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饑災蔓延之下,亂象紛呈,人心也如泥濘。
即便是墨畫,動用了天機衍算,也有些看不清局勢了。
而對術骨部試行教化的失敗,也讓墨畫有一點心生頹然。
明明只要團結一心,互幫互助,就能過得更好,至少在災難面前,能夠幸存下來,不會死于饑荒。
但總是會有“聰明人”貪欲作祟,從中作梗,攫取私利,以至于風氣糜爛,局面一步步崩壞,最終道義作廢,人心蒙昧,所有人一同走向滅亡。
這正應了那句話:該死的,總歸是要死的。
人是如此,部落也是如此,乃至于世間任何勢力,大抵也都是由衰到盛,由盛轉衰,最終無一例外,全都走向滅亡。
墨畫看著眼前的術骨部,心中如此感慨著。
他和丹朱外出征伐,吃幾只蠻神,強化自身神識,前后也就幾個月的時間。
治下的術骨部地盤,不知不覺就“變質”了。
墨畫想讓他們“人人平等”,每個蠻修都有平等的地位。
但仍舊有人想做酋長,開始拉攏勢力,暗中篡權,想靠武力成為“人上人”,凌駕于族人之上,滿足自己的權力欲。
墨畫想讓他們“資源平等”,每個蠻修都有大體相同的修道資源。
但很多人,還是想著去搶別人的東西,搶別人的資源,最終分贓不均,開始更大規模的內斗。
讓他們“男女平等”,一夫一妻,不可恃強凌弱,強占女子,妾室成群。
但男人還是看到貌美的女子,就想去強占,去擄掠,哪怕他自己已經有了配偶。
而有些女人,也寧愿去做強者的妾室。哪怕所謂的“妾”,其實跟奴隸,跟婢女,是一個意思,是發泄的工具,被打被罵,沒有一丁點人權,可她們仍舊甘之如飴,甚至反以為榮。
墨畫想讓他們接受教化,團結和睦,將部落利益,視為自身利益,追求長遠利益,看重部落的延續。
但這些,全都成了“廢話”。
沒有一個蠻族的人聽。
取而代之的,仍舊是短視,私利,縱欲,貪婪,各種丑陋和墮落。
有一瞬間,墨畫也不由,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失望。
比墨畫更失望的,是丹朱。
“人人平等”,“團結一心”等等很多道理,是墨畫教給他的,但卻是他具體施行的。
他內心善良,這也是他此生第一次,嘗試對部落進行“改良”,想讓大家都過得更好。
但卻失敗了。
失敗得那么自然,那么徹底。
在現實面前,很多善良的想法,都不過是天真的“妄想”,一觸即現實的屏障,瞬間就崩碎。
丹朱的信心仿佛裂開了一般,陷入了深深的頹唐和自我懷疑。
他沒有覺得,墨畫教的不對,更多的是失落于自己能力不足,辜負了“巫先生”的指引。
前路迷茫,他也不知道該做什么,似乎做什么都沒用,似乎做什么,都只會像現在這般。
墨畫看出了丹朱心里的痛苦,緩緩嘆了口氣,溫聲道:
“不必放在心上,這世間的事,真正做起來,沒一件是簡單的。”
“這次失敗了,總結經驗,下次再做便是。”
“那下次……若還是失敗呢?”丹朱臉色蒼白地看著墨畫。
明明他是一個金丹,但此時看著墨畫這個筑基,眼中滿是迷茫,內心承受煎熬。
墨畫緩緩道:“一樣的,下次若失敗了,繼續做就是了。”
丹朱有些愣神。
墨畫道:“真正通向成功的道路,是由一次次失敗塑成的。”
“很多天才,心懷大志,想成大事,可剛一遇到失敗,便心生退卻,不敢繼續往前走,害怕再承受挫折。”
“這樣的人,便是天賦再高,能力再強,最終也只能蹉跎一生,難有作為。”
“成功的路上,最多的是失敗。”
“而每一次失敗,都會鑄成一個臺階,你只有踩著這個臺階,才能一步步,變得更強,走到更高。”
