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104.
傍晚的時候下了一場小雨,到了晚上倒放了晴,半彎朦朦朧朧的毛月亮掛在天際,暈黃得像被眼淚泡過似的,籠了一層濕濕的霧氣。
安玲容忍著困意,拿銀簪子撥亮了快要熄下去的燭火,看著淡淡月華透過霞影窗紗漏進來,模模糊糊地灑在地上,像落了一攤清水似的晃悠悠的影子。
院中幾株桃樹吐了一點一點粉紅色的苞,嬌怯怯的,不愿冒出頭來,卻帶著整個宮里都沾染了春意將臨的喜悅。
寶萍打著呵欠,臉上卻帶著笑意:“娘娘再等等,或許今兒折子多,皇上來得晚些。”
安玲容點了點頭,吩咐道:“打點冷水來,我敷敷臉醒醒神。”
正說著話,卻見蘇培盛擺著身子過來了,笑瞇瞇打了個千兒道:“叫安妃娘娘久等了,皇上剛從養心殿出來,本來是要過來永壽宮的,奈何富察貴人身上不爽快,皇上就轉道兒去了延禧宮了,這不,讓奴才來回稟一聲。”
寶萍當下便有些不痛快:“蘇公公辛苦了,只是要說早該來說一聲,怎么鬧得這么晚?”
蘇培盛像個小彌陀似的,一點兒也不惱。
“這不皇上宿在了延禧宮,奴才還得去敬事房說一聲記檔嘛,一來二去的,奴才只有這兩條腿,就耽擱了。”
安玲容笑意淡淡的:“皇上歇下了就好,只是有勞富察貴人侍駕了,夜深了,公公出去慢走,寶萍,替蘇公公掌燈。”
蘇培盛擺擺手:“不敢勞動了,奴才自己走吧。”
寶萍見他出去了,咬著嘴唇道:“皇上就這么被富察貴人拉走了,那可怎么辦呢?”
她善于殺人和制藥,也懂得觀察人,但并不知道該如何幫助安玲容搶奪皇上。
“怎么辦?”
安玲容望著雕長窗,那朱紅色的細密格子,一格一格的,把人的心也鏤成了細碎的漏子。
不過好在她不愛皇上,自然談不上失落。
只是富察貴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搶奪她碗中的食物,未免有些說不過去了。
更何況,體弱的阿哥乃她救治活的。
想到這里,安玲容微微咬了咬牙:“辦法有的是,但不是現在。”
宮里有的是人老人想要孩子,富察貴人既然這么急,那她就想辦法送她一程。
免得被她救活的阿哥,日后成了幫助富察氏,欺壓她們的槍桿子。
寶萍氣得臉都紅了:“富察貴人憑什么跟娘娘針,就憑那半死不活的……”
“住口!”
寶萍忙嚇得不敢抱怨,只委屈道:“奴婢是替娘娘抱屈,娘娘是什么身份?憑富察那產后弱不禁風的樣子也爭著伺候到皇上跟前去,搶了娘娘的好時候!”
安玲容冷然道:“叫你住口了還有這許多話,富察再蠢,那也是個正經的貴人,出了這永壽宮,要讓半個人聽到你這樣的話,立刻就被拖去慎刑司打死了。”
“不要總覺得你身懷武功,學了幾手暗算人的本領就敢不把血滴子放在眼里了!”
頭一次聽安玲容說重話的寶萍又氣又委屈,只得垂下了臉,默默垂淚。
安玲容沉吟半晌,見她還在落淚,也難免有點不忍心,便放緩了語氣道:“你和寶絹是香坊培養出的人,事事擔心我我怎會不知道?”
寶萍聞聲,低低答了句“是”。
安玲容柔聲道:“你心里不樂意的,正是我心里也不樂意的,可是人這心里的不樂意,放在自己心里還行,一旦說出來,那就成了別人的笑話了。”
頓了頓,安玲容繼續說道:“更何況還要嘴上不饒人,把皇上心疼的人也繞進去,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么?”
