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發生了什么?”
木屋中,萊恩身前。
不知何時,漁人的神情和身體逐漸由猙獰變得安詳,又從衰朽變得健康。
時光仿佛在他的身上倒流了,過去的痕跡和傷痛都一一褪去。
自幻夢中醒來,安德烈感覺自己好像獲得了重生。
“你……不,您是神靈派來拯救我的神使嗎?”
“我就知道,諸神聽到了我的祈禱!他們并未放棄他們的信徒!”
激動的開口,望著面前那道形似幻夢中的人影,安德烈高聲的說道。
他敢發誓,盡管在此前的人生當中,漁夫也是一個合格的信徒,但他此刻對神靈的信仰絕對超乎之前的十倍、百倍。
沒有什么比把一個人拉出深淵更能得到他的感恩了……只是就在這一刻,一道陌生的女聲突然在木屋中響起。
“不是哦,雖然不知道你說的諸神都是誰,但他肯定不是你們這個世界神靈的信徒。”
“在這個世界上,大概也沒有哪個神還有空閑來拯救凡人了……你們的世界,已經沒救了。”
輕聲開口,克洛托眼中的震驚之色尚未褪去。
她不敢想象自己剛才看到了什么,一個生靈所背負的命運之毒被另一個生靈抽離,然后加諸在了自己的身上。
哪怕這是一方已經毀滅的界域,可這樣的事情還是太過超乎她的理解了。
只是雖然心中驚愕,克洛托還是開口糾正了那個人類的說法。
萊恩不可能是異域的神,這一點她還能判斷的出來。
“不是?”
聞言微微一愣,安德烈注意到了一旁的克洛托。
眼底無法遏制的閃過一抹驚艷之色,雖然命運女神不像阿佛洛狄忒那樣,從上到下都彰顯著最原始的欲望。
但作為卡俄斯神族的一員,她的外表依然站在了世間的頂點。
如果是今天之前,恐怕安德烈已經謙卑的低下頭去,不敢再直視這個非富即貴的神秘少女。
不過也許是因為世界破滅后的種種經歷,亦或是那還未褪去的、發自靈魂深處的‘自由’感,漁夫只是多看了一眼,便將視線再次放回了萊恩的身上。
“不是就不是吧。”
“無論您是誰,您都拯救了我的生命。”
“我愿用我的余生去回報它,就像我回報我的父親那樣。”
“因為他給了我第一次生命,而您給予了我第二次新生。”
很難說此刻的安德烈是抱著一種什么樣的心理說出的這種話,感恩嗎?那自然是有的。
但萊恩也能看出來,對方多少也夾雜了幾分對功利之心。
畢竟在這樣一個行將毀滅的世界中,沒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安德列也不敢肯定自己一定不會重新患上那種疾病。
所以二者疊加之下,才造就了他此刻的真誠。
“好。”
沒有在意對方那復雜的心理,萊恩只是笑著點點頭。
虔誠的信仰不會僅因一次救助而誕生,何況他本來就不是來傳教的。
相比起他人的信奉,萊恩更想要的,是他們過往人生的一切——當然,這有一個更好聽的說法,那就是背負起這些異域遺民與生俱來的原罪,讓他們洗去過往,再以嶄新的姿態踏足卡俄斯世界的人間。
“安德列,我就這樣叫你吧。”
“你想跟在我身邊,我接受了。可縱然如此,我還是要告訴你。”
“跟在我身邊,并不意味著安全。我將來做下的每一個決定,也不會顧及到你的安危。”
“因為我來到這世上,本就不是為了享受尊崇和權力,而是為了救贖他們的生命。”
“我將幫助這世上的每一個人,只要他愿意接受我的援手。被拯救的也無需為此感謝我,因為我不是為了感謝而幫助他,正如我不會因為憎恨而放棄他。”
“無論是誰,無論他有什么身份,無論是敵人還是朋友,又或者是高低貴賤。”
“只要有人向我祈求幫助,那他就一定能得到我的回應……所以安德列,即使是這樣,你也要跟在我身邊嗎?”
