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雪撥開濕漉漉的劉海，才發現黏住頭發的根本不是汗水。
而是污血。
秘境的攻略之法，至今還未完全明確。主動交戰，被碾壓打爆；選擇逃走，被判定無效。由此看來，只有死守宗門一條路了。
但這條路線的難度之大，還是遠遠超出了她原本的預估。
魔教妖人圍攻蜀山已有半月，攻勢一日比一日更烈。起初只是小股部隊的滲透試探，到后面摸透守山大陣的威力之后，便開始成建制地、不間斷的進攻。
他們會一次性投入八倍于守軍的人手，利用某種防御類型的法寶，頂著萬劍大陣跟蜀山劍仙們交戰。
蜀山劍仙們背后即是宗門，不得不背水一戰，因此士氣高昂如虹。魔教那邊魚龍混雜，實力也是參差不齊，還未結丹的比例不在少數，打著打著突然覺得沒有勝算，掉頭就跑也是時常發生。
但他們人多。
蜀山劍仙們即便連戰連勝，卻沒有任何實現任何戰略目標。哪怕殺了幾百個敵人，甚至都消耗不掉對面陣容的1。
反而是真元虧損和心力消耗，每增多一分，都在增加蜀山最終徹底敗亡的幾率。
梅映雪這邊撐到換班時間，終于能撤下前線，頂著披頭散發、血流滿面的模樣回到宗門，嚇得外門弟子很快就找來丹房的人給她治療。
仔細檢查才發現并未受傷，頭上的血其實是對面敵人的，沾到頭發之后沿著劉海流下來了。
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對一個需要洞察力的劍仙而言，其實是不應該混淆弄錯的。只能說梅映雪連續鏖戰了那么久，精神狀態已經下滑得很嚴重了。
急需趕緊休息調養。
前線的人越打越少，后方休息的還未恢復，戰局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狀況。
守山長老大手一揮，點名說道：燕裕，跟我走！
這位長老姓田名越，非常標準的武斗派性格，據說當年還跟陳嚴威爭過太陽劍主的位置，結果卻不幸落敗。
根據田長老的說法，并非是他能力不如掌教大人，而是太陽真昧劍比較偏愛陳家人——最早還要往上追溯到蜀山的某一任太陽劍主，飛升之前將神劍傳給了自己的孫子，而后這柄神劍就開始“有陳選陳，無陳任能”了。
燕裕還能說什么呢？只能感嘆太陽真昧劍老人家太顧念舊主情誼，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我將來能成為太陽劍主，必不會將神劍當做什么燕家傳家寶，思想覺悟太過落后了。
還不如立個遺囑：哪天若有不測，直接上交國家！
扯回正題，田長老是元嬰境界，實力也足夠強勁。哪怕不是太陽劍主，卻也能在萬劍大陣的加持之下，力敵三四個元嬰修士而不落下風。
燕裕被田長老帶在身邊，原因更是非常簡單：戰斗力最強。
“之所以選你同行，是因為我看在金丹真人之中，你的劍術最為出類拔萃。”啟程之時，田越跟他交代說道，“不過此行兇險，若是你現在反悔，老夫也不會強行逼你上陣。”
“我們劍仙都是很忠誠的。”燕裕立刻義正言辭地道，“都是為了誓死守衛蜀山而生的，請您收回剛才的試探發言。”
田長老沉默不語，只是一味繼續御劍。
根據前線弟子們的情報，敵方有個很是棘手的法寶，外形應該是金鐘模樣。每次敲擊，便能蕩出陣陣有形無質的音波，將萬劍大陣生出來的劍氣抵御住。
有了這金鐘法寶的掩護，敵人就可以無視陣法，肆無忌憚地增加一次性投放的兵力，輕松對蜀山劍仙形成以眾擊寡的合圍態勢。
所以田長老已經決定，要直搗黃龍，破壞掉這個法寶。
燕裕對此表示擔憂，因為敵方不大可能會不對法寶周圍進行布防。若是誤入什么陣法，或是被人埋伏，那就麻煩了。
田長老說這就是我帶上你的原因。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陣法，我就人劍合一用劍光把你兜住，然后在陣中亂沖一氣，吸引敵人的注意力。