寶萍抬起頭來:“奴婢知道了。”
寶萍出去,走到殿外,正見一輪毛月亮暈乎乎的,甩著絹子就下了臺階。
她在這方面的確不如寶絹,日后一定要多學學說話的功夫,免得牽連了娘娘。
屋內,安玲容托著腮沉思良久,姍姍來遲頂人的槿汐端了碗八寶粥送到跟前,小心翼翼道:“娘娘老想著事情費神,喝點甜粥潤潤喉嚨吧。”
安玲容擺了擺手,槿汐看著安玲容的臉色,輕聲道:“其實寶萍姑娘說得也沒錯,她就是心太直了,什么都放在了嘴上,她替娘娘擔的心是不錯的。”
安玲容煩惱地道:“她說得是不錯,可皇上是人,自古人心最難把控,尤其是富察貴人手里有個虛弱的阿哥,早知當初,本宮就不應該心軟。”
槿汐知道安玲容說的是氣話,可她不能順著毛說下去。
槿汐凝神想了想:“是啊,宮里女人多了,有子嗣的卻很少,皇上要一一顧及,其實就是一一冷落了。
安玲容靜了片刻,有個念頭悄無聲息地盤上了她的心頭。
安玲容默默望著那碗八寶粥出神,手指在桌上慢慢比劃著:“槿汐,你覺得現在皇上最缺什么?”
槿汐掰著指頭道:“皇上有公主,有阿哥,有皇后,有嬪妃,奴婢覺得除了前朝的瑣碎事外,皇上沒有什么不順心的,更沒有什么缺的。”
安玲容的手指定在了那里,沉思道:“不,皇上有一樣缺的。”
“什么?”
“親情和遲來的母愛。”
想著想著,安玲容笑了,她已然是有了法子對付富察貴人和皇后,并且提早做個搭橋人。
于是,她俯首示意槿汐按照她的吩咐,往宮里傳出些閑言碎語,做做表面文章。
很快就到了安玲容協理六宮宮權滿年份,不出任何差錯的好日子。
在皇上的吩咐下,內務府已經忙碌起來,將永壽宮裝點一新,又特意做了新式的菜肴點心讓安玲容一一品嘗。
皇帝早早叫人賞下了一眾的賞玩器物。
槿汐陪著安玲容站在廊下看著太監們打掃院子,又換上時新草,不覺喜不自禁道:“皇上心里到底是有娘娘的,連娘娘協理六宮宮權的日子,皇上都時時惦記著呢。”
安玲容只想著如何布局,一時也未說話,只默默出神。
到了晚間時分,天剛剛暗下來,皇上便來了。
尚未行禮,皇上便先攔住了她,歉然道:“富察貴人鬧了兩晚的不舒服,朕陪了陪她,耽擱了你。”
安玲容溫婉笑道:“富察貴人早產后身體不好,皇上陪她是應該的。”
皇帝唏噓道:“她眼下身子不好,還給自己鬧心,一直跟朕說想把阿哥放在身邊養著,不讓朕特地找的乳娘和嬤嬤永不離身的伺候著。”
安玲容心里一動,一個念頭轉瞬滑過,不及細想,便泯去了。
她與皇帝喝了兩盞酒,備下的菜也是時新的爽口小菜。
皇帝吃了兩口面,贊道:“這時新薺菜的味道,真是什么都比不上,你哪兒找來的這個?御膳房都還沒上呢。”
安玲容撲哧笑道:“要吃口新鮮的,哪里能等御膳房?是臣妾托了太醫院的人一大早去城外摘的,上午送來的時候還沾著露水呢。”
皇帝笑道:“難為你肯用這份心。”
安玲容笑盈盈望著他,柔聲道:“臣妾的心思不就是這些了?皇上吃得順口,睡得香甜,左左右右都和氣順心的,那就好了。”
皇帝笑著攬過她:“你這兒朕雖然不是天天來,但心里記掛著,總覺得想著就能靜下來。”
安玲容笑得垂下了臉,在皇帝肩上輕輕捶了一下,方起身行了一禮道:“今日是臣妾的協理六宮滿時候的日子,臣妾近日有一心愿,不知能否借皇上金口,成全她人?”
皇帝笑著扶起她道:“朕與你相伴多年,你想要什么,盡管對朕說。”
安玲容并不就著皇帝的手起來,只是垂首道:“不管臣妾的心愿有多不知天高地厚,但請皇上成全。”
皇帝笑盈盈道:“只要你不逼著朕立你為皇后,其余也沒什么難的,告訴朕,是不是想晉一晉位分?”
