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娥的情緒很到位,情真意切、眼神清澈、淳樸善良。
甚至感染了周圍的百姓。
不過,
她還是低估了李郁。
李郁并沒有得意忘形,假惺惺搞與民同樂的打算,只是揮手令侍衛收下了食盒。
然后,
以皇家名義捐贈了1萬枚銀幣給御藥局十泉街總店。
其實他并沒有懷疑這個婦人別有用意,看著人畜無害,第六感也無異常。
大約,
就是一個莽撞、憨厚的民婦罷了
大隊人馬沿著十泉街向西,拐上臥龍街,之后出城門向南。
沿途,
圍觀百姓成千上萬,歡呼連連。
民間公認,
吾皇很少巡視,像今日這樣的場面太少太少。
民間說法是陛下天生不喜奢靡,不想擾民。
實際上,
李郁是心有顧慮,對擁擠的蘇州城內很不放心。
總之,
庶民們對陛下存有深深的誤會。
車馬粼粼。
隨同巡視的僅有3名后妃,皇后、楊妃、還有王貞儀。
身為中宮之主,皇后單乘1輛馬車,
楊妃和王貞儀同乘一車。
她們沒有親眼目睹剛才那一幕。
出于禮儀考慮,她們甚至沒有公開露面,只是靜靜的坐在車里。
“娘娘你看,剛才就是這個民婦給陛下獻禮。”
車廂內,
貼身丫鬟紅兒掀開簾子一角,低聲說道。
楊妃順著她指的方向瞅了一眼,
微微蹙眉:
“你說的是有孕在身,穿淺綠夾襖,頭戴木簪的那個婦人?”
“是啊。”
“她給陛下獻的什么禮物?”
“食盒,她家里好像是在附近開飯館的。”
王貞儀笑道:
“御藥局落地,萬家生佛,造福民間。”
見無人回應,
她尷尬的望了一眼楊妃。
只見往日里溫和的楊妃掀開簾子,眼神銳利的盯著那個身影。
“楊妃姐姐?”
“紅兒你下車,找幾個侍衛跟上此女,到僻靜處把人控制住。”楊云嬌表情很是古怪,“你跟著一起去,注意不要嚇到人家。先帶回蘇州府衙,就說陛下要賞賜她。“
紅兒有些緊張,下車后攔住了機要處負責人——陸舟。
陸舟是陛下比較信任的人。
一聽是楊妃娘娘的囑咐,
也沒猶豫,立馬令警衛處分出5個人、1輛馬車。
陸舟自己繼續跟著御駕。
他不想趟渾水。
如果表現的太過積極,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楊娥目送著車隊離開,神情悵然若失。
雖是初冬,天氣寒冷,可后背已滲出汗珠
她不斷地復盤剛才有沒有紕漏?
粘桿處制定了多個刺殺方案,相機行事,她獻食盒是第一個方案。
看似莽撞,實則萬全。
飯菜里有毒,但不是劇毒,而是慢性微毒。
粘桿處花了100兩金子從高原大喇嘛那里買來的秘方。
大喇嘛雖然不情不愿,但也知道粘桿處鷹犬不能得罪,只是一再叮囑不能泄露。
發作期最快1個月,最慢半年,之后逐漸走向死亡。
除了刺殺。
皇帝偶爾也可以用來對付某些頭疼臣子,弄成類似病死。
“李賊沒上套?”
“嗯。”
“無妨,繼續下一步。”
安慰完畢,同伴迅速離開隱入街巷。
刺王殺駕何等艱難。
如果所有的預設方案都落空,那就只剩下最后一道方案——武力突防。
再難也要試試。
乾隆已經失去耐心了,粘桿處必須以實際行動展示忠誠。
楊娥心事重重地走在石板街上,突然聽到背后有車轍聲。
于是,
默默讓到路邊。
馬車超過她,卻又停了下來。
一名年輕丫鬟走下來:
“這位夫人請留步”
楊娥心理素質超好,微笑施禮:
“敢問貴人是?”
“陛下待會要見你,請上車吧。”
“謝貴人,民女遵命。”
楊娥一聲不吭上了車,兩名侍衛左右夾坐。
不遠處,
有人默默目睹了全過程。
然后七拐八拐,進入一處隱蔽屋子。
一群大漢正在里面擦拭短刀和弩箭。
“統領,楊娥被士兵請走了,態度很客氣。他們應該只是懷疑”
“很好,按計劃行事。”
眾人扭頭望向屋內僅有的1名女子
女子臉色微變,起身,解開外面的夾襖。
“為了大清,來吧。”
屋子角落里,
皮鞭、匕首、烙鐵、夾棍一字擺開。
“姑娘,對不住了。”
一名侍衛跟上馬車,低聲說道:
“稟楊妃,已用犬試過食盒內每一道食物。一切正常。”
就算王貞儀再傻,此時也猜到了楊妃的用意。
小心的詢問道:
“姐姐,你懷疑那個女人?”