“成就大道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百折不撓之心……”
墨畫看向丹朱,目中黑白分明:
“你要記住,你想做的是大事!是你的兄長,你的父王,你的先祖,乃至整個蠻荒,無數英雄,都做不成的大事。”
“這種事,豈有簡單的道理?遇到再多的困難,挫折和失敗,都不足為奇。”
“不要畏懼失敗,不要在乎失敗。”
“你要踩著這些失敗,達到最終的成功,去證自己的道……”
墨畫的聲音沉穩,并不算慷慨,但卻蘊含一股讓人心緒激昂,乃至于血液都沸騰的力量。
丹朱只覺胸中涌出了無盡的力氣,仿佛這世間的一切艱難險阻,都無法阻擋他的雄心偉愿。
一旁的巴山和巴川,聞言色變。
便是赤鋒,看向墨畫的目光之中,都蘊含著難以言說的震撼。
這些話,絕對不是一般人能說出來的。這位巫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丹朱沉思片刻,默默消化著墨畫的話,而后向墨畫深深行了一禮。
這個禮在大荒,是標準的“學生禮”。
“丹朱謹記先生的教誨。”
墨畫目光溫和地受了丹朱這一禮。
但他的心里,其實也并不算平靜。
這番話,他是在跟丹朱說,也是在跟自己說。
凡成大道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百折不撓之心……
一時的失敗和挫折,并不算什么。
而所有的失敗,都會鑄就自己,登臨大道的階梯。
墨畫目光沉穩而堅定。
接下來的日子,丹朱眾人的處境,也變得越發嚴苛起來。
核心的問題,是饑災。
饑災使大地荒蕪,被波及到的所有蠻修,都陷入極度的饑餓中,所有的中小部落,都很難生存。
大荒一時陷入了大面積的混亂中。
再加上,占據的術骨部落反叛,內亂不休,周遭已經不是一個好的安身之地了。
必須換個地方了。
可去哪里安身,又成了一個問題。
畢竟饑災蔓延,誰也不知,蠻荒的哪個方向是安全的,若是陷入了饑災的包圍,那丹朱好不容易聚起來的這些兵力,將遭受滅頂之災。
而即便不受饑災之害,也會陷入與其他部落的紛爭,陷入無意義的消耗。
這都不是墨畫愿意看到的結果。
因此,眾人商議了大半日,最終還是只能得出一個結果:
回丹雀部。
如今形勢突變,局勢混亂,前途不明,返回丹雀主部,反倒是最好的選擇了。
即便是墨畫,也不得不承認。
回到丹雀主部,有大部落勢力庇護,至少安全一點。
先安身,再圖謀發展。
除此之外,他也的確要找一個安靜點的地方,用來研究那副二十三紋的神秘“饕餮絕陣”。
饕餮絕陣,肯定不是那么好學的。
現在到處混戰,兇險重重,很多事還都要他操心,丹朱的吉兇因果還要他卜算。
他根本湊不出一段安靜的時間,來專心參悟這副古老的饕餮絕陣。
因此,回丹雀主部,就勢在必行了。
哪怕這樣一來,自己“拐”跑丹朱,建功立業,圖謀發展的計劃,也要暫時作罷了。
但形勢所迫,沒其他選擇。
墨畫同意了。
丹朱也沒什么意見,他一向聽墨畫的。
赤鋒松了口氣,他很早就想勸丹朱,返回主部了。
身為丹雀部的天才少主,待在外面,并不安全。
巴山巴川更不會反對。
但沒想到,反對意見最強烈的,卻是鐵術骨。
他仿佛天塌了一般,震驚道:
“巫祝大人,您怎么能撤兵?您繼續去攻打術骨部啊!繼續去占祭壇!繼續去……繼續……您怎么突然就……半途而廢了呢?”
你不去打術骨部,我怎么坑死你啊?
真正的蠻神大人,怎么殺你啊?
我怎么向蠻神大人,證明我的忠心啊?
