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
剛從翠微殿出來,李善就聽見范十一的呼聲,腳步一頓后笑著問:“回來了,如何?”
“不錯不錯,白白胖胖。”范十一眉笑眼開,沖著正走來的趙大打了個招呼,“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趙大也露出個笑容,用力拍了拍范十一的肩膀,一旁與李善一起出殿的崔信這才聽懂了……不是自家的小白菜,而是范十一的媳婦生孩子。
范十一前年娶了趙大的妹妹為妻,去年隨李善出征前懷孕,前幾日臨盆,李善將范十一趕了回去陪著。
“弄璋之喜啊。”崔信順手掏出一塊玉器遞了過去,說起來范十一只是李善的親衛而已,但實際上也有縣候的爵位。
“收下吧。”李善哈哈笑道:“再過幾個月,岳丈大人也要準備塊好玉。”
所謂的弄璋的璋就是指玉器,所謂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
崔信斜斜瞥了眼,李善趕緊補充道:“岳丈大人還要準備一塊上號的佩巾。”
古代對生男生女是稱弄璋弄瓦,但瓦在古代其實寓意不太好,所以李善才換了個說法……《禮記》曰:“男子設弧于門左,女子設帨于門右。”
所謂的弧指的是弓,而帨指的就是佩巾。
崔信這才釋然,但隨即嘆道:“還是罷了,罷了,還是弄璋好,弄璋好。”
其他人聽不懂,但李善卻是猜得到的,岳丈大人的想法大概是……生個女兒被豬拱?
還不如生頭豬去拱別人家的小白菜呢。
李善忍笑將玉器塞給了范十一,“去吧,今晚弄點酒水,兄弟們一起賀賀。”
“多謝阿郎。”范十一喜不自禁的收下玉器,然后拍了拍腦袋,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對了,夫人有信。”
看著范十一只掏出了一封信,崔信臉色發黑,強行扭開頭頸望向別處……小棉襖不是漏風,而是徹底敞開了啊!
李善拼命忍笑,捏了捏信封才揮手讓范十一等人離開,小聲說:“有點厚……”
崔信立即扭過頭,伸手想試試但又覺得不太合適。
“好像里面還夾了一封信……”
這下子崔信忍不住了,伸手拆開信封拿走了一封略小的信,李善心想十一娘也是閑的沒事做了,自己上一封信讓她寫封信給崔信,居然夾在這里面……這是故意的吧?
李善一目十行的看完,妻子信里都是尋常話,報了平安,關于她自己與朱氏、張氏……丈母娘這幾個月一直住在莊子上,這也正常,畢竟張氏是續弦,沒有子嗣,只有這個女兒。
說的難聽點,萬一崔信不在了,張氏能過的順不順心很大程度要看女兒、女婿的。
另外就是此次戰事的陣亡親衛,一襲沮原橋,二戰鳳凰谷,雖然都是風卷殘云,但也戰死十余人,尸首都已經送回莊子了,這十余人中并沒有朱氏族人,要么是當年定居的流民,要么是隨侯君集遷居來的難民,其中還有劉黑兒帶來的兩個族人。
崔十一娘不顧懷孕在身,除了厚重撫恤、賞賜之外,按照李善的慣例親自去每一家祭拜。
“藥師兄?”
耳邊聽見崔信詫異的聲音,李善慢條斯理的收好信紙,才抬頭看見一個鬢發微白的將領站在不遠處,正是調任延州道行軍總管的李靖。
應該是調任途中來覲見的,也正好順路,大抵是從龍門渡過黃河,本可以從華洲徑直北上,繞道坊州也不算遠。
崔信扭頭看了眼,女婿面無表情,像是沒看到似的,連個招呼都沒打,直截了當的邁步前行……而李靖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只是眸子中閃爍著復雜的情緒,腳步側移讓開了道路。
都好幾年了,女婿心中猶有恨意啊,崔信與李靖勉強寒暄了幾句后也離開了,心想也不怪懷仁,自己這個女婿數年間扶搖直上,也不是沒碰到過險境、絕境,但大都心有定計,唯獨顧集鎮一戰時陷入死地。
這么長時間了,崔信也摸得清楚李善的想法,當年自詡不如李藥師,難以縱橫十九道……這并不是個公正的評價。
李懷仁縱橫沙場,數敗突厥,是從尸山血海中走出來的,涇州一戰,遣派重騎猛攻,折損頗重也在所不惜,最終能大破突厥。
崔信看的清楚,李善的憐憫是針對自己的身邊人,而本人并不是個見血心軟的人……當年因方四郎斬殺崔帛,很大程度也在于方四郎曾在他身邊時日不短,至今猶深恨李藥師,是因為當年身邊親衛折損極重,光是崔信記得名字的就有好些人死在了顧集鎮。
崔信的這種思路勉強算是對的,李善并不是心軟的人……心軟的人也做不了醫生,他的情緒、哀傷、憐憫只是針對自己人。
在前世那樣的社會中,所謂的自己人也就是家人……就算是親戚,也算不得自己人。
在如今這個時代中,所謂的自己人包括了家人,也包括了自己的友人、親衛、村民。
李善走在路上,冷若冰霜的模樣讓不少原本想招呼一聲的人都閉口不言……雖然此次救駕功高,又奉命詳查楊文干謀逆案,可以說至少在鳳凰谷中,很長一段時間,李世民的地位都比不上李善。
但李善向來人如其名,對誰都挺和善的,如今這副模樣……有消息靈通的已經猜到了,八成是因為代國公李藥師到了。
“見到了?”
李善的面無表情直到碰到凌敬才告一段落,“嗯。”
“別鬧得太過,畢竟也是陛下嫡系,而且秦王殿下……”
“知道。”李善眨眨眼,“至少態度要擺出來。”
凌敬還想勸上幾句,卻見到殿中監蘇制快步而來。
“魏嗣王殿下,陛下召見。”
李善哼了聲,李淵這是無意的還是刻意的?
但不管怎么樣,至少給自己搭了個臺。
于是,翠微殿后殿中,李靖問策李淵,后者轉問李善。
魏嗣王李懷仁厲聲道:“輕率而妄動,此襄邑王敗北喪地之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