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臨危赴命,舍身忘死,拔除邪墮,心向神明。
這不是巫祝,還能是什么?
在這一刻,丹雀部的金丹長老,金丹蠻將,乃至在場的百人精銳蠻兵,心中都生出了一個念頭:
這位巫先生,或許真是巫祝,否則絕不可能有,如此大無畏的勇氣,和舍身忘死的虔誠!
丹朱倒沒那么在乎「巫祝」的名頭,而是真心掛念墨畫的安危。
面前的石殿,是金丹修士都有去無回,凄慘而死,血肉難存的「兇地」。
丹朱低聲勸道:「巫先生,不必以身犯險」
墨畫卻搖了搖頭,「我意已決。」
丹朱還欲再勸。
墨畫卻一臉慈悲道:「丹雀部的族人,就困在石殿之內,神主慈悲,命我救下他們。這是神主的旨意,也是我的使命。」
丹朱感動不已。
其他丹雀部長老和蠻兵,也都為墨畫的悲憫和氣概深深折服。
「可您的修為.只有筑基」丹朱還是不放心。
墨畫聞言,緩緩道:
「我說過了,我是神主的巫祝,一身偉力,皆得自神主的恩賜。」
「只要信仰虔誠,便有通天神力,至于修為是筑基還是結丹,并無太大差別」
墨畫神態莊嚴。
丹朱有些恍然地點了點頭。
此情此景,便是經驗豐富,兇狠老道的蠻將赤鋒,一時也覺得墨畫說的,好像是真的。
丹朱鄭重道:「先生,您多加小心。」
墨畫點了點頭,忽而指了指一旁的鐵術骨,「這人,也隨我一起去。」
鐵術骨聞言大驚失色,連忙道:「我廢了,我四肢都斷掉了!我不去!我去不了!」
墨畫淡淡道:「你不去,現在就殺了你。」
鐵術骨深知墨畫的「惡毒」,也知道他絕對能讓人殺了自己。
而斷骨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這都是墨畫的「杰作」,鐵術骨心里又恨又怕,只能道:
「我可以跟你進去,但如你所見,我四肢都斷掉了———」
墨畫便道:「簡單接一下,再拄個拐杖。」
只要有心,沒什么困難,是克服不了的。
鐵術骨無話可說。
兩個丹雀部的蠻兵,上前將鐵術骨的骨頭,簡單接上了,敷了點草藥,綁了個繃帶。
鐵術骨拄了個木杖,倒也能勉強行走。
畢竟他是金丹,修為的底子在這。
準備完畢后,墨畫便一步又一步,緩緩走向「兇惡」的石殿。
丹雀部的眾人,根本不知道,墨畫的心里此時到底有多興奮。
他們只覺得,墨畫舍己為人,背影充滿悲壯,明明不高的個子,此時卻顯得異常雄偉高大。
便是畢方部的眾人,一時都有些震驚于墨畫的膽魄,而不敢攔他的路。
畢桀看向墨畫的目光,也流露出幾分難以置信的凝重。
就這樣,在眾人的「注目禮」之下,墨畫以「巫祝」的崇高姿態,邁入了術骨部的石殿中,邁入了這金丹殞命的禁地,也邁入了,深不可測的黑暗。
一一拐,不情不愿的鐵術骨,跟在墨畫身后,也隨著墨畫一同進入了術骨石殿。
之后黑暗將兩人的身影吞沒。
一切都消失,再沒了半點聲息。
刻著白骨妖獸像的石殿大門內,涌動著濃濃的邪欲,將一切都吞噬。
蠻族的眾人,只能在外面眼睜睜地看著。
初入石殿,四周有些陰暗。
墨畫的眸光一亮,穿透了黑暗,將殿內一切景象,都看在了眼中。
石殿很大,但出乎墨畫意料的是,石殿并不深,也沒有長長的甬道,或是深邃的結構。
幾乎第一眼,就能越過走廊,看到大殿。
以及大殿之下,一座巨大的牛角蠻神像。
這便是術骨部,供奉的蠻神,
此時這尊蠻神像,牛首含怒,雙目圓睜,散發著一股暴怒陰森的氣息,令人不寒而栗,
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恍若硫磺的神念氣味。
墨畫仰著頭,直視那蠻神像,神色若有所思。