“……當然,閣下。”
胸腔砰響,安德列微微低頭。
“能親自幫助更多像我一樣的人……這是我畢生銘記的榮光。”
“呵呵……”
隨意的笑笑,萊恩并沒有當回事。
冥河的誓言都有被更強大的力量所破壞的時候,更何況是凡人的承諾
不過不管此后安德列會不會履行他的諾言,他都不會為此阻攔。
畢竟與之相對的,哪怕對方初心不改,甚至最終因此而死……他也絕不會伸出援手。
因為從頭至尾,這都只是一場單方面的施舍。
而拯救你們……又與你何干呢。
“克洛托……走吧。”
“去這座小鎮的中心。”
輕聲開口,既然第一次嘗試成功了,萊恩打算抓緊時間,看看量的堆疊會不會對自己造成什么無法抵御的負擔。
聞言點點頭,克洛托乖巧的跟在后面,感覺今天真是不可思議。
破壞卡俄斯命運的存在跑到毀滅的異域來承擔命運之毒,聽著簡直是個笑話,可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從這個角度講,安德列把他誤認為異域的神靈還真沒錯。
要知道,無論是哪個世界,哪怕是真正的本土神靈,也沒有幾個會為信徒做到這份上的。
‘不,是根本沒有,不然我現在就去做他的信徒!’
在心里輕哼一聲,克洛托突然瞪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安德列,讓后者不禁心慌意亂,連忙反思自己是哪里做錯了。
只是不管怎么想,他都沒能找到惹怒了這位貴族/祭司/神仆或是其他什么小姐的因由。
時光匆匆,日月輪弦。
自那一日起,雖然赫麥努世界的碎片沒有了日月,但安德列可以肯定,他們至少在大地上游蕩了了半年的時間。
而正如萊恩之前所說的那樣,在這半年當中,他竟然真的沒有因世人的尊崇和權力做上哪怕一件事情。
他只是依次前往這片大地上的每一個角落,為這里人們脫去沉疴病痛,然后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塵埃。
曾有人為此感恩,選擇追隨像安德列一樣在萊恩的身后。
萊恩沒有拒絕,他讓他們隨意即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還有人試圖讓他留下,保護他們的安全和健康。
可他們得到的回應永遠都是拒絕,哪怕老人和孩童嚎哭著跪地懇求,萊恩也不曾多留下半天。
最終,安德列還親自見證了一場截殺。
那是在又一次苦求無果之后,一座村鎮中的首領拿起刀劍,試圖將萊恩永久留在他們的城鎮中。
按他的說法,世人恐懼血痕詛咒和天災已經許多年了,現在既然有人能治愈它們,那正是他統治底比斯的良機。
只要掌握住了這個人,他就能借此威逼四方,結束末世,乃至開辟上下埃及第二十王朝,成為拉美西斯之后的新一位法老。
他是這么想的,然后就這么做了……可也不知是不是運氣使然,雖然萊恩并沒有展現出什么呼風喚雨的能力,就像他治愈他們的疾病時那樣。
但那個村鎮的首領到底沒能抓到他,唯有一路跟隨的許多追隨者在這場變亂中或四散而逃,或慘死于刀劍之下。
安德列為此憤怒了許久,因為他無法理解,為什么面對一個無償提供幫助的存在,竟有人不僅沒有感恩,反而選擇了刀兵相向。
不過這一回,那位一直顯得有些天真的少女倒是對此視若無睹。
她沒有為此感到氣憤,甚至還破天荒的安慰了安德列幾句。
“這很正常,像這樣的事情,我見得太多了。”
“父子反目,夫妻相殺,兄弟鬩墻,親朋互陷……人類就是如此。”
“只是之前我一直以為這是‘命運’的影響,而非生靈天生的本性。”
“但是現在看來,或許你們具備的‘原罪’遠不止命運留下的余毒。”
輕哼一聲,克洛托對此看得很開。
作為命運女神,她能夠保持天性的純粹,是因為命運與生俱來的保護,讓她們不至因看過太多的‘劇本’而精神失常,進而做出種種離奇的舉措。
可不受影響不等于不知道,在她的眼里,世間沒有多少新鮮事,這些異域凡人的行為同樣如此。
“不過放心吧……那些跑來追殺我們的人之所以現在還安然無恙,只因為這里還是你們的地盤而已。”
“否則不等他對我動手,早就已經因為‘意外’而死在家里了。”
“而縱然這里不是卡俄斯,他也只是晚死一會而已。”
“等天命徹底覆蓋這個碎片,他就得……就得……就得怎么樣來著?”
“就得‘獲罪于天,無所禱也’。”
笑著開口,萊恩補了一句。
“對,就是‘獲罪于天,無所禱也’!”
用力點頭,克洛托大聲說道,試圖掩蓋自己忘詞的事情。
自打之前萊恩說起這句話,命運女神就覺得它與自己的神職真是十分契合。
畢竟招惹到命運女神的家伙,就等于得罪了上天。
無論他們向誰祈禱,都很難改變他們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