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行是需要成本。
簡單理解的話,發行排片率上映時間。
換一個說法,就是一個超市的貨架,有的貨品上架,給你擺在大門口的位置,擺個七八排,甚至還直接給你做一面墻,而有的貨品,就只能撿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待著。
那一般大型發行公司去談影院,雖然各個國家有差別,但說白了,道理是一回事。
付出更優渥的條件,讓自己的貨品獲得更好的展架。
如果綠谷要答應龍巖的條件,就意味著綠谷要付出的不僅僅是這五百萬的發行權的支付費用,還有實現這些條款要付出的費用。
萬一《焚火》票房不佳,觀眾不買賬,那綠谷要虧的就不僅僅是這五百萬了。
里頭的東西當然更加復雜,有各種更細節的約束和利益分配條件,大致意思是這么個意思。
綠谷現在愿意為陸嚴河的電影買單,做發行商,是因為他們已經做了陸嚴河很多部主演的片子,已經形成了一條類似于“固定產業鏈”的東西。
在市場上,陸嚴河主演的片子也有一批固定的受眾——
這是綠谷持續來拿發行權的原因。
可是,歸根結柢,陸嚴河還沒有在商業票房上變成一個一線大明星。
而且,《焚火》這部電影也是一部徹頭徹尾的華語電影。
北美觀眾能買賬嗎?
其他地區的觀眾能買賬嗎?
這還不是歐美市場對陸嚴河更為熟悉的藝術片領域,是一個特效大片。
從現實情況來說,這就跟中國觀眾聽到韓國或者泰國做了一個特效大片一樣,甚至是俄國的特效大片,歐美那邊的觀眾,內心深處對這個特效肯定是持疑的。
沒別的,好萊塢在這方面確實統治了太多年。大家基本上都形成基本印象了。
別說國外了,就是在中國,有很多年,大家一聽國產特效大片,第一浮現出來的念頭就是“五毛錢特效”。
這連例子都不用舉,不勝枚舉。
陸嚴河還記得自己對于國產大片特效的印象是從哪一部電影改變的。
《流浪地球》。
那真的是石破天驚的一部片子。他跟朋友一起去看電影,選了這部電影,當時口碑還沒有大規模發酵,票房也還沒有到四十多億的那個程度。
但恰恰是在那種沒有抱期待的情況下,隨著劉啟他們一幫人從地下出來,地表的那一幕出現在大銀幕上時,那種瞪大了眼睛的震驚、難以置信,是至今回想起來仍然沿著脊髓蔓延的感受。
對于綠谷的疑慮,陸嚴河很清楚。
他沒有插手這件事。
龍巖還希望他去跟綠谷那邊溝通一下,畢竟,誰都知道,陸嚴河跟綠谷之間的合作關系已經很長時間了。
連《情書》這種題材的華語片,都在北美賣出了八百多萬美元的票房。
陸嚴河沒有說話,跟在他身邊的汪彪就心領神會,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黃總,小陸哥只是一個演員,當初連片酬你們都斤斤計較,不肯多給一點,現在總不至于還要讓小陸哥干制片人的活吧?”
陸嚴河看了汪彪一眼。
汪彪默默地露出一副“我心直口快了,我錯了”的表情。
陸嚴河說:“黃總,等會兒有機會,我會跟他們說一下這部電影的優異之處的,但是,他們能夠給什么樣的條件,這確實不是我能控制的,你也知道,其實綠谷過去買我那些電影的發行權,給的條件也不是多么好。”
黃總心想:還不好?綠谷買你的《情書》,僅僅是北美發行權就花了600萬美元,現在《焚火》是除中國大陸以外的全球發行權才500萬!
