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塵滿臉懵逼地回來了。
明明前一瞬還在殳地,驚恐地看著自己變成了桑濮的模樣,下一瞬就被墨汀風攥著手帶到了夕滿樓。
我的個媽祖菩薩老天爺,這是什么神仙斷片兒,中間都發生了什么?
她只覺得頭爆痛,大腦過載,胃中翻騰,忙掙開墨汀風的手,跌撞著跑到一旁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好在隨著她的歸位,桑濮這一日全部的經歷盡數知曉。不僅如此,許是神魂重置的緣故,前世桑濮與墨汀風的點滴都在這須臾之間讓宋微塵再度“腦歷”了一遍。
她本就是個高共情感的人,如此超濃度的重新經歷哪里受得了,忍不住替桑濮狠狠難過起來,開始只是啜泣,后來越想越心疼,倒哭得認真,一時梨花帶雨,好不傷感。
“桑濮,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墨汀風慌得手足無措,她定是極難受才會在自己面前哭成這樣,這個一生都在強撐著自己的女子,從未在他眼前掉過淚。
“墨,墨總,我沒事,”
宋微塵抽抽嗒嗒,
“你倆這故事必須寫成話本子!這得哭濕多少良家婦女的手帕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風箏誤》,別的就不說了,我這一瓢眼淚先淌為敬。”
“微微,是你!”
墨汀風一把抱住身邊人,既無比失落,又無比充盈,天下最好的筆也寫不出他此刻的情緒復雜。
“微微,我……”
墨汀風心中酸澀,不知如何細述,
“我今日度過了蜉蝣的一生,一切朝生暮死,恍如隔世。”
“嗯,我都知道了。你說這桑濮也是的,來都來了,干嘛那么著急走,多少住兩天啊,我又不著急回來。”
宋微塵邊說邊拿小巴掌安慰地拍著墨汀風的背,雖說她愛墨汀風,對他亦有十成十的占有欲,但若那個人是桑濮,宋微塵實在恨不起來——如果非要選一個人恨,她會恨自己。
“對不起啊墨總,我回來的太不是時候了,你別怪我沒眼力見兒,主要這個事兒它不受我控制。”
“這樣,你讓我憋一會兒,沒準還能憋過去讓桑濮再CallBack一回。”
宋微塵說著把頭杵進墨汀風懷里,想靠缺氧把自己憋暈,她這些無厘頭的舉動倒讓墨汀風心中苦澀緩和了幾分。
細想起來,他也算與桑濮好好的道了別。
桑濮怎么說的?
若左右為難,若進退維谷,便生“當下心”。
那他此刻的當下心,便是無比慶幸,他的微微自云繭重傷后死里逃生,終于回來了。
“我突然理解了你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你說,墨老板你一定要記得,如果有朝一日我愛上你,那便是我宋微塵愛上了你,與桑濮留下的記憶無關。”
“微微,我現在感同身受。”
“我無法否認,我愛桑濮,這種愛會塵封,但永遠不會消失。”
“微微,我亦無法否認,我深愛你,比你所有的想象還要愛。”
“并不是因為你是桑濮的轉世,而是因為你是你。我愛上的,是完全獨立的宋微塵。”
“墨總,現在你悟了吧!”
宋微塵脫開墨汀風的懷抱,激動的一拍大腿,
“我早就跟你說了,愛情不是遺產,沒有辦法繼承。”
“我也不是什么新版本的手機硬件,可以把桑濮上傳到云端的所有數據1:1復刻還原。”
“除非她自己死而復生,否則轉世續緣就是個偽命題。”
“身為透明小轉世,我們就算再卑微也有自己獨立的意識和靈魂。”
突然想到什么,宋微塵一臉嚴肅的盯著墨汀風,
“等會兒,咱倆約法三章。依著你的尿性,不是,性情,萬一我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你可不許搞邪門歪道的玩意兒讓我繼續轉世與你續緣,聽見沒?”
