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夏日,天氣炎熱。
縱使有霍大將軍給的防腐秘方,尸首也禁不住長期停放。
滿門殉國男丁得以正清名之后,一家人很快就安排親人入土為安。尐説φ呅蛧
在經過幾日忙忙碌碌的準備后,便到了發引出殯的日子。
照習俗,在出殯之前,親朋好友會上門吊唁。
然而這日一大早,最先來的,是太傅宋成章與戶部尚書沈自安。
滿門縞素,風起飄白。
白瑜帶著小傳義和白策榮身著孝服,在外接待賓客。
而滿身孝服的白明微與白琇瑩則與沈氏和諸位嬸嬸,及幾位嫂嫂一起,則在靈堂引導賓客吊唁上香。
其余未出閣的姑娘們都跪在屏風之后,沒有拋頭露面。
而白惟墉,一身素衣站在靈前,準備親自向前來吊唁的人道謝。
見宋成章與沈自安被沈氏引進來,白明微把香點燃,送到兩人的手中。
宋成章恭恭敬敬地行了三個禮,把香插/入香爐之中,隨后走向白惟墉:“白相,請節哀。”
白惟墉顫巍巍地拱手:“多謝宋太傅。”
宋成章點點頭,接著便離開了。
沈自安上香過后,久久不能言語。
從進門開始,直到現在,他一共只看到這個家的四名男性,而忙忙碌碌穿梭于賓客之間的,卻都是女子。
以往他不是沒有為白家滿門幾乎全滅而惋惜,可直到現在親眼見了,那種直觀的震撼,更叫他無法言語。
他無法想象,若是白家七郎尚未幸存,那么在外面迎來送往的,是他那小小的外曾孫,還是面前這早早就生了華發的孫女。
亦或是,再也站不直的老丞相?
還是那沙場上披荊斬棘,看著威風八面,比男人還要能干,實則也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女?
思及此處,沈自安走到白惟墉面前,久久才能開口:“惟墉啊,當初我該更堅決地攔著你,讓你別把他們都送上戰場,是我這個做兄弟的沒用,我對不住你啊!”
其實他也悔啊,悔不當初。
如果當初他能夠再堅決一點,再強硬一點,阻止惟墉不要把所有人都送到北疆。
那么現在,他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是否就不會失去夫君,他的外曾孫是否就不會失去父親?
每每想到這里,他腸子都悔青了。
白惟墉渾濁的眼眶泛起淚意,但頰邊卻是掛著笑容。
他說:“沈兄,你還記得阿珺么?”
沈自安緩緩點頭,雙目像是被什么猛然刺痛,竟是紅了起來:
“當然記得,那孩子是老夫從小看著長大的,那是個絕冠京城的好孩子,我不止一次說過,他有你年輕時的風采。”
“我那孫女,天仙一般的人物,你說我為什么要把婉吟嫁過來,不就是因為相中你白家清正的門風,還有阿珺人中龍鳳的人才?”
“要是阿珺能活到我們這個歲數,他的一生,肯定也同你一樣,轟轟烈烈,充滿傳奇色彩。”
“只可惜天妒英才,他終究沒能成為第二個你,你問我是否還記得他,怎么可能不記得?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好孩子。”
白惟墉又問:“你還記得我那大兒子,伯遠么?”
沈自安道:“惟墉說的什么話,我怎會忘記?”
白惟墉頷首:“那你應該也記得所有的人吧?”
沈自安篤定地道:“自然記得。”
白惟墉徐徐說道:“這就夠了,我們都還記得他們,記得他們的好,我們不會忘了他們。”
沈自安一怔,莫名的傷感蓋天滅地涌來。
正因為記得,所以才會這般難過吧?
那些孩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
他見過這些孩子頑劣的樣子,也見過這些孩子的意氣風發。
他們或許不完美,但卻個個出挑。
他還期待著這些孩子大施拳腳,把人生的路走得更高,更遠。
可才不久前他們還當街打馬,詩文傳遍天下,滿腔的豪情壯志,浸染在他們富有張力的生命當中。
可轉眼間,他們血冷于邊疆,只剩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被送回家。
不會再有什么驚才絕艷詩文傳出,更不能在那些詩文中讀出擲地有聲的豪情壯志。
余下的,只有親人好友的回憶,以及他們用性命證明的風骨與脊梁。
他不知道時間會不會把這些記憶磨平。
但他可以篤定,那種義無反顧投身于國難當中,用性命捍衛每一寸土地的決心,會像血脈一樣代代流淌下去。
植根于無數被曾被他們守護過的人心里。
就像古圣先賢那樣,歷經千百載歲月,依然鮮活地留在書中。
最后,沈自安深吸一口氣,微微揚起頭,把眼中的淚意憋回去。
他拍了拍白惟墉的肩膀:“我不會忘記,相信我的子孫后代也不會忘記。”
“正如你所說,這個世上總有人為他人負重,為他人犧牲,這些人是英雄。”
“我成不了英雄,我的子孫后代也不一定是英雄,但至少我們會銘記英雄的事跡,讓他們的風骨傳承下去。”
“這才是犧牲的價值和意義。”說完,沈自安嘆了口氣,離開了靈堂。
沈氏送他離去。
白惟墉目送沈自安離開,唇邊掛起一抹復雜到難以言喻的笑意。
他緩緩地闔上眼,兩行清淚自頰邊滑/落。
白明微連忙上前:“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