其事的叮囑著他:
“——你是我在這兩屆新生中看到的最有天賦的后輩……以后,你也要像我這樣,觀察你的后輩,然后把這枚戒指傳承下去。這是每一位‘路西法’的使命……我們這樣的家族出來的巫師,不能僅僅把目光放在學習魔法知識的范圍內……知識是永遠學不完的,但展示自己價值的機會卻稍縱即逝,是比知識更寶貴的東西……”
一番話說的帕特里克兩眼放光。
對這個名叫‘七宗罪’的學生秘社充滿期待。
只不過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參加幾次聚會后,帕特里克終于發現,這個所謂的‘古老’‘神秘’‘充滿叛逆精神’‘專做非法勾當’的學生秘社,實際上只是幾個年輕人聊天打屁、順便交換情報的茶館或者咖啡廳。
不,要更糟一些。
咖啡廳里起碼還有人,但七宗罪的會議室里,永遠都是一群貓貓狗狗的小動物。為此他甚至不得不服用昂貴的定向變形藥劑。
雞肋。
這是帕特里克對七宗罪唯一的感覺。
而現在,他要在‘雞肋’之外再增加一條新的評價。
“——煩人啊!”
年輕的阿爾法人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掂著那枚輕輕發出召喚的戒指,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壁鐘。
凌晨時分,正是大家睡的最香的時候。
而他卻不得不離開溫暖的被窩,前往一個燈光昏暗的小會議室里,聽其他山羊、豬或者狐貍嘰嘰歪歪一些沒有多少價值的事情。
帶著幾分起床氣,帕特里克披上七宗罪厚重的黑色長袍,戴上皮質的長袖手套以及代表身份的紅寶石戒指,推開門,悄無聲息溜到一條無人的樓梯口。
這種地方在阿爾法堡里很多。
白色的霧氣在腳下翻滾而起,須臾間便淹沒了年輕巫師。
只不過今天出了一點意外。
當帕特里克準備在青銅暗門前服用那支定向變形術的魔藥時,門上的那張鬼臉兒突然打斷了他的動作。
“今天不要變身了,戴好面具就可以。”鬼臉兒一本正經的對年輕巫師說道:“——這是堪罪使大人的建議。”
堪罪使……大人?
帕特里克敏銳察覺到鬼臉兒用詞的微妙變化。
以前它提及那只黑貓的時候,總是用‘堪罪使那家伙’‘那廝’之類不是很禮貌的用詞,全然沒有今天的恭敬。
“你是說那只貓……”他注意到鬼臉兒警告的目光,頓了頓,低聲補充道:“——堪罪使大人還有其他建議嗎?”
鬼臉兒板著臉,一語不發,默默等待面前的年輕巫師換裝。
片刻后。
青銅小門悄無聲息打開。
佝僂著身子,戴著蝙蝠面具的‘路西法’慢吞吞挪進了會議室。只不過跨過門檻的一瞬間,他就忍不住愣在了原地。
印象中那間光線昏暗、面積還有幾分逼仄的會議室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宛如第一大廳般空曠高大的禮堂。
粗大的立柱環繞四周,半隱半現在翻滾的白色霧氣中,四周墻壁上布滿古老斑駁的壁畫,其中許多猙獰的魔獸他甚至都不認識。
頭頂是白骨交錯的穹頂。
腳下是幽深宛如夜空的地毯。
每一步,都像行走在焦熱地獄或者荊棘森林里一樣令人心驚膽戰。
禮堂中央依舊是一條長長的會議桌,只不過現在這張桌子卻宛如一條流淌的熔巖長河,散發著難聞的硫磺氣息。
桌子周圍不均勻散布著七張黑鐵鑄造的高背椅,還有一張看上去格外沉重與高大的黑曜石座椅,位于桌首的位置。
毫無疑問,它屬于鬼臉兒嘴里那位堪罪使大人。
當帕特里克推門而入時,會議室里已經坐了四個人——戴著狐貍面具的瑪門,貓臉面具的利維坦、狼頭面具的薩麥爾,以及坐在桌首的堪罪使。
祂戴著一張光滑的、宛如蛋殼般的白色面具,面具角落里烙著一顆小小的七芒星,與帕特里克印象中那只黑貓掛在腦門的面具一模一樣。
但祂絕對不是那只貓。
布萊克家的年輕巫師心底非常確信。
祂甚至懷疑,不,是十分肯定,現在坐在桌首的新堪罪使是一位大巫師。也唯有大巫師,坐在那里,才會散發出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勢,或者說,唯有大巫師,才能讓門口那張鬼臉兒表現出足夠的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