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吞噬天地間的一切,讓萬物生靈,全都歸于混沌……”
這個念頭一浮現。
一股極度饑餓,餓到令人發狂的欲望,瞬間充斥了墨畫的心間,讓他產生了撕心裂肺的“饑餓感”,想吃了一切,無論是人,是妖,是鬼,是魔,是神……全都吃了……
“不好!”
墨畫心中悚然。
饕餮的法則在同化他,不,準確地說,是在“污染”他,在“吞噬”他……
他立馬閉眼,神識歸位于識海,切斷一切雜念,屏蔽一切干擾。
饑餓感還在延續,墨畫明明是飽的,但還是被饑餓感催動著,想去吃點什么。
吃什么都行。
甚至活人的血肉,都讓墨畫口齒生津。
墨畫只能竭力冥想,克己守心。
使心神,居于肉身之上。
心神為主,肉身只是自己心神的傀儡。
這樣一切雜心雜念,貪婪欲念,沉于渾濁,皆為虛妄的浮云,不過是內心空虛的映照,而非具體的實在。
這是墨畫,常年吞噬邪祟,通過冥想凈化邪念,而鍛煉出的道心法門。
這里面,也融合了一部分,太上忘情的天魔道。
太上忘情,既可斬情,也可斬邪念。
在堅韌的道心固本之下,饕餮的法則之力漸漸褪去,饑餓感也緩緩消弭。
又過了片刻,墨畫內視之時,發覺心如止水,無欲無念,這才緩緩睜開雙眼。
他的神情,十分凝重。
“饕餮……太可怕了……”
他甚至都沒親眼看到,只是透著這些陳年的,不知誰畫出的陣紋,去參悟法則,窺到了一縷“饕餮”誕生的景象,便幾乎要被極度的饑餓感吞噬掉了……
這股饑餓感感,即便已經消退了,但墨畫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心有余悸。
這是一種,足以吞噬一切理智,泯滅一切良知的“饑餓”。
“饑餓……”
墨畫眉頭緊皺,靈光一閃間,心中忍不住一跳:
“大荒的饑災……莫非也與‘饕餮’有關?”
墨畫回想起,適才腦海中,所浮現的那副兇戾的景象,心中默默推衍:
“大荒的土地上,饑災橫行,餓殍萬里,死人成山,極度的饑餓感積蓄,怨念沖天,以至于扭曲了法則,因此而誕生了天地間的恐怖兇獸……饕餮?”
這是大災之下誕生的,蘊含法則之力的兇獸。因此其本身,就意味著“災難”。
“那……饕餮紋,又是如何衍生而來的?”
墨畫凝神思索,眼前又浮現了一些畫面。
天地間的尸體,血肉蒸發,皮包骨頭,死于大地,在怨氣的熏染下,宛如一道道黑色的“陣紋”,融入了天地法則,匯聚在一起,構成了絕世的兇獸饕餮……
這一幕就仿佛像是……
“饕餮……是由陣法生成的兇獸?”
墨畫一驚,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表面看上去,似乎的確是這樣。
饕餮的氣息太強了,兇氣繚繞,看不清面貌,周身漂浮的黑氣,形成猙獰的紋路,構成了饕餮紋。
這就使得饕餮本身,像是一只“陣法獸”一般。
但這樣說并不嚴謹。
而應當是……
墨畫皺著眉頭,心中剖析著適才所見的畫面,消耗心神進行推衍,并分析總結,最終稍稍明白了一些:
“饕餮是天地間,無數餓死的‘尸體’,作為陣媒物質,與‘法則’長久融合,并在極端條件下,發生某種未知的變化和反應,從而孵化并最終誕生的兇獸。”
陣紋,或者說饕餮紋,是“法則”抽象化而后顯象化的紋路。
陣紋在本質上,是法則的外現。
是法則,滋生了饕餮。而非陣紋,構生了這只兇獸。
饕餮也并非“陣法獸”,而是一只,充斥著法則之力的“法則兇獸”。
那么……
墨畫皺眉。
饕餮身上的“法則”,具體是指什么?
是“餓”?
還是“吃”?
又該怎么理解?