而一旁的鐵術骨,自從進入石殿,便低頭垂首,什么也不敢看,甚至身子也直接趴跪在了地上,瑟瑟發抖。
墨畫輕嘆道:「別跪著了。」
鐵術骨這才敢抬頭,畏畏縮縮地四處看了看,直到看到墨畫這個筑基,昂首挺胸地站著,而他這個金丹修士,卻害怕地跪在地上,這才覺得有些不妥。
心底那一絲,金丹修士的自尊,讓他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墨畫道:「走吧。」
說完,墨畫沿著面前的石階,踏進了蠻神像前,回環的石道。
鐵術骨猶豫片刻,便也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沿著石道,走了片刻,墨畫便能看到沿途,殘缺不全,白骨森森的畢方部修士。
通過痕跡,墨畫可以大概判斷出,這些畢方部修土,應該是一進入石殿,便陷入了某種迷亂的臆想和癲狂中,開始互相「殘殺」,乃至啃噬血肉而死。
至于是哪種臆想墨畫又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一個,頭顱完整,面目沒有殘缺的畢方部蠻兵。
「饑餓—
墨畫神情微動,「與蠻荒的饑災有關?」
他又往前走了走,發現二十多畢方部蠻兵,無一例外,全都這樣死在了路上,死在了極度的「饑餓」中,滿嘴血肉,一片血腥狼藉。
而他們自己身上的肉,也都被啃得千瘡百孔。
這果然像邪神的做派。
突然身后傳來干嘔聲。
墨畫轉過頭,發現鐵術骨捂著嘴,一臉惡心欲吐的模樣。
墨畫有些無語,「你不是也吃過么?裝什么白蓮花?」
甚至這個「習俗」,本就是他術骨部最先傳開的。
鐵術骨不知道怎么說。
自己吃的時候,陷入了某種癲狂,只覺得血肉鮮美,根本沒什么感覺,可看別人吃的時候,不知為什么,就覺得很惡心,想吐。
墨畫又問鐵術骨:「這個地方,你是不是來過?」
鐵術骨喃喃道:「我—沒—
可墨畫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基本只需看他的眼睛,還有神識的波動,就可以判斷出自已想知道的事。
墨畫點頭,「你來過。」
鐵術骨心底微微發麻。
墨畫也沒為難他,道:「在前面帶路吧。」
鐵術骨遲疑片刻,目光略帶陰險地看了眼墨畫。
明明附近沒有其他丹雀部的護衛,墨畫也只是筑基,而他卻是堂堂金丹,可鐵術骨心中,愣是生不出一絲「逆」的心思。
仿佛墨畫是金丹,而他自己才是筑基。
「是鐵術骨便老實在前面帶路。
不過石殿結構簡單,路也不復雜,也沒什么需要帶的。
不過一灶香的功夫,鐵術骨便領著墨畫,走到了大殿中,白骨蠻神像的下方。
蠻神像下方,是一處寬的大殿。
殿中有供臺,有護衛獸像。
此時供臺前,跪著一個人,此人瘦高個,半身是鱗的白骨,已然倒地氣絕。
看其衣裝和身形,正是畢方部另一個金丹卓長老。
金丹修士,神識更強,抵御「邪念」的能力也更強一點。
這兩個金丹長老,一直撐到蠻神像前,才被邪念徹底蠱惑,「饑餓」噬心,互相殺伐啃噬。
卓長老死在了蠻神像前。
倉長老則吊著一口氣,逃出去了,向他的少主報信了,倒也算忠心。
墨畫正環顧四周,忽而聽聞一聲粗喘聲,轉過頭來,發現鐵術骨神情呆滯,兩眼微紅,嘴角流著口涎,似乎心底有饑餓感蔓延,理智在瀕臨喪失。
「鐵術骨!」墨畫神色淡然,輕喝一聲。
這一道清喝聲,聲音不大,卻宛若驚雷,響在鐵術骨耳旁。
鐵術骨心神一驚,當即清明了幾分,心底那點沒來由的饑餓感,也消退了不少。
畢方部的一行人,姑且算是「正常人」,沒被邪念污染過,所以白紙一樣,抗性很低,
基本上一進殿,就中邪了。一中邪,就開始互吃了。