但是,這真的也沒得說。
《情書》走的是電影節的路子,有荷西電影節最佳編劇獎和最佳攝影獎的加持,人家給這個價格,實屬市場價,人家不靠院線票房來回本,北美能賣800多萬是意外之喜。
《焚火》可沒有荷西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獲獎作品的加持,這意味著很多電視臺的轉播權、文藝片市場的租賃/DVD、流媒體點映等等,都沒有先天基礎,人家只給你開500萬美元,都是看在陸嚴河和商永周兩個人有一定的影迷和市場上,才愿意做這個發行。
不然,人家甚至都懶得來做你的發行。現在華語影片在海外的發行,大部分都是中國自己一家發行公司在做,那基本上在北美也就能拿到兩三百萬電影院上映的條件,根本保障不了排片,更不用說像綠谷一樣提供首映禮、媒體造勢、一線節目訪談等宣傳的條件了。
陸嚴河說:“黃總,既然《焚火》是要做系列電影,現在咱們第一部的反饋又還不錯,不如在第一部多讓點利,先爭取能夠讓它大規模上映,盡量打開口碑,這樣,再在續集電影中把錢賺回來,不然,其實《焚火》這部電影要是第一部打不開局面的話,續集電影更難叫價。”
黃總說:“我們也是想要確保能夠做到大規模上映。”
“如果是這樣的話,何必讓綠谷一家公司來做海外發行呢?可以拆開,交給不同地區的片商來做啊。”陸嚴河說,“綠谷在北美以外的地方做發行,一樣要依賴當地的發行公司,層層代理之下,不可控因素大多了。”陸嚴河說,“拆開找發行商的話,可能每一家出價低很多,但是,他們能夠保障的上映條件肯定要更好。”
“如果我們不肯把除中國大陸地區以外的全球發行權都給綠谷,綠谷連北美五百家影院都不肯保障,他們現在愿意出500萬美元加五百家影院保底,是有附加條件的。”
“那就看怎么談了。”陸嚴河說,“現在《焚火》在荷西電影節放映后的口碑還不錯,我相信你不止一個選擇。”
陸嚴河這幾年跟各個地方的片商打交道太多,心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可能也是跟他的片子不愁賣有關。
他知道自己的片子不管怎么樣,總會有人買的,所以,他并不急著對各家提出的條件做出反應,而是一定會先讓子彈飛一會兒。
因為,很多時候,對方的報價也是一個試探,看你的反應。
哪怕是他跟綠谷這么久的合作關系了,涉及到新項目的合作,綠谷也一定會嘗試用最小的成本來拿下他的片子的。
人家也不是做慈善的,人家也想要多賺錢,你這里支出的少一點,回頭賺的就更多一點。
所以,談判的時候盡可能地獲取更多的信息,合同簽了,回頭再發現人家某些地方忽悠你了——雖然這么說不好聽,你也只能認,然后吃一塹長一智。
但是,陸嚴河覺得,龍巖雖然這些年一直有把影片出海發行,但似乎并沒有踏足真正的“商業發行”,所以,他們過往的那些談判經驗也好,對海外發行的理解也好,陸嚴河總覺得有點“沒跟上對方的出牌節奏”。
陳梓妍對陸嚴河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也不是龍巖他們不行,他們不行,中國電影就沒有人行了,只是過去人家那些電影公司,尤其是綠谷這種好萊塢一線電影公司,他們對華語片根深蒂固的觀念就是不賺錢,所以根本不搭理華語片,龍巖沒有跟他們深入談判的機會,哪怕是有那么一兩部真正感興趣的片子,也是你愛賣給我就賣、不愿意賣就拉倒的態度。你從華語電影這些年在歐美院線的票房表現就可以看出來了,只能說,如果不是咱們國內自己有一家海外發行公司,在做華語電影的發行,努力地打開局面,過去這十年的情況會更糟糕。”
陸嚴河點頭:“我知道。”
“咱們能夠打開局面,真的是因為咱們蹭到了國際電影節的光,《焚火》這樣的片子大概是什么行情,近年來沒有什么可以參照的例子,但是,國際四大主競賽單元的片子、獲獎的片子、口碑反響好的片子,交易價格什么的都是很明顯的,所以也不太容易被懵,我們是靠著《榮耀之路》跟綠谷搭上線以后,靠著《胭脂扣》《情書》《暮春》幾個片子慢慢地摸清了一些路數。我們片子夠多,接觸的片商夠多,拿到的報價和條件夠多,才能摸索出一些規律,這些東西,都是自己的公司機密,別人接觸不到,自然也就跟不上節奏了。”