你的劍術足夠強悍，反應速度也厲害。屆時趁對面不注意，直接給那法寶一劍就行了。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因為燕裕雖然只有金丹境界，但無論是把握時機的能力，還是劍術的刁鉆毒辣，在這個世界都是一等一的高超，跟同階敵人戰斗幾乎無往而不利。
金丹境的修為，反而成了他的最好掩護。他的劍光和田越的劍光倘若裹在一起，敵人多半只能看見后者，根本就瞅不見前者。
因此兩人立刻達成共識，御劍全速趕往前線。
前線此時還剩下五六個劍仙弟子，被幾十個魔教妖人團團圍住，苦苦支撐。這些家伙大部分的實力都不夠看，唯有幾個金丹境的使魔修士還算厲害，操縱的是三十六只有形大力神魔，身高體壯，力大無窮，一拳就能將飛劍給打飛出去。
燕裕剛想出手相助，卻被田越長老抬手阻止了：
“你的真元，要留到更緊要的地方！”
他隨手彈出幾道劍意，將那些魔教妖人盡數擊殺。
弟子們連忙躬身道謝，田越長老又揮了揮手，示意他們繼續巡邏。
燕裕前世并無和元嬰修士交手的經驗，如今自然看得分外仔細：田越長老使出劍意之前，先是以手掐出劍訣，卻不指引飛劍，只是屈指輕彈，敵人便被射殺。
他正御劍默默思索，忽然聽見田越長老說道：
“屏息凝神，記下口訣！”
燕裕微微一怔，卻聽見田越傳音過來，開始念誦一篇劍法口訣。
劍訣篇幅不長，內容卻極其玄妙，講述的是用劍之道不必拘泥外物，從金鐵之劍碎玉擊石，到摘葉飛花附意傷人，從有形有質到有形無質……前者傷敵的是劍，而后者傷敵的是劍意，直接從唯物主義過渡到了唯心主義。
燕裕聽得直接入神，只覺得前世蒙在面上、讓他窺不清劍道真意的一塊輕紗，如今終于被徹底揭開、撥云見月了。
在地球世界長大，很多固有理念就像吃飯喝水那樣自然。比如劍仙是如何殺敵的？凡武者的訓練教官告訴你，是用你的真元去指引飛劍，如子彈那般刺穿敵人。
但如果這樣思考，就永遠無法理解為什么劍仙能以劍意傷人。
說白了，修真界是唯心主義的世界，強烈的意志力是能夠干涉現實的。
燕裕細細理解片刻，忽然在劍光之中抬起手來。
他揮手揚向下方，并無其他動作，卻只見底下山崖突然剝落大片巖石，仿佛有人在其上狠狠砍了一劍。
“多謝前輩指點。”燕裕真心誠意地說道。
“你這小子……”田越先是訝然片刻，“天賦倒是不錯。臨陣磨槍，居然給你磨出來了。”
“很難學嗎？”燕裕問道。
“你以為是劍罡啊？”田越失笑說道，“劍意之道，既難學又難精，不過……”
“……若是此戰之后，你還能活下來，劍意之道必有精進。”
“承您吉言。”燕裕說道。
活肯定是能活下來的，畢竟有讀檔機制擺在這里。不過，田越長老的發言，算是太陽真昧劍給我的暗示嗎？
燕裕感覺自己似乎捉摸到了某種脈絡，某種可以直接通關的關鍵，但他一時還沒有非常明顯的頭緒。
遠處便是萬劍大陣的范圍邊緣，只見又是一隊魔教修士殺入陣中。
劍氣從周圍密密麻麻生出，但很快遠處便有縹緲的鐘聲傳來，將修士周圍攢射而來的劍氣全部抵在半空。
田越這邊看準鐘聲來源的方向，迅速開啟人劍合一，將燕裕裹入劍光之中，開始爆沖！
元嬰境的強者實在可怖，百里之路不過須臾之間，便殺到一處山頭。
只見此地山頂之上，樹木已經被完全砍伐干凈，又有許多綠衣力士往來其間。有的搖旗，有的旋傘，有的捧爐，有的燒香，還有的成群結隊站成兩列，托舉鑄鐵龍錘，朝巨鐘之上撞擊而去。
巨鐘高約八米，通體金銅，被掛在高聳的鐘架上面，每次撞擊搖晃之時，整座山峰都似乎為之震動顫栗，久久難息。
“小心有詐！”燕裕連忙傳音提醒，“不見防備，必有埋伏！”
“老夫曉得！”田越卻是不管不顧，直接人劍合一殺上峰頂，大吼道，“狗種！你田越爺爺來了！”
元嬰修士的劍光何等熾烈澎湃！第一劍，便將綠衣力士們丟出來的各種法寶飛劍盡數劈斷；第二劍，將所有的綠衣力士們攔腰斬碎。
