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丹雀部的主部落,建在大丹雀山脈正中央的一處盆地里,依托地勢,四周環山,赤石嶙峋,易守難攻。從遠處看去,像是一座火紅色的城堡,蔚為壯觀。
丹雀部主部,禁令嚴格,不允許任何外人進入。
但墨畫這個“外人”,今天卻是破例了。
丹朱這個丹雀部的天才少主,親自邀請并護送墨畫,這個信奉“神主”的巫先生,進入了丹雀部主部。
而有丹朱帶路,一路上十分暢通。
尋常部落修士,根本不敢阻攔丹朱這個,天資卓絕,很受民眾愛戴的少主。
甚至沿途,還不斷有人,向丹朱行禮,訴說忠誠。
一行人一直向前走,走了片刻,墨畫抬頭望去。
便見一扇形如朱鸞的大門,橫亙在山間,大門之下,是一條長長的,熾熱的臺階,一直延展向遠處。
長街兩側,是一處處營帳,以及一個個,帶有不同品種紅色鸞鳥風格的圖騰和建筑。
古樸,恢弘,帶著一絲蠻荒的氣息,但又看著十分華麗端莊。
與此前,墨畫所見的那些落后的部落,完全不同。
墨畫看著那形如朱鸞的大門,心中忽然忍不住想道:
“不知這丹雀部里,有沒有真的神獸朱雀,或者是朱雀神魂……”
他稍稍感知了一下,的確能感知到,某類熾熱的古老神魂之力,但卻無法判斷,這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神獸“朱雀”。
墨畫也沒敢再繼續窺探,這是有大荒傳承的三品大部落,目前還不是他能肆意妄為的地方。
墨畫收回神識,斂起氣息,隨著丹朱,一起到了他丹雀部少主的宮殿。
這是一座不算奢華,但卻極為典雅,甚至充滿了潔凈氣息的蠻族宮殿。
這是丹雀部大酋長,親自為他最寵愛的小兒子建造的。
宮殿的名字,也是用“丹朱”的名字來命名的。
丹朱溫和有禮地,將“巫先生”墨畫,迎入了他的宮殿。
丹朱的兩個護衛長老,在后面神色警惕,甚至心中一度覺得,他們的少主,是在“引狼入室”。
這一路上,他們也暗中勸了丹朱少主很多次了。
這個神秘莫測的“巫先生”,來歷不明,不查清他的底細前,不宜交涉過深,更不便帶入主部,以免引來禍患。
可他們這位,原本十分溫良聽勸的少主,此番卻偏偏一意孤行,任他們怎么說,就是不聽,鐵了心地要跟這個巫先生“交朋友”。
這件事,實在有些邪門。
因此,墨畫這個,一臉平和,看起來神圣虔誠的“巫祝”,在他們這些護衛眼里,不啻于一個擅蠱惑人心的“妖道”。
丹朱少主,定然是被他蠱惑了。
兩個金丹護衛,看墨畫的眼色,也不那么友善,甚至隱隱透著一絲敵意。
墨畫對此視若無睹。
同行了三日,這兩個金丹長老,墨畫也大概知道他們的一些底細了。
大塊頭金丹,名叫“巴山”。
另一旁,那個樣貌平平,沉穩低調的金丹長老,名叫“巴川”。
巴山的意思,是高大的山。
巴川的意思,是護城的河流。
這兩個名字,都不是他們的本名。
他們也不算丹雀部的嫡系,而是是大酋長特意,從下面的部落,精心挑選出來的勇士。
大酋長也特例,賜給了他們這兩個名字,讓他們像高大的山和沉穩的河一樣,守護著丹朱少主。
他們從丹朱小時候,便做了丹朱的護衛,與丹朱一榮俱榮,也唯丹朱的命是從。
墨畫只要“騙”住丹朱,這兩個金丹護衛,拿他也沒辦法。
丹朱為墨畫,安排了一間“貴客”才有資格住的客房。
房間的風格,是一個鸞鳥飛舞的營帳,安全,靜謐,而且很溫暖。
墨畫到過不少勢力,住過不少接待貴客的“客房”,但丹朱給他住的這個房間,仍舊是風格最鮮明,印象最深,地方最寬敞,住著也最舒適的。
墨畫很滿意。
丹朱看了眼,神色平靜愜意,散發著一股隨遇而安的從容氣度的墨畫,心中微動。
這一路上,他與墨畫接觸下來,深感墨畫言談氣度雍容,絕非常人。
就是偶爾流露出來的,那一絲純凈的少年氣,還是有些違和。
這讓丹朱經常懷疑,這位“巫先生”,不會比他年紀還小吧?