陸嚴河說:“我還真怕龍巖他們被忽悠了,可是他們這一次真的讓我有點不爽,邀請楊洲勁不提前跟我打招呼,還試圖拉著他來跟我打招呼,他們難道不知道我跟楊洲勁之前的沖突嗎?現在跟綠谷的談判有些不順利,又想要讓綠谷來發行,就直接找我,想要讓我從中去跟綠谷溝通。我不是不能溝通,但是事情不是這么做的。得虧有汪彪機靈,馬上扮了黑臉幫我把話給擋了回去。”
陳梓妍說:“被忽悠不至于,龍巖他們就算一時不太清楚套路,你跟他們都說了那些話,他們如果不能夠琢磨過來,那是他們的問題,你該提醒的已經提醒了,但《焚火》不是你制作的電影,你只是一個演員,說多錯多,別好心辦了壞事。”
陸嚴河點點頭。
他知道陳梓妍說的是對的。
第二天,是媒體記者會,以及Photocall環節,是官方組織的一些電影宣傳和交流活動。
陸嚴河和大家一起出席。
全球各地的媒體都在這里匯聚,這是只有頂級電影節才能做到的,這也是為什么電影票房市場其實并不算大,但是各個國家都這么重視它的原因,它是當下全世界最容易互相交流的藝術形式之一。
政治、地緣、意識形態……在種種錯綜復雜的形勢之下,電影始終在以各種各樣的形勢,進入各國各地的觀眾眼中。
陸嚴河帶著電影參加了這么多次電影節了,也接受了那么多次媒體的采訪,雖然偶有個別記者會提出一些針對性的、敏感性的問題,大體上還是一個正常的電影交流環境。
陸嚴河覺得,這是這幾個頂級電影節最值得被保護的沃土。他也覺得,這是這幾個頂級電影節能夠持續至今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們始終在努力地提高自己的影響力的同時,盡可能地確保自己的電影節減少政治的影響。當然,要做到百分之百是不可能了,只能說,盡可能。
有一個韓國記者提問:“《焚火》這部電影展現了一個非凡的東方玄幻世界,是否能給我們介紹一下,這部電影是否是想要打造一個中國的大片系列?”
萬人亥回答:“其實我們拍攝這部電影的初衷,不是想要做一個大片,而是想要呈現出一個還沒有被呈現出來過的中式奇幻世界,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有神話傳說,也有志怪,里面有著豐富的、可以被改編的元素,比如《焚火》這部電影就是以術法、陰陽、五行為基礎,去做了一個學院的設計,從而去展現一個幻想世界,要說是大片,它的大其實本身根源于這個世界觀的基礎很大,但故事其實很小,我們還是希望踏踏實實地講一群有血有肉的人的故事。”
“之前美國媒體報道,陸嚴河你將參演綠谷公司一部《無神》的電影,是歐洲神話背景下的奇幻電影,你對于出演這一類片子,包括不同國家同一類型的片子,有什么可以跟我們分享的感受嗎?”
陸嚴河笑著說:“要說感受,其實最大的感受,就是我昨天晚上坐在放映廳里看到《焚火》時的震驚。作為一個演員,我們在拍這類片子的時候,其實不太清楚電影最終呈現出來是什么樣子。但是,這也是現在這個時代,我們作為演員的幸運之處,有這樣的技術,拓寬電影邊界的同時,也拓寬了我們演員表演的邊界。”
“至于說《無神》,因為我現在還沒有拍,我也不知道這兩者之間的不同在哪里,不過,我想,就像同樣是講青春時期的電影,既有《暮春》這樣的,也有《情書》這樣的,主題永遠只是主題,電影是具體的人、具體的事,是具體的、無法復制的獨一份的情感體驗。”
交流環節結束以后,陸嚴河跟大家道別,和汪彪一起回酒店。
汪彪說:“剛才你在回答《焚火》和《無神》那個問題的時候,龍巖的宣傳總監抱怨了一句,說你不應該在這個場合回應跟《焚火》無關的問題。”
陸嚴河:“隨他說吧,他也不敢當我面說。”
汪彪:“我是覺得龍巖這么大一家公司,怎么這一次合作起來,這么多不愉快的地方。”
“太正常了,平常心對待,有的公司你看上去合作得非常愉快,沒有任何問題,那只有一個原因,人家求著我,所以,一切以我的需求為先,以我的心情為主。”陸嚴河說,“但是,你看,但凡是實力強一點、大一點的平臺,比如京臺,比如龍巖,我是很紅,能夠給他們帶來很大的收益,但沒有我他們一樣還是能有很多項目盈利,沒有必要什么都迎合我。”
“北極光和冰原跟我們合作得就挺好的。”
“那是因為我們有更大的利益基礎。”陸嚴河說,“如果《焚火》是我帶到龍巖去的項目,那他們對我的態度就絕對不一樣了,現在的問題是,在他們眼中,我和他們就是一個非常中性的合作關系,互利共贏,只有龍巖能做《焚火》這樣的項目,對我來說,他們也是稀缺的合作者。”
汪彪:“這也不是他們不尊重你的理由吧?”
