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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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碎玉軒外圍打掃院子的,不得人心的宮女們派遣過來,照顧生病的端妃。
甄嬛帶著浣碧離開了正要走,忽然聽得有人說話,心下一動,下意識地拉著浣碧閃在一棵樹后。
眼前走來的人正是甄嬛心心念念的皇上,還有安玲容,以及陪同兩人散步的宮人們。
此刻安玲容跟皇上語笑晏晏,十分親密。
此情此景,正如甄嬛當初,唯一不同的,只是甄嬛與皇上是保持一步的距離。
心中這樣埋怨著,甄嬛的眼里流露出她都沒有察覺到的恨意和不滿。
此刻的玲容,身著一身品紅色細碎灑金縷桃紋錦琵琶襟上衣,下面是銀白閃珠的緞裙。
頭上挽一支長長的墜珠流蘇金釵,嬌怯中別有一番華麗風致,更襯得神色如醉。
她言語溫婉:“皇上已經有好些日子沒去菀姐姐那里了,今晚可要去姐姐那里么?”
皇上神色間頗有些躊躇,慨道:“并非是朕不想去瞧她,她沒了孩子朕也傷心,可是她的性情實在是太倔強了,女子有這樣倔強的性子,終歸不好。”
這話是皇上發自內心的想法,甄嬛最近是復寵了,但又沒有完全復。
原因就出自甄嬛眼中對華妃的恨意,還有照顧他吃穿用度,包括侍寢時候的表現,都不是一個合格的后宮嬪妃應有的表現。
而安玲容不同,安玲容對皇上的意義重大,導致了兩人閑聊散步時,皇上愿意說給她聽。
這是埋怨甄嬛,也是在敲打還沒有犯錯的安玲容。
說著,皇上微微一笑:“她若有你一半的和順便好了。”
這話落在甄嬛耳中,幾乎是一愣,目中似被什么東西重重刺了一下,酸得難受。
她眼前突然白蒙蒙地模糊,看出來筆直的樹干也是扭曲的。
浣碧也很吃驚,皇上竟是嫌小姐性子倔強不能婉轉柔順了,這樣突兀的引得皇上對甄嬛的不滿。
更何況,皇上是在他的寵妃面前這樣指摘甄嬛的不是。
甄嬛覺得面上難看,便找了個理由讓浣碧先回去了。
浣碧不想離開,可是迫于甄嬛的眼神攻勢,她還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離開了。
安玲容心中覺得好笑,但明面上,她還是想了想,低聲道:“姐姐若有讓皇上不滿的地方,請皇上體諒她的喪子之痛吧,姐姐其實也很辛苦。”
皇上有些不滿:“她辛苦,朕也辛苦,她怎不為朕想想,宮中的是非又這樣多,連看她一個笑臉也難,到底是朕從前把她慣壞了。”
甄嬛無聲地笑起來,她的失子之痛竟然成了他寵壞自己的過失。
安玲容裝作惶恐的樣子,忙道:“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皇上唏噓:“其實嬛嬛笑起來是很好看的。”
然而聽她自責,安慰道:“不干你的事,其實朕也有些想她,什么時候有空了再去看她吧。”
想一想,皇上又道:“你和嬛嬛情同姐妹,她的性子你也知道,如今她又傷心,朕其實為難,也有些不忍頻繁去見她。”
安玲容曼聲細語道:“是,姐姐家世好,才學也好,臣妾是很仰慕姐姐的,也希望皇上還是像過去一樣喜歡姐姐。
可是臣妾又想,姐姐現在沒有想明白,所以一直傷心,也不能好好服侍皇上。
日后姐姐若想通了,自然能回轉過來。
不如皇上眼下先別去看姐姐,以免言語上又有些沖撞反而不好。
等臣妾去勸過姐姐,姐姐想明白了時再見,不是皆大歡喜么?”
說著,她又用一副小心覷著皇上的神色道:“這只是臣妾的一點愚見,皇上不要厭惡臣妾多嘴。”
皇上道:“你這樣體貼朕和莞貴人的心思,朕哪里還能說不好呢。”
安玲容眉心微低,略帶愁容道:“皇上過獎了,臣妾只喜歡皇上能一直高高興興,其實臣妾無德無能,不及姐姐能時時為皇上分憂解難。”
皇上道:“容兒何須這樣妄自菲薄,你在朕心中跟菀貴人可不一樣。”
安玲容這才展顏,她的笑輕快而嬌嫩:“那么皇上是喜歡容兒多一些呢,還是喜歡姐姐多一些?”