但他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若年紀比他還小,斷然不可能有這種脫俗的氣度。
想必是歷經滄桑,仍舊內心純凈,信仰虔誠,才會有“赤子”一般返璞歸真的心境。
可還有一點……
丹朱又看了一眼墨畫。
之前剛見面時,他不是特別篤定。
但同行了一路,他已經可以確定,這位“巫先生”,的確只有筑基修為。
為什么歷經滄桑,修了那么久的道,修為還只是“筑基”呢?
丹朱不太理解。
自己二十歲就結丹了。
結個丹而已,有這么難么?
只是這句話,有些唐突,丹朱壓在心底,沒說出口。
也還好他沒說出口,不然墨畫肯定惱羞成怒,在心底“拉黑”他了。
丹朱溫和有禮道:“請巫先生,稍作休息,晚點再為先生接風洗塵。”
墨畫頷首道:“有勞少主了。”
丹朱離開了。
墨畫則留在營帳內休憩。
因為是在別人的地盤,還要裝作“巫祝”的模樣,沒辦法太放松。
墨畫便盤腿坐在床上,閉目養神,頗有些不動如山的氣度。
約莫一個多時辰后,丹朱又來了,身后跟著一些侍女,捧著一些美酒佳肴,靈果膳食,還有幾套丹雀部落風格的蠻族衣袍。
墨畫焚香沐浴,穿上丹雀衣袍,于俊美莊嚴之中,還多了幾分異域的美感。
丹朱看了也為之一怔。
之后丹朱請墨畫飲酒,品嘗丹雀部的鮮果和美食。
兩人聊了一會閑話,丹朱屏退左右,神色有些糾結。
墨畫淺淺嘗了口酒,輕聲問道:
“少主,有什么疑惑?”
丹朱欲言又止,抬頭看了墨畫一眼,便見墨畫的眼眸之中,仿佛閃爍著一種洞察人心的光芒,直接看到了他的心底。
“我……”丹朱遲疑。
墨畫道:“你不知身為少主,究竟要做什么?”
丹朱一怔,緩緩道:“是。”
墨畫溫聲道:“你是少主,受人愛戴,但你不確定,自己是否承受得起這份愛戴?”
“是……”
“你天賦極好,修行極快,但又不知,自己究竟為何修行?修道的盡頭,究竟是什么?”
“是……”
墨畫聲音溫和:“你自出生起,便被寄予眾望。但你又害怕,倘若有一天,自己失去了天賦,淪為了庸才,或一輩子碌碌無為,難堪大任,又如何向部落中,對你寄予厚望的族人交代?”
丹朱久久無聲,末了嘆了口氣,低聲道:
“是……”
丹朱又看向墨畫,看著那白玉般的面容,和黑玉般的眸子,只覺這位“巫先生”說的每句話,似乎都說到了他的心底,將他身為丹雀部萬眾矚目的絕世天才心中,那些難以對外人言說的迷茫和憂慮,全都說了出來。
難以啟齒的心跡,被完全剖開,袒露在別人面前。
丹朱有一些羞愧,同時也有些如釋重負。
墨畫又問道:“那你,可有什么大宏愿?”