“你是說楊洲勁?”陸嚴河問。
汪彪點頭,“還有剛才他們宣傳總監說的那些話,一點這么小的事情,還要埋怨你。”
“因為是小事,埋怨而已。”陸嚴河說,“我說了,他們不敢當著我面說,只是碰巧被你聽到了,或者是就是想通過你的嘴來說給我聽,提醒我一下,這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們也知道,這點小事不會影響我們后續的合作。”
“至于楊洲勁——”
現在陸嚴河也想清楚了。
“實謹集團要進軍文娛產業,買了‘小眼睛’,肯定是對電影行業有想法的,實謹背后的資本量級,一旦要入場,對龍巖來說,極有可能是一個命運轉折點的上升點,這種情況下,提前跟我打招呼,明知道我肯定不會樂意,不如裝個糊涂,想以此粉飾太平,兩邊都端水,既賣了楊州勁面子,又在我這里有轉圜余地,到了這個階段,我也不可能直接指著他們的鼻子罵他們過分。”
“聽起來好憋屈啊。”
“沒什么憋屈的,就是人家明擺著只要我們有核心利益沒有動搖,這些小事都是不會影響合作的細枝末節。”陸嚴河雖然這么說,眼神卻冷淡,說:“只不過,就像你說的,我們沒有必要受。”
汪彪一愣。
“小陸哥?”
“你去告訴龍巖,《焚火》在荷西接下來的宣傳行程,我不參加了。”陸嚴河說,“演員在宣傳行程中不提其他的影片,確實是義務,不過,按照合約,我沒有義務配合龍巖進行這么多的宣傳,如果只是簡單的幾句回應記者的話都能讓他們不滿,后面全部按照合約來,該怎么樣怎么樣。”
汪彪眼睛霎時間亮了。
“好!”
“另外,汪彪,《焚火》的續集談判,你來負責,梓妍姐說這一塊你也可以嘗試接手了,別的我沒有要求,你跟梓妍姐討論就行,只一點,拖著,不簽。”陸嚴河說,“如果楊洲勁帶著資金進入了續集的制作,我們就不續約了,這一點不用跟他們說,我們自己清楚就行。”
汪彪一聽自己來開始負責陸嚴河這種大片的談判了,更激動了,點頭如搗蒜。
不出一個小時,龍巖那邊就開始找陸嚴河道歉了。
陸嚴河無動于衷地看著發過來的消息、打過來的電話,沉默的同時,也感到無奈且可悲。
盡管那么不愿意,他也終究還是成為了一個“難搞”的大牌。
當天晚上,實謹之夜。
陸嚴河并不會出席。
除了他以外,其他來到荷西的中國電影人,基本上都去了。
一場非常盛大的活動。
這個時候,陸嚴河正在跟這一屆主競賽單元的入圍影片《多萬諾的旅途》的導演吃晚飯。
《多萬諾的旅途》導演提姆·維力克是英國人。
陸嚴河之前在北美頒獎季的時候,跟他見過兩次,交流過。
坐在一起吃飯,這是第一次。
提姆·維力克很遺憾,陸嚴河這一次過來的時候,錯過了《多萬諾的旅途》的放映。
這部電影的媒體評價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正面的,雖然他遇到了老牌導演都會遇到的“吹毛求疵”的問題。大家總是會用更高的標準來看待他的新作。
提姆·維力克說:“今天晚上你們中國電影人不是有一個很盛大的活動嗎?為什么你沒有去參加?”