“咱倆見好就收。”
“要不然總有一天會發展到那種劇情:造孽熊孩子禍禍老登,牛馬職場人度日如年,男默女淚,雞飛狗跳,兩相生厭。”
宋微塵一番瘋癲發言讓墨汀風哭笑不得,他在這邊深情告白,她在那邊禍禍老登……
這小東西確實跟桑濮半根頭發絲兒都不挨著……
正要開口打斷宋微塵的“施法”,卻見她身子微晃,連忙一把扶住,這才發現小人兒虛汗津津,
“微微你怎么了?你不要嚇我……”
墨汀風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她剛從鬼門關、半死地回來,實在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頭,頭疼……”
“還,還餓……”
宋微塵很清楚,應該是神魂回歸的持續反應還未全然消褪,加上太久未進食,血虛之癥要犯了。
“你現在必須吃點東西好好休息。”
墨汀風不由分說,將人攔腰抱起進了夕滿樓。
“給我開一間天字一號房,再送一份杏仁香芋奶釀過來,要快。”
來迎門的小廝還未來得及開口,墨汀風已經先聲奪人,熟門熟路大步向著天字房而去。小廝趕緊攆上去,邊走邊攔,
“貴老爺,實在不湊巧,天字房客滿,您看小的給您換一間可使得?”
“好,快!”
小廝點頭如搗蒜,一路小跑帶著墨汀風穿過幽靜奢雅的小廳往次好的廂房而去,卻在轉角遇到幾張熟悉的臉——
李清水一臉紅光的引著秦雪櫻往他們的方向走來,身后跟著貼身侍女半夏,和好幾個此前在半山腰放風箏時遇到的貴府女眷。
見了墨汀風,秦雪櫻臉上的愣怔不是裝的,她顯然沒有料到兩人會在此處相遇。
“司塵大人,您這是……”
秦雪櫻話問一半就噤了聲,只是頷首行了個半禮——看他抱著宋微塵那副“猴急”的模樣,任誰都要誤會三分。
跟在秦雪櫻后面的那些貴府女眷聽見長公主喚他“司塵大人”,一個個瞳孔地震,原來放飛木鳶的那位翩翩郎君竟然就是司塵之主!
慌忙跟著躬身行禮,其中那兩個被墨汀風施了閉口禁的婦人,垂著頭還不忘互相悄悄使眼色,一臉吃到保熟大瓜的興奮。
墨汀風不是跟長公主有婚約嗎?還是境主親自指的婚,這事寐界大大小小的府邸都傳遍了——那眼下這不就是當著未婚正妻的面,抱著別的狐貍精被遇了個正著,哎喲喲,今天有大戲看了!
“讓開。”
墨汀風口氣冷淡。
夜宴那晚秦雪櫻明明知道境主指婚有誤,卻不及時點破,反而將錯就錯,全然不是當日在司塵府與自己盟約“你許我臺階,我許你佳人”的自重。
若非夜宴后接連不斷發生這許多事,他尚未抽出身親自登門質問,若非眼下宋微塵身體情況不允許,否則此刻定要當著眾人之面與秦雪櫻論個清楚。
秦雪櫻面色一緊,萬萬沒想到墨汀風會如此不留情面,甚至連基本的一句長公主都不相禮——不過到底還是依言讓了開去。
身后一眾女眷也跟著紛紛讓出道來,本來期待一出正宮棒打狐貍精的戲折子,看來是要落空了。
墨汀風抱著宋微塵徑直穿了過去,先前迎候他的那名小廝卻在此時又返了回來,面露愧色,
“貴老爺,上房……上房也客滿了,您看這……如何是好?”
小廝雖然方才忙著去確認房間,并沒有聽到長公主喚他司塵大人,可看眾貴女齊齊給他讓道的架勢也知絕非一般人,可不敢提議讓眼前這位去住中房下房。
“微微,可還撐得住?我們換個地方好不好?”