丹朱怔忡片刻,緩緩點頭,目光堅定:
“我發下過宏愿,愿獻上一切,令我丹雀部,永遠繁榮強盛,令我丹雀部的族人,永遠富足和樂。”
墨畫點了點頭,張口便道:“你這個宏愿,十分狹隘,而且有點幼稚。”
即便丹朱脾氣好,心底也有些微怒。
他適才還覺得,這位巫先生,應該是懂自己的人。
自己才將自己,從小在心底立下的,這宏大的“愿景”告訴他。
結果竟被說“狹隘”和“幼稚”。
丹朱有些惱怒,面皮微紅,正欲駁斥墨畫,卻聽墨畫反問道:
“假如……你丹雀部的繁榮昌盛,需要建立在,征服其他部落,屠殺大量蠻修,壓榨,剝削,劫掠,乃至奴役眾多無辜之人的基礎上……”
“這樣的‘繁榮昌盛’,你愿意么?”
丹朱一時啞口無言。
他此前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
丹朱皺眉沉思,片刻后道:
“若……我丹雀部的強盛,是以剝削和奴役為基石,這自然……算不得真正的‘強盛’。即便強盛一時,早晚也會土崩瓦解……”
墨畫頷首,又道:“那若,你丹雀部上層的強盛,需要下層的族人‘供血’呢?”
丹朱愣住了。
墨畫道:“這樣一來,丹雀部落的繁榮強盛,和普通族人的富足安樂,本就是互相齟齬的,是不可能同時達到的事。即便達到了,也會如曇花一現,轉瞬即逝。”
丹朱心神震動,臉色有些蒼白。
“巫先生”說的話,十分地反直覺,聽著十分矛盾。
可丹朱心里,卻覺得這可能……才是“現實”。
這個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富強。
你若富了,就證明有人在變窮。
丹雀部若“富強”了,則意味著,對其他部落和眾多蠻修的奴役更兇狠了。
甚至,部落上層若富了,勢必意味著,下層在被“吸血”。
即便整體看似“富強”,但因上下失衡,早晚也會崩裂。
所以,巫先生才會說,他的這個宏愿,是狹隘的,是幼稚的。
因為這個宏愿,本身就是矛盾的,是不現實的。
仿佛美好的“愿景”,被撕開了面紗,露出了殘酷丑陋的本相。
丹朱心緒苦澀交織,一時間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
墨畫沒有說話,而是讓丹朱,慢慢消化他的情緒,慢慢消化這些道理,讓他自己認真思考,自己人生的道路。
時間一點點流逝,丹朱心情稍微緩和了些,曾經少年天才的迷茫,漸漸消退。
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種,看不到前路和方向,更加心灰意冷的“迷惘”。
“巫先生,我……”
丹朱喃喃開口道。
可還沒等他問出口,忽然停住了。
他能感知到,外面來人了。
墨畫自然也能感知到,所以也什么都沒再說,而是端起酒杯,淺淺喝了一口。
果然,過了片刻,腳步聲響起,一個侍衛恭聲道:
“少主。”
丹朱道:“進來。”
侍衛趨身進入營帳,向丹朱行禮。
丹朱問道:“什么事?”
侍衛答道:“大酋長設家宴,想見見少主。”
“父親……”丹朱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去向父親回復,說我稍后就去。”
“是。”
侍衛道,而后退下了。
丹朱面帶歉意地看向墨畫,“巫先生,抱歉。我要去見一下父親。”
墨畫頷首道:“少主請便。”
丹朱起身離開,可剛走了幾步,他仍舊放不下心中的疑惑,轉頭看了眼墨畫,道:
“巫先生,不如……您隨我一同,去見我的父親?”