這頓晚飯,是陸嚴河主動約的提姆·維力克。
陸嚴河笑了笑,說:“那種場合太熱鬧了,我不喜歡,我更喜歡像現在這樣,可以安靜地吃飯聊天。”
提姆·維力克:“完全可以理解,最近這一兩年,哪怕你沒有在歐美這邊怎么活動,我都經常讀到關于你的消息,你太火了。”
陸嚴河擺擺手,“如果可以的話,我更希望休息一段時間,拍一部戲,讓自己有一個更舒服的節奏,而不是像一個工作機器,一直不停地工作。”
提姆·維力克:“確實如此,你這幾年拍的作品數量,就當得了一般演員十年的量了,為什么你會一口氣接這么多戲?”
“因為我是一個很怕錯過機會的人。”陸嚴河無奈地說,“我知道有的演員會更加松弛,一兩年,甚至兩三年才拍一部戲,但是我好像做不到這一點。”
提姆·維力克:“你現在已經完全可以放慢腳步了,而且,作為一個過來人,雖然我知道你現在仍然在源源不斷地創作出很好的作品,但如果你停下來一段時間,再去創作,你會有很不一樣的感受,這種不一樣的感受,會讓你對創作有新的認識的。”
陸嚴河點頭,“我會盡量讓節奏慢下來一點的。”
提姆·維力克這個時候才問:“不過,你今天晚上約我出來吃晚飯,是有劇本想要找我合作嗎?如果是的話,我不介意你再多忙碌一會兒。”
他半開玩笑。
陸嚴河笑著搖搖頭,“提姆,你過分了啊。”
提姆·維力克說:“作為一個導演,想和你這樣的編劇合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以為你想說,想和我這樣的演員合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當然也是,但是那要有合適的角色。”提姆·維力克說,“其實,你們中國有好幾位我都很想合作的演員,只是,我覺得沒有必要為了合作而合作,那樣的合作其實也出不來好的作品。”
陸嚴河點頭,認同。
他說:“但是我這一次約你出來吃飯,還真的沒有準備劇本,我只是知道你在,所以想要和你見一面,我很喜歡你的導演風格,幾乎所有的電影都有一種清新感,這很難得,我不知道你認不認同,很多藝術電影,大家都下意識地把它拍得很沉重。”
“嚴肅的藝術電影,往往是與歷史、文化和人類命運這樣的宏大主題息息相關,無法不沉重,只是我更喜歡表達一種少年時代的輕盈。”提姆·維力克說,“我拍的大部分電影,其實都是對我少年時代的回憶和復制。”
陸嚴河點頭。
“我能夠感覺到,這個感覺很強烈。”
提姆·維力克說:“去年我看了你的《情書》,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那部電影,我看了三遍。”
陸嚴河露出驚訝之色。
提姆·維力克:“我很驚訝,你會拍攝兩位女主角的電影,這是你第一部導演的作品,一般來說,大家第一部導演的電影,都是和自己相關,以自己為視角,你在里面的出鏡時間卻并不多。”
陸嚴河笑了笑。
他問:“但那個故事確實是我當時最想要講的故事,也因為它簡單,我覺得適合我第一次做導演來拍攝。”
提姆·維力克:“你下一部導演的作品是什么?”
陸嚴河搖頭。
“暫時沒有,也沒有這個計劃。”陸嚴河說,“我的表達欲其實并不在導演這個崗位上,我還是更喜歡寫和演。”
提姆·維力克:“你的劇本確實好,其實,我甚至想過要翻拍《情書》,把這部電影拍一部英語版,不過,后面我暫時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陸嚴河笑了,問:“為什么?”
