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二年,春。
寒氣漸消,艷陽高照,宜出游。
數百騎散落在獵場周圍,黃狗們奔跑到林野間,將慌不擇路的山鹿、獐子、野雞、兔子等獵物朝中間趕去。
中央,侍從十余人簇擁著劉禪,在那追逐獵物。卻見劉禪策馬奔馳間,彎弓射箭,而后“嗖”的一聲,利箭呼嘯旋出,射中一只逃竄的山鹿。
山鹿仿佛受到重擊,在奔跑了十余步后,被飼養的土狗們圍上堵截,終因流血過多而亡。
一騎奔馳而出,驅趕走黃狗,觀察了下山鹿,大聲喊道:“陛下神射,中一鹿!”
“陛下中一鹿矣!”
劉禪策馬上前,俯視地上將死的山鹿,笑道:“看來今日,朕與諸君皆有口福!”
“陛下,前方有一獐,是否繼續追獵!”從騎折返而回,匯報道。
“不了!”
劉禪望了眼天空上刺眼的太陽,笑道:“獵場之物雖多,但卻要取之有度。今日所獲頗豐,讓眾人不必追獵了!”
“對了!”
劉禪用鞭指著地上的山鹿,說道:“獨樂不如眾人,今將此鹿送與大司馬,以犒仲父之勞。”
“諾!”
侍從將山鹿的尸體拖到無人的馬背上,而后牽著無人馬匹而行。
“陛下!”
少頃,得聞劉禪停止狩獵,霍弋、關興、諸葛恪率從騎過來匯合,互相比較勝果。
“伯先,今日何如?”
“臣不及陛下,僅得獐三只,兔五只。”霍弋答道。
“安國、元遜呢?”
關興一副興高采烈之色,說道:“興得獵鹿二只,獐、兔、雞各五只,所得甚豐富。”
諸葛恪看了眼關興,笑道:“臣僥幸比安國多獵頭獐子而已!”
“自元遜與朕一同狩獵,常是元遜為頭名啊!”劉禪說道。
“今用膳時至,且歸營炙烤獵物。”
“諾!”
望著諸葛恪肥胖的背影,關興撇了撇嘴,神情多有些不服。
他雖少習文,但因關羽之故,對騎射弓馬算是嫻熟,故而與劉禪等人外出狩獵時,他戰績常為頭名。然自諸葛恪入朝以來,諸葛恪用了些陰謀詭計,便取代了他,讓關興多有些不爽。
劉禪策馬先行,關興與霍弋并頭而進。
關興拽著韁繩,問道:“諸葛元遜好文而不善武,伯先可知諸葛元遜為何能在圍獵中常得頭名?”
霍弋眨了眨眼睛,看了眼前方諸葛恪,好奇問道:“為何?”
關興面露不屑,說道:“諸葛元遜為得獵物,常先以犬、騎追逐幼獸,而后母獸為護幼獸,則易被犬、騎所得。以舔犢之情,行誘殺鹿獐之事,故所得常能比你我多!”
在關興的眼里,諸葛恪的手段太卑劣了。騎馬圍獵者,不應該利用弓騎本領,去圍獵獵物嗎?
今諸葛恪不擅長弓騎,但為了得到劉禪的賞識,另辟蹊徑,利用愛子之情,專向幼獸下手,而后誘殺幼獸的父母,以保證他頭名的地位。
聞言,霍弋輕夾馬腹,沉默半響,說道:“元遜性急,好功名。今知其心性,便能曉其所為。我兄曾與我議元遜,兄言元遜性急而疏,令其督糧則不可,令其統兵遠征不成,令其參議軍事可!”
霍范與諸葛恪一起在丹陽抓蠻夷,相處兩三年下來,霍范對諸葛恪的評價好壞參半。霍范認為諸葛恪太好功名了,因而為了某些利益,常憑借自己過人的聰明去走捷徑。
取巧走捷徑沒問題,有問題的是諸葛恪自恃聰明,會常用術而去彌補道的不足。諸葛恪一旦嘗到甜頭,取巧上癮,輕視根本,非常容易失敗。
故而霍范在與弟弟霍弋談論諸葛恪時,霍范認為諸葛恪日后從軍,更適合參議軍事,而非執掌大軍。
至于霍峻的看法,與霍范相差不大。諸葛恪非常聰明,在二代中能比諸葛恪聰明之人,少之又少。但過分聰明的諸葛恪,會自恃才能,取巧走捷徑。
尤其是在軍事上,取巧走捷徑者,可能會因聰明讓你贏一兩次,但遇見穩重用兵者,終會兵敗。凡出眾的統帥無不是道術并重,豈會偏執一端。
聽著霍弋的評語,關興微嘆了聲,說道:“士載兄之語,開人之頓悟。今后你我當多勸陛下,以免陛下輕信元遜。”
言語間,狩獵營帳已出現在眾人面前。君臣翻身下馬,在侍從的服侍下,前往紗帳里休息。
紗帳內,諸葛恪特意選了只品相端正的獐子,讓侍從去燒烤。
關興坐在席上,諷刺說道:“獐子雖是牲畜,但卻得有靈氣。君借其愛子之心,而以弓誘殺之,恐難言仁!”