鐵術骨很急,他急死了。
墨畫神情有些微妙。
丹朱幾人,臉色也怪怪的,不知這鐵術骨,吃錯了什么藥。
他是不是忘了,他是術骨部落的頭目?
怎么不打術骨部,他還著急了呢?
這人莫非頭有反骨,是個天生的“叛徒”?
墨畫嘆了口氣,心里有些無奈。
他也不是不想繼續去打術骨部,不想繼續“吃”蠻神,但形勢不允許了。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暫時“吃”到了二十三紋了,需要沉淀沉淀了。
二十四紋,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畢竟二十三紋,到二十四紋之間,是金丹初期到金丹中期的神識門檻。
金丹初期和金丹中期,根本不是一個概念。
這也不只是一紋那么簡單了。
真要到二十四紋,估計還要再磨煉一段時間。
至少,要先提前做好功課,將饕餮絕陣的原理,好好參悟一下,熟悉熟悉。
甚至,“骨刻”之法,也要提前考慮了。
木白金玉的塑骨之術,也要開始籌備了。
骨刻之后,生機流逝的弊端,也要想辦法解決。
畢竟他的結丹,太繁瑣,太另類,也太艱難了。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這樣提前將能準備的都準備了,一旦神念突破到二十四紋,就能更快速地向著金丹境邁進了。
“吃”蠻神這件事,在當前就不算最緊要的了。
這個決定,也不可能更改。
鐵術骨的臉上,露出明顯的痛苦之色,
墨畫不跟著他去吃蠻神,他可實在太痛苦了。
可他也沒能力,強迫這個披著人皮的“妖魔巫祝”聽他的命令。
鐵術骨一臉頹唐,生不如死一樣,感覺人生都沒了希望。
而之后,丹朱稍加整頓,一行人便離開了術骨部的領地,遵從墨畫這個巫祝的指引,避開了饑災的范圍,向著東面朱雀主部的方向行去。
他們來時,是一百多蠻兵。
此時回去,卻足足有五六百人。
這其中,幸存下的丹雀部蠻兵,已經不足一百。
剩下的,一部分是丹雀部,被救下的普通蠻修。
還有一部分,是歸順于丹朱的蠻奴。
還有將近一百五十人,是原術骨部的蠻兵。
他們跟隨丹朱,四處征戰,被丹朱的英武和賢明所折服,覺得跟在這樣一個少主麾下沖鋒陷陣,乃是莫大的榮幸,所以就拋卻了自己“術骨”部蠻兵的身份。
當然,鐵術骨在這里,也起到了“榜樣”的作用。
一個術骨游部的金丹頭目,都能投靠丹朱少主,沖鋒在前,盡心做事。
他們這些普通術骨蠻兵,還在乎什么?
當然,他們不知道,他們誤解了鐵術骨,他們也不了解,鐵術骨內心狂熱的“忠誠”。
鐵術骨心里苦,但說不出。
一行人,就這樣離開了術骨部駐扎的地盤。
離開之前,墨畫回頭看了一眼。
饑災和戰亂都在蔓延。
那些他想要救,但沒救下,想要給他們一個平等的未來,但他們卻私欲纏身,為了權力,財物,女人爭斗不休的術骨各部落,一個個被饑災之氣污染,開始人“吃”人,最終陷入了更深的癲狂,走向了覆滅……
有些死亡,是必然的。
不是你想救,就能救下的。
墨畫看著眼前人吃人的慘狀,心中的失望感漸漸淡去,眼眸也變得漆黑而平靜。
而這平靜中,還摻雜著一絲漠然。
對某些生靈命運的尊重和漠然。
墨畫轉過頭,將這一切拋在了腦后,邁步向前走去。
前路依舊不好走。
饑災蔓延的程度,比墨畫想的要大,而大荒動亂的范圍,也比墨畫想的要廣。
一行人浩浩蕩蕩,向丹雀主部走去,沿途總不免會遇到各種兇險,遭遇很多意外。