因為饑災,很多人陷入極度的“饑餓”中。
他們都想“吃”東西,可天地一片荒蕪,根本沒東西可吃。
最終所有人,都只能在極度饑餓中死去,死前最強烈的執念,應該就是“吃”。
不只是人,無數死于饑荒的生靈,都抱有這種執念。
以至于,這執念太強,強大到“扭曲”了——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污染”并“篡改”了某種天地法則,從而誕生了饕餮。
可這個法則的核心,究竟是“餓”,還是“吃”?
又真的只有這么簡單么?
有沒有更深層次的含義?
又該如何領悟?領悟之后如何去用?
這種領悟,如何與“饕餮紋”,乃至最終“饕餮陣”的應用合而為一。
如何將法則,轉化為“陣法”?
或者說,又如何用陣法,來印證法則?
墨畫的眉頭緊皺,皺成了一個“川”字。
這個“饕餮陣”,絕對是他迄今為止,所遇到的最古老最復雜,也是最難最兇的絕陣。
比之前的逆靈,厚土,靈樞,五行源陣,都要晦澀很多很多。
而且,這是與天地,與人,與大災有關的,最“完整”的一套法則。
在格局和體量上,都要宏大很多。
這也是墨畫,第一次清晰感悟到,具體的“法則”的形式,第一次對“法則”和“陣法”的構生,有了一絲實感。
但墨畫這種領悟,又還只是“皮毛”。
他悟得還不清晰,也不透徹,玄之又玄中,也很難“確定”,他悟到的究竟是什么,很難驗證,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只是在“法則”的大門上,開了一道口子,讓他瞥見了里面的光景。
至于要進門,乃至真正登堂入室,還差得很遠。
不過這也正常。
墨畫嘆了口氣。
“饕餮”那么大一只,通天徹地的“法則兇獸”,身上遍布陣紋,不知蘊含了多少強大的法則之力。
自己也就瞥了這一眼,怎么可能看明白。
螻蟻窺滄海,想一眼就悟道,實在太狂妄,也太癡心妄想了。
大道漫漫,總要皓首窮經地求索,才能有更深刻地領悟。
但至少,總算是開了個頭了……
墨畫松了口氣,心中有些釋然。
自從得到十二經饕餮靈骸陣后,過去了這么久,他也在大荒這里磕磕絆絆混跡了這么久,對“饕餮”仍舊如云如霧,捉摸不透。
如今總算是有了眉目,窺到了一些“饕餮”的因果了。
萬事開頭難。
有了眉目,有了線索,就能一步步摸索著研究下去了。
想到這里,墨畫心中有些欣喜。
可他還沒欣喜多久,臉色便突然一白,心中也生出了一絲莫名的震顫。
因為他識海中的道碑,有了一絲顫動,似乎是在提醒他什么。
與此同時,墨畫感覺到了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在看著他。
仿佛就在他身后!
墨畫瞳孔驟然一縮,脖頸上汗毛豎起,立馬轉過頭去,目中金光如電,掃視四周。
可他身后漆黑一片,什么人都沒有。
墨畫的神識視界中,也沒察覺到一絲一毫的異常。
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錯覺。
但墨畫的心中,仍舊十分沉重。
他是修天機的,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
即便自己的直覺有錯,但道碑的震鳴,卻不會有假。
這幾乎是墨畫自記事以來,第一次遇到道碑“震鳴”的情況,像是一種“提示”,一種“預警”,告訴墨畫,他在被什么人,或什么東西窺視著……
墨畫心中微悚,回過神后,心思急轉:
此地,乃二品州界。
金丹以上的修士,修為太高,一般情況下,絕然不可能到二品州界來。
金丹以下修士的窺視,以自己的神識,定然能察覺到。
如果不是人,那就是邪祟……
墨畫走神識證道之路,眼中蘊著道化的金光,在他的眼中,邪祟魍魎,根本無所遁形。
因此,也不大可能是邪祟。
若是邪神,光是憑著那濃烈的味道,墨畫都能聞出來。
可四周的的確確,什么都沒有。
墨畫瞳孔深凝,眼皮微跳。
“究竟是什么人,抑或者,是什么存在……在窺視著我?以至于……我要靠道碑的提醒,才察覺得到?”