皇上沒有絲毫的猶豫,半帶輕笑道:“這還用問朕,自然是喜歡容兒你多一些。”
聞言,樹后的甄嬛喉頭一緊,仿佛有些透不過氣來。
這樣的言語,生生將她欲落淚的傷心釀成了欲哭無淚的痛心與失望。
像有一雙手狠狠抓住了她的心,揉搓著,擰捏著。
風一陣熱,一陣涼,撲的臉上似有小蟲爬過的酥癢。
甄嬛只是覺得從前的千般用心和情意,皆是不值得!不值得!
但是,她卻是怔怔地站著,邁不開一步逃開。
皇上待要再說,連連咳嗽了兩三聲。
玲容忙去撫他的胸,關切道:“皇上操勞國事辛苦了,臣妾親自摘了枇杷葉已經叫人拿冰燉了,皇上等下喝下便能鎮咳止痰,而且味道也不苦呢。”
良久,皇上和玲容已經去得遠了。落霞脈脈自林梢垂下,紅得如血潑彩繪一般,盈滿半天,周圍只是寂寂地無聲寥落。
偶爾有鳥雀飛起,很快便怪叫著“嗖”一聲飛得遠了。
甄嬛麻木地走著,茫茫然眼邊已經無淚,心搜腸抖肺地疼著,空落落的難受。
甄嬛手足一陣陣發冷,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
這個樣子回宮去,流朱她們自然是要為她擔心的。
可是不回去,深宮偌大如斯,她又能往何處去棲身。
腳下虛浮無力,似乎是踩在厚重的堆上,慢慢走了好半晌,才踏上永巷平滑堅硬的青石板。
迎面正碰上流朱滿面焦灼的迎上來,見了甄嬛才大大松了一口氣,忙不迭把手中的錦繡披風披在甄嬛身上,道:“都是奴婢不好,來去耽擱了時間,叫娘娘苦等。”
她見甄嬛失魂落魄一般,手碰到甄嬛的手有顫抖的冷,更是發急害怕:“娘娘怎么了?才剛去了哪里,可把奴婢急壞了。”
甄嬛用力拭一拭眼角早已干澀的淚痕,勉強開口道:“沒什么,風迷了眼睛。”
流朱哪里還敢耽擱,擔心道:“娘娘怕是被冷風撲了熱身子了,奴婢伏侍娘娘回去歇息吧。”
回到宮中,眾人見甄嬛這個樣子也是唬了一跳,又不敢多問,甄嬛更不讓請太醫,只打發了她們一個個出去。
天色向晚,殿中尚未點上燭火,暗沉沉的深遠寂靜。
心,亦是這有的顏色。
甄嬛蒙上被子,忍了半日的淚方才落下來,一點點濡濕在厚實柔軟的被上,濕而熱,一片。
此時的甄嬛殊不知浣碧把這一切記在心中,隔天一大早,就把消息透露給了寶絹。
寶絹把消息帶到永壽宮時,安玲容正染著指甲,看著窗外的美景。
聽到了浣碧傳來的消息后,安玲容笑了笑,她就覺得昨日有人在看她,未曾想是甄嬛和浣碧。
高傲的甄嬛,怕不是把皇上的那些話聽進心中,正埋怨著自己呢。
如此一來,她似乎成了甄嬛眼中搶走眉姐姐,奪走皇上,甚至連閑聊嘮嗑,陪伴在身邊的淳貴人都搶走了……
“既然她開始恨我了,那本宮便不去了,寶絹,把這消息送到眉姐姐那里,她會有想法的。”
寶絹領命照做了。
沒過多久,得了消息的眉莊急匆匆去往碎玉軒了。
這一去,就是好幾天。
從剛開始眉莊來看甄嬛時總是靜默不言,到常常靜靜地陪伴她大半日,再以一種難言的目光看著我,神色復雜。
這樣的日子大約過了三四天,還是甄嬛按耐不住性子,開口問:“姐姐為什么總是這樣看我?”
從安玲容那里得知甄嬛想法的眉莊,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若你真正對皇上灰心絕望,該是什么樣子?”
甄嬛反問:“姐姐以為我對皇上還沒有灰心絕望么?”
她淡淡道:“你以為呢?若你對皇上死心,怎還會纏綿在病中不能自拔?”