“一方面是因為這個電影里面,有很多打動我的地方,都屬于你們東方的文化,放到我們西方的文化里來,有點奇怪,另一方面是我沒有想到一個比較好的翻拍方式,所以就算了。”提姆·維力克說。
陸嚴河恍然點點頭。
提姆·維力克又說:“我看到新聞,說你后面跟好萊塢有好幾個劇本的合作,基本上都是商業片。”
陸嚴河點頭,“是的。”
“希望你以后還是多創作一些真正的電影劇本。”
陸嚴河笑了笑,“提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寫一個沒有創意的故事,對我來說,無論是商業片還是藝術片,都是一樣的,寫出來的故事,一定是我想寫的。”
一定是好看的。
提姆·維力克儼然不認同,聳聳肩膀。
“你以后會明白我在說什么的。”
對此,陸嚴河也已經很習慣了。
有一些導演——尤其是有些比較傳統的、典型學院派出身的導演,對于商業電影總是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看法。
一開始陸嚴河覺得他們是有偏見。
但是,后來陸嚴河卻也接受了一件事。
每一個創作者都有自己的偏好和局限,尤其是那些最有天賦的創作者,他們因為清楚知道“好”是什么,所以更偏執地追求這個“好”。
你說他們固執己見也好,偏執自大也罷,也許這也正是他們能夠在他們擅長領域登峰造極的原因之一。
陸嚴河真的只是約提姆·維力克吃頓飯,沒有任何目的性的想法。
然而,當他們兩個人的晚飯結束以后,準備分開,提姆·維力克發現陸嚴河真的沒有任何事情要找他的時候,露出的幾分失望之色,讓陸嚴河心中怪不好意思的。
可能像這樣突然約一個導演吃飯,對方是抱著預期而來的。
而他們兩個人從餐廳一出來,就被一些人認了出來,掏出手機拍攝他們兩個人。
陸嚴河跟提姆·維力克握了握手,說:“提姆,希望之后我們可以找到一個合適的項目合作。”
提姆·維力克笑著點頭,“我也期待著這樣一個合適的項目。”
陸嚴河上了車,回酒店。
車子剛開動,汪彪都一臉“你猜發生了什么”的興奮表情看著陸嚴河。
陸嚴河見狀,有些疑惑,問:“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汪彪點頭。
他說:“今天晚上,實謹之夜,代表實謹集團出現在現場的不是楊洲勁,而是楊洲力。”
陸嚴河一愣,“啊?”
汪彪說:“網上可精彩了,很多人現在都在說,這是楊家的兩個繼承者在爭奪了,你知道最精彩的是什么嗎?”
“嗯?”
“有人拍到,楊洲勁被幾個保鏢強行從酒店帶走,帶上了車,據說是直接‘押送’回國了。”汪彪說,“現在國內網上全都在討論這件事,實謹之夜的熱度都被壓下去了。”
陸嚴河嘖了一聲,“還好我們沒有摻和今天晚上的事情。”
“可不是呢,本來大家都在問,為什么在荷西的中國電影人都去了實謹之夜,就你沒有去。這件事曝光了以后,大家都紛紛夸,只有你消息最靈通,知道今天晚上不是那么簡單,所以干脆不去,避開他們實謹的內斗。”
陸嚴河:“這跟誰說理去,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啊。”
“但是大家都認為是這么回事啊。”汪彪說,“但是,現場還發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情?”
“本來陳品河都已經到現場了,但是,楊洲力一出現后,他就離開了。”汪彪說,“這是現場的人跟我說的。”
陸嚴河有些詫異地皺起眉頭。
“這又是什么情況?”
“不知道啊,所以大家疑惑呢,議論紛紛。”汪彪說。
他一副“真可惜今天沒有到現場吃瓜”的遺憾。
陸嚴河笑了起來。
“你別總是想著吃瓜,咱們這是避開了一場風波。”陸嚴河說,“網上都說我避開了一場風波呢。”
“這倒也是。”汪彪點頭,“以前在影視劇里看了那么多豪門爭斗的戲,現在第一次在身邊看到了,也不是身邊,但就是現實中認識的人……真的狗血啊。”
陸嚴河笑了笑。
汪彪:“實謹集團那么大,他們幾兄弟難道不夠分嗎?為了演藝圈這一畝三分地打起來了,怎么都覺得沒有必要啊。”
陸嚴河:“富二代的心思我們怎么會懂,成長環境都不一樣,你就別指望能夠弄清楚他們在想什么了。”
汪彪:“這倒也是。”
第二天,陸嚴河到酒店餐廳吃早餐,剛端著餐盤坐下,就看到楊洲力在助理的陪同下,大步走了過來。
陸嚴河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楊洲力笑眼看著他,問:“我能坐這里嗎?”
陸嚴河點點頭。
楊洲力這才坐下。
“楊總,你這突然登場,給了我們一個巨大的驚喜啊。”陸嚴河說。
楊洲力:“希望沒有帶給你驚嚇就好。”
“那不會。”陸嚴河笑著說,“昨天晚上睡覺之前,在網上吃了一晚上的瓜,吃瓜太入迷,都睡晚了,我能問問,楊洲勁現在去哪了嗎?”