楊妃笑笑,看起來還是那么的溫柔:
“以防萬一。”
“陛下的安危超過一切。說起來,妹妹你這肚子?”
王貞儀小臉微紅,岔開了這個關系到全人類繁衍的宏大話題。
此間玄機不足以向外人道也。
陛下知,自己知,就夠了。
楊妃莞爾一笑,不再多問。
她早就看出來了,宮中就屬儀妃最為特殊。
陛下寵愛其他妃子是因為肚子,寵愛儀妃是因為腦子。
楊妃如此敏感不是因為看出了破綻,而是出于職業病。
特務,容易多疑。
就好比文人,容易酸。
都屬于不可避免的職業病。
車隊突然停下,
有騎士高呼:
“到石湖了。”
李郁掀走出車廂,感慨萬千。
前方,是已經竣工的一級河道網其中一段。
若發生內澇,積水可通過這段河道快速排入太湖,之后經過松江府那邊的河道排入東海。
不少民夫在忙碌。
細看會發現這些挖河的民夫健壯結實,身板筆挺,眼光銳利,滿身泥水
挖河是個苦活,沾染點泥水才正常。
導演用心了。
“陛下來看望大家了。”
民夫們紛紛放下手里的金屬工具,徒手爬上岸,跪地山呼萬歲。
周邊居住的一些百姓也跟著來看熱鬧。
然而,
隨駕眾人卻發現,
陛下眉頭微蹙,目光越過所有人投向了遠處的上方山頂峰
大部分人對此,覺得困惑。
然而,
隨駕的工業大臣杜仁、經濟大臣范京卻不約而同的想起了一件往事。
對視瞬間,倆人面色發灰。
范京擠出人群找到巡警署長。
低聲問道:
“上方山頂,你派人查過了嗎?”
蘇州府巡警分署署長一愣,
隨即低聲回答:
“稟大人,下官于2日前派人搜過。此時,山頂應有6人留守。”
“你現在親自帶人再上去一趟,多帶人手,不要聲張。”
“是。”
巡警署長沒有多問,立馬離開人群去召集他的手下。
范京扭頭望去,只見陛下笑容如常、頻頻揮手。
只不過,步伐略快。
陛下繞開了湖邊那座提前1天搭建完畢,還鋪設了紅色錦緞的簡易木制高臺,毫無當眾演講的興致
朝著上方山相反的方向走開。
走路忽左忽右,忽快忽慢。
一眾臣子當然要緊跟陛下的方向,歡呼的民夫、周邊的農夫們也得跟著挪動。
現場變的亂七八糟,像菜市場。
但是氣氛依舊熱烈
陛下笑著說道:
“都陪寡人散散步。”
“初冬的江南,別有一番韻味。”
話雖如此,陪同的臣子們心里都忐忑不安,司馬尚后背全是冷汗,極度不安。
電光火石之間,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放慢速度低聲詢問屬官:
“本官再問你一次,十泉街那個刁婦真的是什么飯館老板娘嗎?”
屬官被上司充滿戾氣的臉嚇了一跳,
結結巴巴:
“是,是啊。”
上方山頂,樹木蔥郁。
樹叢里竟然藏著一門九成十成炮
粘桿處首領尹塔蹲在樹后,低聲咒罵:
“李賊怎生得如此狡猾!!”
“快,調整炮位。”
九節十成炮是清軍的一種特色火炮,曾在金川之戰嶄露頭角。
炮身分為9節,各節長短粗細相同。
一端刻陽螺紋,另一端刻有陰螺紋。使用時只需將各節相繼旋接,再以鐵箍固定即可開炮。
如果是整尊大炮很難千里迢迢運到蘇州府,躲不過檢查。
但是拆成若干段和鐵器混在,過關卡輕輕松松
普通士兵們誰也沒見過世上竟然有可拆遷的大炮。
“開炮。”
“不行啊,百分百打偏。”
“再猶豫,那李賊就要離開射程了。”
“首領,開炮沒有意義啊。”
炮手的額頭布滿汗珠,他曾在金川呆了4年,親手轟出去的炮彈不少于300顆。
這一趟,他想博個富貴。
乾隆命令:
擊斃李賊者,無論何人,封世襲侯爵,賞黃金2萬兩,良田5萬畝。
尹塔恨不得手持利刃飛出2里地,飛到李郁面前,讓他知道什么叫匹夫一怒血濺三尺
然而,
似是心有靈犀。
李郁竟然停步,扭頭又望了一眼上方山頂。
隔著2里半,隔著水晶鏡片,把舉著千里鏡窺視的尹塔嚇出了一身白毛汗。
尹塔怎么也想不到,
數年前,
李郁和手下商量過,在上方山頂提前架設多門火炮,待乾隆南巡的船隊駛入石湖登上天鏡閣時來個正義灌頂,給老小子注入點江南漢人的正能量。
封建時代,皇帝出行的路線很好估測。
要考慮交通、考慮扈從大軍、考慮沿途是否有礙觀瞻、考慮沿途景點風光、考慮休閑娛樂。
最終,
壓根沒有多余選擇。
畢竟,地方官總不能安排皇帝到村里踩泥巴路,吃殺豬菜,玩柴禾妞吧?