而且,為什么是現在?
是因為我學饕餮陣,窺視了饕餮的法則,觸動了某個因果,這才引起了注意?
墨畫又回想起了,那雙窺視自己的眼睛。
他不知這眼睛,究竟是什么樣子,瞳孔是什么顏色,因為他也沒“親眼”看到。
但這雙眼睛,給墨畫的感覺,卻十分深邃,深邃得可怕,仿佛是從無盡蒼茫的往古,越過歲月的長河,看著自己一樣……
“這究竟是……誰的眼睛?”
墨畫面色凝重,想了一會,又不敢再往下想。
但這個疑惑,一直深植在墨畫心頭,讓他如鯁在喉,睡也睡不著,畫陣法也無法靜下心來。
如此過了幾日,墨畫不免有些心煩氣躁,他意識到這樣不行,徒耗心神,而且十分浪費時間。
時間緊迫,他根本沒空這么虛耗。
他必須要早些,領悟饕餮法則,掌握饕餮陣法,從而為結丹鋪路。
而且,大荒的形勢,也容不得他懈怠。
墨畫強迫自己,忘掉那雙“眼睛”。
反正無論是誰,都不是他現在的修為和能力,所能抗衡的。
窺視因果之人,也在被因果窺視。
不可能只允許自己窺視別人,不允許別人窺視自己。
而且,這雙眼睛如果再來窺視自己,“道碑”應該還是會有所反應的。
只要道碑沒反應,想來大抵就是“安全”的,不必要徒增擔憂。
墨畫輕輕松了口氣,但心中的緊迫感,越發強了,也越發覺得自身的“渺小”,以及在某些大能,和大因果前的無能為力。
“饕餮法則……”
墨畫目光晦澀,口中喃喃道。
之后的幾日,墨畫仍舊沒日沒夜,鉆研二十三紋的饕餮陣。
饕餮紋也被他畫了幾百遍。
可他卻沒有更多的領悟了。
那晚“饕餮誕生”的異相,此后也不曾再見到。
當然,這或許也是好事,墨畫擔心自己見多了“饕餮之相”,一時守不住本心,被饕餮的力量“污染”了,成為了“食人魔”,那可就慘了。
完整的,兇獸形態的饕餮,法則之力還是太強了。
以墨畫如今的水準,還參悟不了。
見多了也并非好事。
他所能做的,是從單一“陣法”的角度,來由淺入深,由少及多,從淺層的陣紋,到深層的陣理,來一點點剖析法則,掌握法則,最終融匯貫通,支配饕餮之力。
這是無法急于求成的。
一旦冒進,很可能被法則反噬,萬劫不復。
可墨畫的設想很好,現實卻處處坎坷。
當前階段,單憑陣法中的饕餮紋,他也悟不出更多東西了。
饕餮紋,乃饕餮法則之紋,是道的載體,是法則的具象。
由“大道”,到“法則”,再到“陣紋”,這是由上而下,由本到末的衍生。
可反過來逆推,難度就很大了。
尤其是,墨畫境界不高,對“饕餮法則”具體意味著什么,還領悟不深的情況下,即便窮極神識,動用天機衍算,也算不出更深層的東西了。
畢竟,這可不是尋常陣法。
甚至都不是尋常絕陣。
這是大荒之地,象征著“災難”的大兇饕餮絕陣。
“那就只能,再換個方向……”
墨畫苦思良久,想到了另一件事:
饑災。
據饕餮誕生時,那怨念滔天的異象,可以大致推斷出,饕餮生于饑災。
或者更準確地說,饕餮是生于,往古之時,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場,規模極大,后果極其慘烈,幾乎讓大荒都滅絕的“大饑災”。
這是墨畫,向丹朱,赤鋒,以及扎木等一些部落長老確認過的。
不只丹雀部這等大部落,便是烏圖,兀剎,黑角這些小部落中,也流傳著往古之時,那場大饑災的傳說。
這場饑災,極其嚴重,乃至于這場饑災,還有一個特殊的名字:
“大饑荒”。
甚至“大荒”這個名字,很可能就來自于,往古之時那場帶來極大災難的“大饑荒”。
饑荒成災,滅絕人寰,因此這塊土地,才叫“大荒”。
當然,這是傳說。
傳說都有一個毛病,真假難辨,且語焉不詳。
時間也不好確定。
而且,這個傳說里,還包含了另一個讓墨畫疑惑的問題:
如果說,是往古世代的“大饑荒”,誕生了絕世的兇獸——饕餮。
那之后的饑災呢?