有險惡的山勢和瘴氣,瘴氣中混雜著饑災之氣。
有成群的發狂的嗜血肉的妖獸。
有餓得發瘋,失了智,宛如喪尸般的蠻修。
有整個部落,都淪為“邪神”傀儡的血腥邪修。
也還有一些,趁機發動戰爭,想擴大勢力,劫掠奴隸的大部落主力。
這些大部落主力中,有些忌憚丹雀部,不敢得罪丹朱;有些見丹朱兵力不弱,不敢輕易動手;有些則是給丹朱一個面子,彼此相安無事。
但這樣“識趣”的,畢竟只是少數。
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中,更多的是見了丹朱,便殺性大發,想將這個千年難遇的天才,扼殺于未起之時的。
是以丹朱一路,遭逢了各種圍追和暗殺,兇險萬分。
墨畫每日趕路前,也都會占卜一卦,測測丹朱的吉兇。
基本沒幾天是有“吉”兆的,絕大多數幾乎都是“平卦”,“小兇”,“中兇”等。
但即便如此,也還是要繼續往前走。
墨畫也只能根據卦象,來決定路線,讓丹朱趨吉避兇,盡量保住丹朱的性命。
偶爾遇到幾次“大兇”的卦象,墨畫甚至讓眾人原地安營扎寨,直到卦象轉兇為吉,或者至少轉為了“小兇”,這才繼續啟程出發。
因此一路上,墨畫無形中為丹朱,規避了很多風險。
丹朱雖然不是特別理解,但也隱隱能感知到,“巫先生”為了他的安危,殫神竭慮,煞費苦心,心中頗為感動。
蠻將赤鋒也深深被巫祝大人的“神機妙算”折服。
可墨畫的“卜算”卻在幾天后,出現了問題。
無論他怎么算,得到的卦象都是“大兇”,連續三日,都是如此,兇兆不曾消退。
這意味著若繼續往前走,丹朱會面臨著極其嚴峻的生死危機。
墨畫皺眉,心生疑惑,便讓赤鋒護著自己,一同到前方看了看。
足足走了半日,都沒什么大礙,直到來到了一個山谷前。
墨畫覺得蹊蹺,便讓赤鋒留在原地,他自己隱著身,往深處走了一點。
越過荒涼的山嶺,抬頭一看,便見崇山掩映間,一柄柄骨桿大旗林立,大旗之上,是一只只青黑色的兇鳥:
畢方鳥。
是畢方部的人,而且人數眾多。
墨畫放眼一看,整座山谷,以及附近很多山脈上,全都是畢方部的蠻兵。
而這些蠻兵,身穿青翎黑羽的畢方蠻甲,無一例外,全都是精銳。
這是畢方部“高官別的主力蠻兵。
這里面,金丹境的蠻將,墨畫神識略一掃過,就發現了不下十位。
墨畫心中一凜。
難怪……
正部蠻兵鎖山,金丹蠻將圍殺。
這對丹朱而言,的確是“大兇”,甚至有可能是“必死”之局。
只要六百人的丹朱部隊,進入畢方部的視野,瞬間就會被察覺。
道兵和蠻兵的大規模作戰,和修士單打獨斗不同。
在沒有“隱匿”手段加持的情況下,少則數十,多則成百上千的兵力,只要接近,肯定會被彼此察覺到。
到了那個時候,想跑也晚了。
雙方只能正面沖殺。
畢方正部的蠻兵,會從山谷中沖殺而出,對丹朱一方展開實力懸殊到極致的碾殺。
雙方的人數差距太多了。
想逃也不行,這種時候,一旦逃跑,陣型必亂,也會把后背露給敵人,互相踩踏下,死的更多。
即便最終丹朱能逃掉,這些投在他麾下,隨他征戰四方的蠻兵,也必然會被誅殺殆盡。
墨畫皺眉。
畢方正部,堵在這里,將所有山道封死,肯定是想“攔殺”丹朱。
而畢方部,竟能出動正部的兵力,大張旗鼓地,圍殺另一個三品部落的少主。
這很可能也意味著,大荒這里是真的要“亂”了。
以饑災為誘因,更大規模的“部落戰爭”的帷幕,或許就要拉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