田越正要鼓蕩真元，斬出全力以赴的第三劍，將那金銅巨鐘給徹底砸碎。卻只見遠處山林之中突然沖出個道人來，大笑說道：
“竟是位蜀山長老！不枉小道在此等候多時，且試我蟲兒如何？”
他隨手揮動袖子，便撒出萬道金光，星星燦燦，閃閃爍爍，每一道金光都是一只百毒金蠶蠱！
唐小憐只有一只百毒金蠶蠱，便能在陸國的一線戰隊從輔助偵查轉為輸出主力。如今這位道士顯然也是元嬰境界，放出的百毒金蠶蠱更是多達上萬，密密麻麻，便是蜀山長老見了也要頭皮發麻。
田越果然驚駭難言，但很快又回過神來，全力驅動劍光與那些百毒金蠶蠱游走周旋。
對面道人負手立于空中，以意念操縱百毒金蠶蠱左右上下，一邊試圖撲擊圍堵田越劍光，另一邊卻又有意無意攔在金鐘和劍光之前，以免田越狗急跳墻，撲過來和金鐘同歸于盡。
燕裕藏身于田越的劍光之中，一看便知那道人故意擺出要絞殺田越的架勢，實際上卻還是以保護金鐘為主，說明魔教陣營多半除了這個法寶之外，其實已經沒有其他能對付蜀山大陣的手段了。
田長老此時在人劍合一狀態，劍光的速度和沖擊力都很恐怖，對付十幾只百毒金蠶蠱其實問題不大，但奈何對面道人的微操技巧實在太高，每次將金蠶蠱如天女散花般散成無數小團，但無論你從哪個方向進逼，總有幾百只金蠶蠱能攔截住你，沾著便啃，強行將劍光給遲滯住。
這讓田長老心急如焚。他的劍術再怎么高明，也不可能做到將百毒金蠶蠱這種兇蟲視若無物，加上對面的數量實在太多，把各個方向的進攻路線全都堵死，根本就打不進去。
“長老聽我一言。”燕裕忽然獻策說道，“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使蟲布陣，滴水不漏，唯一的變數便是我藏身在您的劍光之中，這點卻是對方不知道的。”
“你直接說要老夫怎么做吧！”田越不耐煩地說道。
“既然沒有漏洞。我們就拉扯陣線，讓他露出漏洞來！”燕裕便直接上手指揮，“左斜上，蒼松迎客！”
田越心中暗罵了聲，說我這堂堂蜀山長老，如今也淪落到聽小輩使喚了。劍光卻是依言照做，蒼松迎客拉向左上方。
茫茫眾多的百毒金蠶蠱立刻跟著撲去，只聽見燕裕又道：
“羚羊掛角，貼地白鶴亮翅。”
上升中的劍光一個急停倒懸，甩開來不及剎住的金蠶蠱群，又飛快墜至地面附近，走了個無視慣性的九十度直角，試圖貼地直沖金鐘方向。
然而對面道人依舊早有準備，先前特意留了一團金蠶蠱在低位附近徘徊，如今意念微動直下，這團金蠶蠱立刻殺出，依舊攔在劍光之前。
“向左，爆沖！”燕裕傳音說道。
田越劍光急速向左，打算橫向拉出空間，前方的金蠶蠱團也跟著向左，試圖繼續將其攔截……忽然，這些金蠶蠱開始憤怒地鳴叫起來。
“嗯？”道人古井無波的表情突然一動，因為這些金蠶蠱回傳的意念在說，它們察覺到某個看不見的東西，從對面蜀山長老的劍光之中沖出來了。
他連忙神識掃去，卻是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正心疑是不是金蠶蠱弄錯了，又轉頭指揮金蠶蠱圍殺田越，卻只見金鐘附近的地面之上，忽地便殺出一道劍光！
其實是燕裕趁著田越飛劍貼地急轉之時，借助劍光掩護落在地上，立刻開穿墻術鉆了進去。
雖是電光石火之間，卻也被周圍的金蠶蠱們發覺。然而土遁法術本就稀少罕見，而蜀山劍仙之中并無擅長五行遁法的人，因此道士根本就沒想到要將神識深入地底。
穿墻術不比土遁之法，要在實體之中移動，消耗的真元極其繁多，速度更慢，但燕裕卻有這個耐心，用了半分多鐘慢慢移到金鐘附近，隨后現身驟然破土而出！
道士再要指揮金蠶蠱攔截，已來不及。
燕裕先全力刺出劍意，在金銅巨鐘的外殼表面磕開一個小口。
緊接著，人劍合一的磅礴劍光，精準地擊中了先前的裂口，瞬間便將金銅巨鐘打得半碎。
連同表面流轉的靈氣光華，也是迅速潰散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