在傳說中的“大饑荒”之后,大荒的歷史上,仍舊饑災頻發。
此類記載,在大荒各部落的典籍中,屢見不鮮。
這些后世的饑災,是不是饕餮導致的?
究竟是饑災,誕生了饕餮。
還是饕餮,造成了饑災?
這似乎是一個,雞生蛋,和蛋生雞的問題,墨畫也說不清。
或者說……
饑災和饕餮,是伴生的?
而如果這么說的話,那大荒現在正在蔓延的饑災,豈不正是由……“饕餮”造成的?
一念及此,墨畫心頭一顫:
所以,自己此前遇到的,那讓人極度饑餓,不惜吃人的,紅黃色的饑災之氣,本質上其實就是……
饕餮之力?!
自己一直尋找的法則之力,其實早已經……呈現在自己面前,并蔓延在自己身邊了?
是饕餮之力,一只在追著我跑?
墨畫深深嘆了口氣。
果然,世間萬象,森羅萬千,都蘊含著不同的“道”。
世人缺乏的,只是一雙,能發現“大道”和“法則”的眼睛。
之后墨畫沒有猶豫,安排好了烏圖部的事務,又和丹朱叮囑了幾句,之后便動身前往兀剎山界外,饑災蔓延的地方了。
此前,他要避著饑災。
現在,他反倒要去追著饑災了——如果“饑災”,真的意味著“饕餮之力”的話。
五日后,墨畫到達了兀剎山界以西,赤木山界偏北的,一處偏僻的枯山中。
山中草木枯萎,饑災之氣滋生。
這便是饑災蔓延的“前線”了。
為了近距離觀察饑災,研究饑災,墨畫便暫時在這枯山中,住了下來。
巴川和五個丹雀蠻兵,為墨畫搭了營帳,并護衛著墨畫。
原本墨畫是要一個人來的,他一個人行事慣了,不喜歡拖累。
但架不住丹朱擔心他,怕他遇到危險,便讓金丹境的巴川長老,帶了五個丹雀蠻兵,來照顧他。
畢竟墨畫是巫祝大人,身份尊貴,不可有閃失。
而墨畫也的確需要有人,替他打打雜,做點瑣事。遇到危險了,也要替他出手。
畢竟他現在雙手金貴,沾不得人命。
于是墨畫便同意了。
護衛的人選,原本是“巴山”。
但巴山是個大塊頭,話比較多,有點吵,墨畫便讓更沉穩的巴川來做護衛了。
巴川沉默些,話不多,基本墨畫吩咐他做什么,他就默默去做,除此以外,基本也不會多問什么。
墨畫比較滿意。
之后的日子,墨畫都駐扎在饑災的前線,親自觀察,分析,并研究“饑災”之氣,尋找饑災形成的原因,和擴散的特征。
如此研究了一段時間后,墨畫基本可以篤定,所謂的“饑災之氣”,的確就是某種“饕餮之力”。
但這種“饕餮之力”,來源在哪,墨畫卻說不太準。
總不可能,是一只“活”的饕餮,在大荒的大地上,四處行走,散播災難吧……
墨畫覺得,這不太可能。
“活”的饕餮,那可太恐怖了,墨畫光是研究陣紋,領悟法則時,瞥了一眼“饕餮本相”,便差點心智失常了。
若真的是饕餮現世,災難絕不可能是如今這個程度。
大荒恐怕頃刻間,就會徹底淪喪。
真正的饕餮,不啻于更為恐怖的“道孽”。
“可如果不是饕餮,行走于大荒,帶來災難,那這饑災……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畫看著眼前,不斷滋生,不斷氤氳的饑災之氣,沉思良久,心頭猛然一跳:
“這該不會……也是陣法吧?!”
“是有人在用陣法,催生饕餮之力,在大荒散布饑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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