而鐵術骨這人,本身就是「臟」了的。
反過來說,他對邪念的抗性,反而會高點。
但即便高點,那也有限,估計過不了多久,他也就會沉淪癲狂,跟倉長老和卓長老一樣,想著‘吃’人了。
所以,要抓緊時間了。
墨畫對鐵術骨吩附道:「你點篝火,舉行儀式,祭祀蠻神,引它降臨。」
鐵術骨道:「我不會。」
墨畫用鋒利如寶劍的目光看著他。
鐵術骨垂下頭,開始掏出火石,架起荒枯木,去點篝火,動作十分熟練。
點完篝火,火焰熊熊燃起。
鐵術骨回頭看了眼墨畫,「我要吃‘東西’么?」
說完他還下意識,咽了口唾沫。按照祭祀流程,這個時候,他該吃‘人’了。
墨畫卻搖了搖頭,「不必了,畢方部的人,已經替你吃過了。」
空中殘余的血腥還在。
畢方部兩個金丹,二十多筑基,互相啃噬的瘋狂意念,也還沒消散。
鐵術骨有些失望。
墨畫道:「你可以跳舞了。」
「跳舞?」鐵術骨愣住了,看了眼自己斷掉之后,剛勉強被接上的四肢,「現在?我?跳舞?」
墨畫點頭,「你跳,就跳那晚,你在小樹林里祭祀時跳的舞。」
鐵術骨很為難,「我—.胳膊腿都斷過,跳不好—”
墨畫冷著臉,「你自己想辦法。」
鐵術骨只覺這惡毒的小白臉,是真他媽會刁難人。
讓斷胳膊斷腿的人跳舞,他怎么想的?
「不跳可以,但別怪我沒告訴你,這大殿內,邪念很深,你待久了,也早晚會死。甚至,你每晚跳一分,死的概率,都更大點——.」墨畫善意地提醒道。
鐵術骨心中暗恨,只能道:「我跳!」
他開始拄著拐杖,按照術骨部的習俗,跳起「取悅」蠻神的舞來。
但他拐杖不趁手,胳膊斷掉了,腿還是殘的,氣氛也不對,自然跳得歪歪扭扭。
墨畫就在一旁默默看著。
篝火,「吃」人,跳舞。
三樣都集齊了,按理來說,祭祀也應該成了。
唯一的問題,就是鐵術骨的舞,跳得很爛。
但沒辦法,這個舞,也只有他會跳。
鐵術骨不斷摔跤,磕磕絆絆,足足花了平日里兩倍的時間,才適應疼得裂開的四肢,進入微的癲狂狀態。
隨著鐵術骨的舞蹈,符合某種特殊的韻律,大殿內的氣氛,也開始發生了變化。
白骨蠻神的雕像上,滲出了血氣。
蠻神的臉上,也流出了鮮血。
邪崇的氣息,也越發濃烈。
墨畫的自光,卻越發明亮。
終于,隨著一聲深沉可怖的語聲響起,一股血霧驟然降臨,自上而下,向祭壇籠罩而去。
這種邪神的血霧,尋常修土,應該看不到。
可鐵術骨卻看到了。
原本還在跳舞的鐵術骨,瞬間面無血色,驚恐道:
「真神——這是真神?!蠻神大人的真身,竟然降臨了?!」
「血霧降臨,覲見真神,剝離凡胎,永奉神道—”
「要死—要死——」
鐵術骨眉眼扭曲,轉身便逃,可他雙腿不便,只能拄著拐杖逃,
剛逃沒多久,一枚黑煞火球飛來,直接打掉了他的拐杖。
鐵術骨摔在地上,斷裂的四肢劇痛,仰頭看向用火球術炸他的墨畫,急怒攻心:
「你個—」
可他還沒說完,邪念的血霧便將其籠罩。
鐵術骨的意識,漸漸昏沉,而后倒在地上,漸暈了過去。
墨畫則站在原地,神色鎮定,靜靜等著邪神的血霧,將自己吞沒。
而此時,石殿之外。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悸,似乎石殿之內,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在蘇醒。
可他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聽不到,即便是神識,也察覺不到任何異樣,唯獨心中沉甸甸的,仿佛在被某個強大暴虐的存在窺視著。
畢方部上下神情驚惶,少主畢桀,也臉色凝重。
丹雀部一邊,赤鋒幾個金丹互相看了一眼,眉頭緊緊皺起。
丹朱心中念著墨畫的安危,也憂心怖。