諸葛恪抬頭看了眼關興,淡然說道:“今不殺母,當殺其子。我雖殺長,但而留幼,何不能言仁。不知關君與我所為,有何異同?”
“圍獵者,單憑弓騎而取勝,豈能行違仁之事而自夸乎?”關興反問道。
諸葛恪見左右眾人都看了過來,笑道:“古人以狩獵練兵,故可視為兵事。今用兵行伍,豈能顧忌情義似宋襄公般,遭惹兵敗而自取滅亡。”
關興臉有些黑,他在懷疑諸葛恪用他父親關羽被徐晃擊敗之事來揶揄他,但他卻沒實際證據。
說著,諸葛恪輕點了下關興,說道:“世間之道能成事者,豈有一道。君不見建安為浮于山間,號為海島,亦有別道可至侯官。望關君當以前人為鑒,勿重蹈覆轍。”
建安者,今之福建。因福建被崇山峻嶺所包圍,古人常常需要乘坐舟舸至建安郡,故別稱海道。諸葛恪借建安郡的道路為比喻,蓋與條條大路通羅馬之意相同。
然加上后面所說的前人之語,陰陽怪氣的意味愈發甚重。
關興性情直率,當即反駁說道:“君之所言甚惡,以君之理,馬食細糧,下通馬屎。君何需食糧,不如食馬屎乎?”
諸葛恪略有憤怒,但為了保持儀態,笑諷說道:“君可食雞卵!”
“雞卵?”
看熱鬧的劉禪愣了愣,問道:“安國令君食馬屎,而君讓安國食雞卵,此為何理?”
諸葛恪甩了下袖子,向劉禪拱手,說道:“稟陛下,所出之處相同!”
“所出之處相同?”
劉禪明白了什么,與左右紛紛大笑。
雞蛋與雞屎同一地方而出,諸葛恪用言語優雅地反駁了關興,且隱晦驗證了條條大路通羅馬之語。
不僅于此,諸葛恪還用冷笑話緩解了帳中凝重的氣氛,讓劉禪不得不高看諸葛恪一眼。
“罷了!”
劉禪阻止了二人繼續爭論,笑道:“雞卵甚是美味,待朕今日回宮,讓侍者煮上雞卵,與卿同分之。”
“謝陛下!”眾人拱手答道。
繼而,為了緩解氣氛,劉禪轉移話題,問道:“我聞大司馬與丞相忙于軍政,卻不知所為何事?”
“稟陛下,昔欲聯絡軻比能,然苦無門路。幸多方探尋下,因隴右有商賈與鮮卑通商,我國已得通往河套之路,故大司馬、丞相今在擇選使者,商議與軻比能聯盟瑣事。”霍弋說道。
“快了!”
劉禪微微頷首,說道:“如與軻比能聯絡,之后南北同時起兵,逆魏覆滅當指日可待!”
說著,劉禪略帶有無奈語氣,說道:“自孝安皇帝之后,大漢之疆域多被胡人所侵。初為北地,后為河套,再為上郡。至靈帝末時,關西之土,多被羌胡所踞。”
“今為滅魏大計,朕不得不與胡人盟約。望北伐有成,天下歸一,而后驅鮮卑于塞外,救邊民于水火,不負漢家之業!”
“陛下有宏圖之志,待光復舊都,一統天下,功德不下二祖,胡夷驅服,蓋為理應之時。”諸葛恪說道。
“朕與諸卿宜當勉之!”劉禪囑咐說道。
“諾!”
劉禪躺平不管事,不代表劉禪沒有宏偉大志。作為少年天子的他,常年習讀兩漢皇帝傳記,自有大興南漢的希冀。
在他心目中,北伐河南,光復舊都,屬于第一階段目標;第二階段,徹底掃蕩天下,將天下州郡歸入漢家統治;第三階段,看能否北擊鮮卑,收復河套、朝鮮,將漢家故土全部收回治下。
“對了!”
劉禪想起什么,問道:“陸驃騎西歸以來,不知巴蜀情況如何?”
“稟陛下,陸驃騎歸重慶以來,派人深入陰平,或安撫羌人部落,或征討惡夷。”關興答道。
“陸驃騎可有與馬超聯絡?”劉禪問道。
“嗯”
關興沉吟少許,說道:“陸驃騎似乎讓黃都督與馬超交好。”
“黃漢中交好馬超?”
“陸驃騎征討陰平惡夷?”
劉禪微微皺著眉,對陸遜、黃權二人所為甚是疑惑。
據之前商量的內容而言,在今明兩年時間內,陸遜率先解決馬超,確保關西魏軍不會影響關東戰場,霍峻才會北伐。但從現在來看陸遜的操作,似乎沒有進攻馬超的打算。
“陛下如有疑惑,不如遣人至重慶詢問!”關興建議道。
“不必了!”
劉禪揮了揮手,說道:“大司馬未著急,朕無需著急,且觀驃騎將軍所為。”
說著,看見烤肉被端上來,劉禪笑道:“不聊公事,先行用膳!”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