“現在應該正在飛機上待著吧。”楊洲力說,“等他下飛機以后,會有人接他回去的,小孩太調皮,老人也不能一味地縱容下去。”
陸嚴河輕輕抖了下眉毛,不置可否地點頭。
楊洲力的秘書端來了一個餐盤,放到楊洲力面前。
陸嚴河看了一眼,呵,吃得比他這個明星還要健康。
可以直接去青青草原安家了。
陸嚴河開門見山。
“楊總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楊洲力搖頭,說:“沒有具體的事,不過,想跟你多熟悉一下。”
“嗯?”陸嚴河震驚地看著楊洲力,“你這么說很容易讓人誤會啊。”
楊洲力很明顯地卡頓了一下。
他無奈地深吸一口氣。
“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呃,我不知道。”陸嚴河說,“你對我來說其實沒有比楊洲勁更熟悉,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情況。”
楊洲力額頭上青筋都冒出來了。
這段對話,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都不是“神展開”了。
事實上,除了陸嚴河,還從來沒有人在楊洲力面前這么戲謔的、無所謂的說過這種話。
楊洲力:“實謹想要做文娛產業,我想要尋找跟你合作的機會。”
陸嚴河點頭,“這個我知道。”
“那你怎么想?”
“暫時沒有想法。”陸嚴河說,“實話實說。”
“能問問原因嗎?”
“我沒有興趣摻和到你們的內部斗爭里去。”陸嚴河說,“就你們最近這段時間呈現出來的情況來看,完全是一團混亂的,誰跟你們合作,冷不丁就卷入了你們實謹集團的內部斗爭,回頭不知道多少無妄之災。”
楊洲力點頭。
他確實是喜歡跟陸嚴河打交道的。
因為陸嚴河還真的有一種很奇特的、有什么話能跟你直說就直說的作派。這種人是最好打交道的,哪怕最后什么都沒有談成,交談的過程也舒服。
楊洲力顯然也知道他這邊是什么情況。
陸嚴河都這么直接說了,他也不可能腆著臉說,這些都不是問題。
楊洲力說:“如果我不以實謹的名義,而是以個人的名義來投資你的一些項目呢?不管你信不信,拋開商業合作不說,其實我也想要交你這個朋友。”
“交了朋友以后,我就沒法兒在商言商了是嗎?”陸嚴河非常尖銳地問。
楊洲力笑了笑,說:“不管怎么樣,主動權一直在你手里,不是在我手里,我不能逼你做什么。”
“你們這些商人,狡猾啊。”陸嚴河感慨。
楊洲力笑而不語。
陸嚴河在荷西電影節的最后一個工作,是在閉幕式上為最佳女演員獎項頒獎。
可惜的是,蒙粒和紀渺主演的那部電影,并沒有收到召回的邀請,這也意味著,那部電影跟獎項無緣了。
除了陸嚴河,其他的中國演員們都沒有出席閉幕式——
蹭紅毯也不是這么蹭的。
整個頒獎典禮都跟你沒關系,你坐在那里干什么呢。
但是,楊洲力卻出席了。
而且,他的座位竟然還在他的旁邊。
陸嚴河:“……”
他不相信這是巧合。
至于楊洲力是怎么辦到的,他也懶得去問了。
對楊洲力來說,這只是小事。
然后,整個頒獎典禮全程,每上去一個獲獎者或者頒獎者,楊洲力都會找一兩個他們身上的話題,跟陸嚴河聊天。
陸嚴河:“……”
一開始他還挺不耐煩的,但是,聊著聊著,陸嚴河還真給聊進去了。
楊洲力不是背了一些資料跟他聊七聊八的,他是真的了解電影這個行業的很多東西。
甚至還有一些是陸嚴河都不知道的。
該怎么說呢?
有的時候,你明知道一個人接觸你有企圖,有目的,但是,你看到他做出的努力,看到他的本事,或者說才華,只要你對他沒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多多少少會生出一點欣賞之意來的。
服了。
陸嚴河什么都沒有說,但是,無論是之前的接觸,還是今天早上楊洲力大方找他一起吃早飯的姿態,或者是閉幕式上的種種,都讓陸嚴河很清楚——
甭管楊洲力到底有什么目的,此時此刻,陸嚴河發自內心地認為,跟楊洲勁那個傻逼比起來,楊洲力真的讓人欣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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