皇帝出行必定優先考慮走水道,其次才是修繕過的石板官道。
而且能入皇帝眼的戶外景點也不多。
要風光秀麗,還要人文薈萃。
天鏡閣孤零零的坐落在石湖當中,一座小島就是一座宅子。
乾隆有點特殊癖好
他喜歡令妃,就讓令妃不停的生孩子,直到油盡燈枯。
他喜歡《快雪時晴帖》,就不斷蓋章,直到填滿字帖所有空白處。
他喜歡傅恒,就把傅恒用到累死。
他喜歡江南,就不停的下江南。
上一次南巡,他對天鏡閣很感興趣,但對建筑形制不太滿意。
如果再次南巡,必定會來驗房。
想到這些,
李郁散步的路線更加飄忽,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上方山頂的粘桿處刺客們只能不停搬動九成十成炮。
沒有炮車,就是一摞土袋子壘起的簡易炮架。
眾刺客忙的頭頂熱氣蒸騰
恨不得把李郁抓上來,千刀萬剮。
你踏馬的好歹也是個帝王,能不能穩重點?
炮手剛擦汗:
“好了好了。”
觀察哨立馬低聲回應:
“不行,他又又又往右手邊移動位置了。”
杜仁一咬牙,
當眾大聲說道:
“陛下,今日寒風凜冽,臣等體弱有些不適,不如今日就到這里吧?”
“好,準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李郁匆匆上車,車隊原地掉頭朝著府城而去。
這下,
上方山頂的粘桿處刺客們全傻眼了。
尹塔氣的猛踹樹干。
“走,下山。”
“嗻。”
樹叢里丟著幾具巡警的尸體,鮮血已經干涸。
粘桿處正面肉搏的武力不是普通巡警可以抵御的。
司馬尚已經緊張的無法正常說話了。
他湊到范京身邊:
“大、大人,下官想問一下,今日今日”
范京不太喜歡這個家伙。除了氣場不合之外,和教育大臣寶座歸屬有關。
司馬尚的好朋友,衛生署長吳敖已經對自己的妻族競爭教育大臣造成了嚴重威脅!
所以,
他沒好氣的拋下一句:
“今日無事,回府聽曲。”
然后,
一夾馬腹,甩開了這個討厭的小人。
陸舟想了想,拍馬跟上車駕。
透過車簾低聲稟報:
“陛下,楊妃娘娘在府城時令侍衛們拿下了那個獻食盒的女人。”
“知道了。”
車廂內,
李郁感覺到了深深的殺意。
誰說女人才有第6感?優秀的男人甚至有第7感。
此時,他幾乎可以斷定有人在暗中要對自己不利,而且箭已在弦上。
想到這里,
他大喝一聲:
“停。”
車隊突然停止,停在了距離府城10里的官道上。
寒風呼嘯
李郁走出車廂,抬頭望天。
鉛灰色的云層好似厚實的棉花被,遮蔽了本就不多陽光。
這個冬季有點冷
李郁招招手。
一名禁衛軍官快步過來,微微彎腰拱手道:
“陛下”
“隨駕兵力多少?”
“禁衛軍400,巡警200。”
“夠了!”
李郁眼睛里閃爍著憤怒,指著官道下的一處林子。
“傳令,車隊就地歇息。
“給刺客一個機會。”
“寡人,就在這里等著他們來。”
皇命傳達下去,
車隊駛下官道,將馬車圍成了一個圈子,皇族和重臣們待在中間。
外圍,
禁衛軍和巡警們槍上膛,刀出鞘,躍躍欲試。
在皇帝的注視下作戰,軍功可是即時的喲。
位于警戒圈中間的一輛馬車車廂里,李郁和楊妃對面而坐。
楊妃依舊淡定。
李郁盯著她的臉,問道:
“你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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