甄嬛無言,片刻道:“這消息是浣碧告訴姐姐你的吧,我真希望可以不再見他。”
眉莊輕輕一笑,沉默后搖頭:“你和我不一樣,我與皇上的情分本就淺,所以我有了孩子后,他對我也不過是可有可無,而我也不需十分在意。”
眉莊盯住甄嬛的眼睛:“你和我是不一樣的,你還沒有子嗣,你動了情,你不會理解其中的門道。”
甄嬛低聲問她,亦是自問:“是因為我對皇上的心意比你更多么?”
“你若對皇上已無心意,便如今日的我,根本不會因為他的話、他的事而傷心。”
她停一停,輕聲道:“其實你也明白,皇上對你并非是了無心意。”
甄嬛輕輕一哂,舉目看著窗外,“只是他的心思,除了國事,幾乎都在玲容心上。”
甄嬛低頭看著自己素白無飾的指甲,在光線下有一種透明的蒼白。
簾外細雨潺潺,秋意闌珊。
綿綿寒雨滴落在闊大枯黃的梧桐葉上,有鈍鈍的急促的輕響。
甄嬛道:“怎么說玲容也曾與我們相交,縱然她行事言語沒有偏向我們,我心有警戒就是了,難道真要因為這件事情跑上去和她針鋒相對爭寵么?
說著,甄嬛只靜靜看著窗下被雨澆得頹敗發黑的菊,晚來風急,滿地黃堆積。
或許,的確如眉莊所說,她對皇上是沒有完全死心的吧。
若完全死了心,那失望和傷懷也就不那么傷人了吧。
眉莊聽到甄嬛擠兌安玲容,不滿道:“你對皇上有思慕之心,有情的渴望,所以這樣難過,這樣對他喜歡誰更多耿耿于懷。
若你對皇上無心,那么你便不會傷心,而是一心去謀奪他更多的喜歡。
無心的人是不會在那里浪費時間難過的。”
甄嬛惘然一笑:“眉姐姐,我很傻是不是?竟然期望在宮中有一些純粹的溫情和愛意,并且是向我們至高無上的君王期望。”
眉莊有一瞬間的沉思,雙唇抿成好看的弧度,許久緩緩道:“如果我曾經也和你一樣傻呢?”
她轉頭,哀傷如水散開,漫然笑道:“或許我比你更傻呢,這個世間有一個比你還傻的人,就是我……”
她的傻,不在皇上身上,而是在眼前的人兒身上呀。
只可惜甄嬛跟她,再也回不去了。
甄嬛驚異地望著眉莊,或許這一刻的眉莊,已經不是她所熟悉和知道的眉莊了。
或許在某一刻,她有了她的變化,而她,卻沒有察覺。
甄嬛上前握住她的手,輕輕道:“姐姐?”
她說:“嬛兒,你可以傷心,但不要傷心太久,這個宮里的傷心人太多了,不要再多你一個。”
她起身,迤儷的裙角在光潔的地面上似開得不完整的瓣,最后她轉頭說:“若你還是這樣傷心,那么你便永遠只能是一個傷心人了。”
因為心病,甄嬛日日臥病在床,更兼著連綿的寒雨,也懶得起來,反正宮中也不太有人來。
而安玲容早已再次借助蝴蝶,當著眾嬪妃們參加華妃舉辦的宴席時,狠狠地在皇上面前刷了一把臉。
安玲容自然知曉曉得這個季節里。身上環繞艷麗翩翩蝴蝶是怎樣奪目攝魄的情景。
同時她也知道這樣奇異的情景之下,白雪紅梅的分明間,她獨一身青衣瀟瀟的美景,不多見。
這不。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除了皇后和組局的華妃,唯有安玲容座的離皇上最近。
就連端妃也坐在她的后面。
顯然皇上的注意并不在歌姬高亢清銳的歌聲和藝人的奇巧百技中,時時把目光投向坐于敬妃身邊的她。
敬妃微笑著低聲對安玲容道:“皇上一直看你呢。”
安玲容笑著道:“怎知不是在看姐姐呢?”
敬妃呵呵一笑,停一停,道:“只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好奇,為何蝴蝶會停落在你身上,難道真如人所說,妹妹你會異術?”
安玲容失笑:“姐姐真會笑話,只不過是小玩意罷了。”
敬妃一笑:“方才聽見華妃她們議論妹妹你刻意為之呢?”
安玲容絲毫不放在心上,只淡淡微笑道:“是么?”
敬妃亦微笑,左手微比了比上座:“旁人說刻意有什么要緊,只要皇上認為妹妹你是對他用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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