可他們根本不知,石殿里有什么,更不敢違背墨畫這個「巫祝」的吩咐,貿然進入。
石殿之內。
一陣天旋地轉后。
鐵術骨睜開眼,低頭看了看,發覺自己斷掉的胳膊和腿完好無損。
可他心里,沒有一丁點高興。
他大概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活」在這個世上了。
他來到了「蠻神大人」的領域。
鐵術骨的心中是絕望的。
他就知道,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跟那個惡毒的小白臉混在一起。
如今一不注意,竟然陷入了,獨屬于神明的禁域。
在術骨族傳說中,面見神明真身,乃是莫大的恩賜。
但這也意味著,他的神魂,永遠無法再回歸現世,他肉身的道,已經消亡了。
而在術骨部的文字記載中,除了初代的先祖,從沒有任何人,能在覲見過蠻神大人之后,還能活著回到現世的。
而這條「血霧降臨,覲見真神,剝離凡胎,永奉神道」的十六字忠告,也是當年術骨先祖留下的,為的就是忠告后人,可敬神,但不可見神。
如今,一切都應驗了—
鐵術骨的心,一片死寒。
恰在此時,一道深沉可怖的聲音響起:「為何不跪?」
蠻神大人!
鐵術骨噗通一聲,立馬跪下,以頭搶地,
可片刻后,他發覺這句話,好像不是對他說的。
鐵術骨偷偷轉過頭,瞄了一眼,忽然就愣住了。
在他身旁,站著一個小孩子?
眉眼如畫,臉如白玉,看著粉雕玉琢一般,十分討喜。
可是..哪里來的孩子?
鐵術骨覺得邪門,仔細端詳了這孩子的面容,片刻之后,猛然一驚:
是那個惡毒的小白臉?!
「他怎么變成小孩子了?!」
「他的神魂是怎么一回事?」
鐵術骨心中震驚,而后便聽那孩子,以一種略帶失望,且極其無禮的態度,對蠻神說道:
「你怎么才墮落了一半?」
鐵術骨只覺驚恐至極,寒意用上心頭,深入骨髓。
這臭小子,在說什么?!
他怎么可以,稱呼蠻神大人為「你」?
他怎么可以,說蠻神大人「墮落」?
還才墮落了一半?
聽這意思,墮落了一半,他還不高興?他還指望蠻神大人「全墮落」了不成?
鐵術骨十分震恐。
「人」怎么可以無知怎么可以囂張成這個樣子?
果然,蠻神大人發怒了。
鐵術骨能感覺到。
身為術骨蠻神的「信徒」,他能感覺到,蠻神大人的怒意,那是宛如狂風血雨,黑夜腥風一般,令人可怕的災厄。
「這個小子他真是他媽找死—」
「他死的時候,千萬千萬,別牽連到我—」
「我不認識他——」
鐵術骨將腦袋,磕在石殿的臺階上,心中恐懼,一動不敢動。
果然,隨著一聲嘶吼,蠻神的怒意,宛如黑云遮天,血雨席卷,充斥著整座大殿。
一聲轟隆的落地聲響起。
鐵術骨骨頭都在打顫。
可這狂風暴雨般的怒意,凝結了許久,卻仿佛被人定住了時間一般,遲遲不曾降臨。
鐵術骨臉皮抽搐,許久之后,才大著膽子,偷偷睜開眼,向前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到一只巨大掙的百骨頭顱。
這只頭顱,被硬生生削掉,摔落在地,眼孔中滿是驚恐。
而這頭顱之上,正站著一個小孩子。
這小孩宛若金童玉質,腳踩白骨頭顱,手上拎著一把金劍。
金色劍尖之上,神明的黑血,一滴一滴落下..
這一幕,如此令人震恐。
鐵術骨的心臟,直接驟停。
宛如崩天裂地的海嘯,自心頭席卷而過,碾碎了他活了三百年的一切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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