安玲容忙低首道:“臣妾如何敢這般不顧尊上予取予求?臣妾的心愿與自己無關,是關系皇上的。”
皇帝挑了挑眉,好奇道:“哦?你說來聽聽。”
有一瞬的猶豫,不想把機會讓給她人。
但是想著昔日甄嬛上位后的日子,安玲容咬一咬唇,還是讓話語從唇齒間清晰流出。
“臣妾近日聽到宮中傳出的流言蜚語,說是皇上不愛惜子嗣,注重生母的位份,差點讓子嗣死于非命,臣妾懇求皇上,為他找個養母吧。”
皇帝的眉心漸漸擰成川字:“你說的人是……”
“正是四阿哥,弘歷。”
沉默太長久,幾乎能聽清彼此呼吸的悠長之聲。
見事態似乎脫離了掌控,安玲容補充了一句:“臣妾覺得,無論是生母還是養母,養育之恩大于天!臣妾懇請皇上給阿哥找個合適的養母吧。”
良久,皇帝終于說了一聲:“容兒有心了,你且起來吧,這件事情,朕回去后好好想想,過段日子,朕給你個答復。”
安玲容起身,剛坐下與皇上吃了幾口飯,就聽皇上說道:“容兒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安玲容秒答:“端妃和敬妃最合適。”
聞言,皇帝贊許地望了眼安玲容,和和氣氣吃著飯,不再有冷戰的想法了。
到了第二天,來傳旨的是皇帝跟前的內侍,他打了千兒喜滋滋道:“傳皇上的口諭,請安妃娘娘速往皇后宮中見駕。”
安玲容忙起身道:“這個時候急急傳本宮去,公公可知道是什么事么?”
內侍忙道:“奴才也不知道。只是蘇公公和奴才是一同出來的,他去了敬妃娘娘那里傳話,娘娘,您趕緊著吧,輦轎已經在外頭候著了。”
到了皇后宮中,剪秋已經掀了簾子在一邊候著,見了安玲容便笑道:“安妃娘娘來了,端妃娘娘和敬妃娘娘也剛到呢。”
安玲容見皇后伴在皇帝身邊,敬妃和端妃坐在那兒,似在說笑著什么,極為融洽。
皇帝見安玲容來了,向她招了招手,讓她坐下。
緊接著,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么急過來,沒淋著雨吧?”
安玲容隨口答應了。
皇帝正色道:“今兒這么急著叫你們到皇后宮里來,是有件事與你們商量。”
眾人答了是。
皇帝又道:“今兒朕查問弘歷的功課,見他瘦是瘦了些,但換了身新衣裳倒也精神,誰知朕才命他寫了幾個字,那孩子卻不太爭氣,只盯著朕案上的瓜果心不在焉的。”
皇后微微一凜,忙起身道:“皇上切勿怪罪,弘歷年紀還小,之前一直在山莊養著,讀書寫字的時候分心也是有的,臣妾一定讓宮人好好陪侍,這樣的事定不會再有了。”
皇帝慢慢啜了口茶道:“朕原也這么想著,孩子年幼貪玩總是有的,又不是在宮中長大,規矩禮數自然沒三阿哥好。”
“可是朕看他寫字的時候翻出袖口來,手臂上竟帶了傷,再三問了,才知道是在假山上磕的。”
他的臉色沉了一沉,旋即平靜道,“可是伺候弘歷的幾個人,竟沒有一個是知道的。”
敬妃聞言哎喲一聲,便道:“那奴才們也太不小心了,既替弘歷換衣裳,怎會看不見傷痕?要么是太粗心,要么那衣裳根本就不是他們替弘歷換的。”
敬妃說完,皇后便默默橫了她一眼,偏偏她尚未察覺,全落到了安玲容眼里。
安玲容不動聲色地取了片糕點慢慢吃了,只見皇帝頷首道:“敬妃這話不錯,因為朕發覺,弘歷外頭的新衣裳是臨時套上的,里頭的衣裳怕是穿了三四日都沒換了,都發黑了。”
皇后滿面愧疚和不安,猶豫道:“都怪臣妾不好,都說弘歷是沒了額娘的孩子,臣妾乍一聽他回宮了,格外心疼他些,還特意多撥了一些人去照顧。”
“誰知道人多手雜,反而不好了,皇上放心,等下臣妾親自去一趟,好好責罰那些奴才,以儆效尤。”
皇帝冷冷道:“那些奴才朕自會發落,你也不是沒用心,是底下人欺負弘歷是沒娘的孩子罷了,所以朕想來想去,還是得給永璜尋個能照顧他的額娘。”
這時候的胖大橘完全忘記了,是他不疼四阿哥在先,導致了皇后起了別的心思,宮人們也就沒有照顧好待在御園附近小樓內居住的弘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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