墨汀風柔聲問著,與方才跟秦雪櫻的冷言冷語判若兩人。
“我好多了,放我下來吧。”
除了還有些頭疼,宋微塵已經恢復了不少,她也不愿在一堆三姑六婆的包圍圈里被墨汀風這樣抱著,給人提供私下嚼舌根的素材。
“放心,我自己能走。”
見她堅持,墨汀風只好將其放下,扶著她慢慢向外而去。
秦雪櫻本就未走遠,聽見兩人說話又停了下來,回過身便是一副委曲求全的示好之態。
“司塵大人若不棄,本宮房間可以讓給二位。”
“半夏,盡快去收拾一下。”
一聽秦雪櫻這話,半夏和李清水沒忍住齊齊喚出聲。
“長公主!”
“長公主殿下!”
且不說半夏護主,只說李清水,自打看清是宋微塵,已然在心里問候了她全家千百遍。
這些男人一個二個是不是都心盲眼瞎?!瞧瞧司塵大人那副急吼吼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抱著的是一坨巨大的野生龍涎香呢!
這死丫頭不是重傷要死了嗎?怎么不趕緊死,死了省得她的瀧哥哥惦記!
屁大點事束樰瀧就讓她親自去司空府送藥,去了連面都沒見著,感情是浪到夕滿樓當鴛鴦來了!
她李清水怎么越過越抽抽,暗地里是讓人聞風喪膽的鬼市東家“白虎”,明地里倒活成了給這個死丫頭跑腿的賤婢婆子!
還差點因為送藥誤了正事!秦雪櫻和一眾貴女受邀來夕滿樓賞春,她可得替束樰瀧勤著走動款待,以后少不得貴人們照拂。
李清水一張粉臉氣鼓鼓,像個結在枝頭的蜜桃。可礙于墨汀風,她也實在不敢發作,只是一雙好看的杏眼直勾勾瞪著宋微塵,恨不得剜個窟窿出來才好。
正暗生悶氣,半夏撲通一跪,
“長公主,您與貴人們來這夕滿樓前后也待了五六日了,行李細碎,奴婢笨拙難以一時收拾妥當,恐怕會誤了司塵大人的急事,還請殿下降罪!”
“長公主,可使不得……”
一位站在秦雪櫻身側,上了年紀的貴女低聲幫腔,
“妻妾有別,尊卑有序,當心壞了分寸。”
墨汀風不曾注意,這名上了年紀的女眷夜宴當晚也在,雖說今日困乏并未去半山腰閑耍,卻是在席間見過宋微塵的模樣,知道她就是那個墨汀風愛得發狂的“賤妾”。秦雪櫻尚未過門,身為正妻卻要給未來的夫君和小妾騰地方,等過了門還得了,還不得叫那賤妾騎到頭上。
她自來看不慣妾奪妻勢,再加上其家主侯爺便是被小妾成日勾搭著敗了身子,所以今日哪怕是當面惹司塵大人不快,她也少不得要替長公主抱幾句不平。
“長公主,您越是這般賢淑明理,處處給人讓路,以后越是無路可走。”
“妖女,往大了說禍國,往小了說拆家。”
“是啊,長公主,您是沒看見,晌午在那半山腰,小妖精那魅惑勁兒……哎喲,都沒眼看。”
“您可得栓牢司塵大人的心才是,怎么反過來給他們讓位,我的殿下啊,您就是太善良了!”
陸續有人開始幫腔,仗著秦雪櫻在,認為墨汀風總得顧忌這正妻的顏面,不能拿她們怎么樣。
宋微塵聽不下去了,也是中了真邪,桑濮好不容易來一趟,從水街開始就在受這幫歪瓜裂棗的閑氣,一直到自己都回來了還是這樣,難不成在寐界自由戀愛犯法,情侶一起出門放個風就得槍斃?
桑濮涵養好不跟她們計較,可她宋微塵可不是什么好東西,像她這樣的小人,報仇可等不了十年!狗敢咬我,我反過來就是一口!看誰比誰更牲口。
“墨總,要不你先出去等我,我怕后面發起瘋來會濺你一臉血。”
她深吸一口氣,被她們言語一激,頭也不疼了,這渾身也有勁兒了——什么“人是他人的地獄”,胡說八道,胡說十六道!分明“人是他人的力氣!”
