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惟墉擺擺手:“祖父沒事,沒事的……”
說完,白惟墉叫林氏和青柏將他扶了下去,把這里全然交給白明微。
白琇瑩見狀,哽聲問道:“祖父看起來好傷心,他不會有事吧,長姐?”
白明微深吸一口氣:“祖父不會有事的。”
她能理解祖父。
從國與民的立場出發,祖父不后悔當初讓兒孫棄筆從戎,遠赴國難的決定。
但從親緣情誼的角度上來說,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錐心之痛,一分不落地襲來,甚至更多。
所以祖父才會那般傷心。
白琇瑩伸手為白明微扶了扶鬢邊的白花:“阿姐,花歪了。”
頓了頓,她又道:“我們也能挺過去的,對吧?”
白明微點頭:“我們可以的。”
姐妹倆給了對方一個鼓勵的眼神后便不再言語,繼續招待陸續進來的賓客。
因為宋成章與沈自安的到來,文武百官也不再有忌諱,許多感念他們精神的官員前來吊唁。
這些官員都會說幾句緬懷的話,白明微就在一旁靜靜地聽著。
從這些人的口中,父叔兄長的另一面躍然于她的腦海里。
原來不茍言笑的父親并非一板一眼,做起事情也有他的小粗心。
原來有著京城壁玉之美譽的大哥,活在無數人夢中的,謫仙一般的人物,應酬喝醉了之后,也會耍酒瘋。
原來……
原來,她的每一位親人,都有著她不知道的另一面。
是這些人的回憶,豐富了她對親人的記憶,也是這些人的回憶,讓她記憶中的親人更加鮮活,更有人味兒。
等到香爐里插滿了香,白明微的心里,也填/滿了對父叔兄長的思念與感情。
此時此刻,她的心中,有的不止是喪父喪兄的痛,還有著另一種,因為父叔兄長而衍生出來的勇氣。
那是一種,承襲親人遺愿,努力活著的勇氣。
一些親朋故舊也在這時登門,雖然他們早前上過幾次門,但在發引這一日,他們又來了。
外頭的管事,朗聲報著他們的身份:
“二夫人的父親到。”
“三夫人的兄長到。”
“四夫人的胞弟到。”
幾位嬸嬸娘家的人,全都親自上門。
除了沈氏以外,其余幾位嫂嫂都有些著急。
因為沈氏的祖父沈大人已經親自來過了。
眼看就要到發引的時辰,她們娘家的人,卻沒有一個人上門。
哪怕是管事,也沒有派來慰問一句。
這明顯是要與白家撇清關系。
在這個世道,誰都不容易,況且還有一大家子要護,所以趨吉避兇,明哲保身是常態。
但好歹姻親一場,白家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上門來問一句?
哪怕是不來,也應該派個人過來。
可偏偏,他們半點消息都沒有。
這叫幾位嫂嫂心里難受極了。
尤其是俞皎,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定北侯府是將門,可定北侯府的所作所為,卻是令她心寒。
這哪里是將門該有的擔當與膽量?
白明微見嫂嫂們難過,自然知曉其中的緣由,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倒不是因為這些與白府擁有姻親關系的人家對白府唯恐避之不及,而是因為覺得他們不顧念自家的女兒,所以心疼這些嫂嫂們。
但她也無能為力。
一場葬禮,其實可以看出親疏遠近,以及在這錯綜復雜的關系網中,各方勢力的立場。
登門吊唁的人,上頭都看在眼里,指不定會被上頭預想成與白家一/黨。
這些嫂嫂們的娘家選擇與白家撇清關系,不是她能決定的。
忽然,靈堂外一陣騷動。
緊接著,便是死寂般的安靜。小說中文網
迎接賓客的白琇瑩匆匆進來:“長姐,太后娘娘親自前來吊唁,鳳駕已到靈堂門口,請長姐快去迎接。”
白明微沒有耽擱,與白琇瑩快步走出去。
剛到門那,一身正式冠服的太后便走了進來。
她所過之處,跪了滿地的人。
她穿的是太后的正式冠服,用的是東陵太后這個身份,而不是她個人的身份。
白明微立即叩行大禮:“臣拜見太后娘娘。”
白琇瑩也跟著跪拜:“臣女見過太后娘娘。”
太后表情和藹:“大將軍,你起來。”
接著,她看向白琇瑩:“是六姑娘吧?你也起來。”
待姐妹二人起身后,她徑直走向靈堂,親自拿起三炷香湊到燭火旁點燃,恭恭敬敬地拜了三下。
隨后把香插/入香爐之中。
因為她的到來,白惟墉也被扶了出來,連忙對她行禮:“老臣拜見太后娘娘。”
太后親自躬身,扶起滄桑老邁的白惟墉:“你我之間,何須行這般大禮。”
“惟墉啊,哀家今日出宮,一來是為了送一送他們,二來也是為了看看你。”
白惟墉道:“娘娘,老臣很好,請娘娘勿掛。”
太后望著與印象中氣質截然不同的白惟墉,禁不住嘆息連連:“發生了這么多事,你……”
后面的話,太后沒有說下去。
怎么可能不難過呢?
她的兒子雖然沒出息,但至少好好地活著。
而惟墉那些個杰出的子孫,卻已先他們這些白發之人一步走了。
怎么可能不難過呢?
血脈至親,骨肉相連。
就算他們把家國天下常存心間,把天下興亡之責扛在肩上。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惟墉當然也會經歷喪子喪孫之痛。
否則,先前那個精神矍鑠的白相哪兒去了?
思及此處,太后又是一陣嘆息,那些準備說出來的,褒獎他們以身殉國的話,終究也沒能說出口。
最后,千言萬語都凝練為一段簡短的話:
“哀家知道你送他們遠赴邊疆是究竟下了多大的決心,哀家也能明白他們抱著怎樣的心情戰斗到最后一刻。”
“哀家更知曉,他們一身正氣,鐵骨錚錚。惟墉,他們是東陵的風骨,也是東陵的脊梁。”
白惟墉拱手:“多謝太后贊,相信臣的兒孫們在天有靈,一定會引以為豪。”
太后道:“東陵有這樣的臣子,該是哀家引以為豪。”
說完,太后便離開了。
因為出殯的時間就在下午,所以她并沒有久留。
但她的到來,意義非凡。
這不僅是她以一國太后的身份對白家男丁的肯定,也是她以一國太后的身份,告訴天下人,白家的犧牲她都銘記于心。
最重要的是,她的到來,為白惟墉千瘡百孔的心,增添了些許安慰。
“恭送太后。”
眾人跪了一地,目送太后離開。
太后前腳剛走,外面便響起管事的聲音:
“陛下派大總管王公公前來吊唁。”
白明微聞言,沒有什么反應。
派身邊的大太監前來吊唁,哪里是真的過來對逝者表示惋惜的?
當然是為了掙個惋惜忠良的好名聲。
然而大太監離開后,越來越多有頭有臉的人,也開始派親信前來吊唁。
管事朗聲報名:
“長公主府管事到。”
“太子府管事到。”
“二皇子府管事到。”
“三皇子府管事到。”
“九皇子府管事到。”
一連十幾個,長公主與所有辟府另居的皇子,都派人上門。
不管是聞風而動,還是真情實意,但到底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