宋微塵擼著袖子轉著脖子往回走,一副地痞流氓要去干架的樣子,看得墨汀風想笑,他干脆抱著胳膊在不遠處作壁上觀,兔子要咬人,總得拉條惡狼助陣才是。
“你盡管瘋,我兜著。”
見宋微塵自己轉了回來,一群貴女面上掩不住的驚訝,隨即又是鄙夷之色,以及看墨汀風在一旁站著“督陣”的架勢,又露出想走又不敢走的膽怯,臉上表情瞬息萬變。
“你們都是祖傳的川劇變臉是吧?”
宋微塵走到一群三姑六婆中間,挨個圍著轉了一圈,最后站定在那個上了年紀的貴女旁邊。
“大嬸兒,路見不平一聲吼說的就是你啊!這么敢愛敢恨,敢上稱嗎?四百多斤的人了,怎么說話還這么天真有邪的呢?禍國是吧,拆家是吧?你有哈士奇勤勞嗎你就拆家?不用看都知道你這三焦經早就堵成BJ早高峰的三環了,火氣怎么這么大呢,哪吒借了風火輪給你燒的?”
“還說什么給人讓路就會無路可走,魯迅的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我問你,魯迅是怎么說的?回答我!Lookinmyeyes!Tellmewhy,WhybabyWhy!魯迅說的是,‘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一天天的刷DY刷小紅薯,不好好上學,以為自己能耐了是吧?啊能能能~記住了,這是初中的基礎必考題,以后不要瞎寫答案!”
可憐的上了年紀的貴女根本聽不懂宋微塵在說什么,只是非常肯定的知道“她罵得很臟”,一時氣得心肝疼,捂著膽啊肺的就要往地上軟,一旁的女眷連忙扶著幫順氣兒,“這位姑娘,你……你怎么這般指桑罵槐!”
宋微塵冷笑一聲,
“指桑罵槐的怎么了?點名道姓的罵你,你受得了嗎?”
“你!”那名女眷臉漲的通紅,
“晌午在半山腰看見你放那木鳶,還覺得有幾分嫻靜之氣,怎么如今見了,真是粗鄙難言!”
“我放木鳶怎么了?我有時候真希望自己可以像鳥,能隨時隨地飛起來在自己討厭的人頭上拉翔。”
眼見這女眷血條已空,再也說不出半個字,李清水出來幫腔了,她當然知道自己“吵”不過宋微塵,她的血腥手段她昔日也是領教過的,所以故意來挑事。
“桑濮姑娘,怎么說你也是司塵大人的琴師,是司塵府的人,這般與眾人敵對孤立可不好,做人還是該合群些。”
“李清水,你跟我整笑了。”
“我這個人確實不合群,不像你,因為我有密集恐懼癥,見不得心眼子多的人。”
宋微塵越說,眾人臉上越掛不住,礙于墨汀風在又不能當面動手打人,都紛紛求救似的看向秦雪櫻,后者見時機已到,適時開口。
“桑濮姑娘,大家方才不過就是開個玩笑,至于嗎?”
宋微塵翻了個白眼,
“可我不就是沒笑嗎,你至于嗎?”
秦雪櫻嘴角暗暗抽了抽,宋微塵這丫頭嘴太毒,可不能著她的道,想了想,干脆以退為進,面上更是一脈和顏悅色,與身旁一眾氣到要飆血的貴女截然不同。
“我知姑娘心中有大人,既如此,便還請為大人多著想些,看在司塵大人與眾位姐妹的夫君同朝為卿貴的面上,今日之事,各自退一步,都不要放在心上罷。”
墨汀風原本不想出手,反正宋微塵也只是過過嘴癮,這些貴女們也是該敲打敲打,他便也樂得看好戲,可既然秦雪櫻玩手段,他便不能坐視不管。
“司塵府的人,司塵府的事,與你有何關系?”
墨汀風面上無甚表情,聲音卻冷徹骨,
“敢問長公主,我們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是你自己昭告天下,還是我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