墨畫微怔。
這點他是沒想到的。
他原本打算,先教丹朱一些基本的概念,讓丹朱明白一些道理,然后再作其他打算。
在此之前,他根本沒計劃,這么早去見丹雀部的大酋長。
在這等荒僻的蠻荒之地,有能力統轄這么一個大部落。
這個丹雀部的大酋長,絕不可能是簡單的貨色。
自己連丹朱這個“弟子”,都還沒“騙”好,現在就要直面他爹,的確有些太“倉促”了。
墨畫便婉拒道:“既是家宴,貿然打擾,難免有些唐突了。”
丹朱卻搖頭道:“我想讓父親,見見巫先生。”
墨畫心中嘆氣。
一時也不知道,這個丹朱,究竟是好騙,還是不好騙了。
不過事已至此,他再推脫,難免顯得心虛。
墨畫便道:“好。”
之后丹朱,便領著墨畫,離開丹朱宮,來到了丹雀部大殿,參與了一場,排面頗大的“晚宴”。
大殿最高處,懸了一副類“朱雀”的圖騰。
圖騰之下,是“主位”,主位之上,坐著一個,赤紅眉毛,高大雄壯的蠻族酋長。
這便是丹雀部的大酋長,也是丹朱的父親。
而此時這大酋長身后,還站著一排,衣著清涼,容貌美艷的蠻族女子。
這些女子,都是大酋長的“侍妾”,此時正在伺候酋長饗宴。
當然,在大荒,即便都是侍妾,也分三六九等。
能陪在大酋長最近位置的,明顯打扮最華貴,金銀玉石點綴在發間,明明晃晃,十分絢麗。
披著綾羅綢緞的皮膚,吹彈可破,容貌也最為美艷。
這些美妾穿了名貴的綢緞,而非獸皮衣物。
這便說明了,大荒王庭乃至一些大部落,此前跟道廷,九州,乃至一些大勢力,都有過頻繁的往來和“交易”。
而在酋長首座之下,設有幾個最近的席位。
這是給他的幾個親生血脈,所設的座位。
丹朱就坐在上面,位次是第四。
蠻荒的部落,是很講究長幼次序的,哪怕丹朱最“受寵”,位次也不會排在他的兄長上面。
而在丹朱上首,還坐著一個金丹修士。
此人一身朱雀蠻袍,鷹眉長臉,目光精明。
墨畫若沒猜錯,此人便是丹朱的三哥,名為“丹別”,在蠻文中,意思是“機敏的猛獸”。
而丹別上首,兩個位置是空著的。
顯然丹朱的大哥和二姐,沒有參加這次“家宴”。
此次之外,還有一些高貴的座次,與丹朱和丹別齊平,但距離大酋長的首座較遠。
是丹雀部內,資歷高威望重的老一輩長老,或是年富力強的實權長老所坐的位置。
再往下,按照血脈親疏尊卑,長老地位高下,依次排開。
墨畫身為丹朱宴請的“貴客”,位次不低,僅在丹朱身下,兩三個座次的地方。
但問題是,這是“家宴”。
盡管排場大,也有其他一些有“親戚”關系的長老和少年參加,但宴會的人,并不算太多。
更大的問題是,滿座賓客,幾乎全都是金丹。
墨畫這一個筑基,面孔還很陌生,混在里面,就顯得特別扎眼和“另類”。
一開始,倒也沒人在意。
畢竟墨畫,是丹朱帶進來的。
可隨著宴會進行,這一群丹雀部,血脈最上等的人,在一起一邊吃喝,一邊聊些自家部落的家事,和相對隱蔽的私事。
墨畫的存在,就很尷尬了。
不斷有人,將目光向墨畫投來。
墨畫倒是旁若無人,自顧自地吃飯。
又過了一會,終于還是有些看不慣了。
高座上,丹雀部酋長三子丹別,轉頭看向丹朱,嘆了口氣,道:
“四弟,這是家宴,你怎么把一個外人帶進來了?”
語氣不見責怪,只是有些無奈。
丹朱便道:“這是……我新結識的……一個朋友。”
丹別看了他一眼:“朋友?一個筑基?”
丹別沒說“筑基”這兩個字,他說的是蠻文,但墨畫還是聽懂了。
道廷和大荒修道的傳承,主體脈絡相近,大境界類同,只是在稱呼上會有一些出入。
畢竟蠻文的叫法,和道廷的說法,不可能一樣。
只是后來,道廷“移風易俗”,推行道廷文字。
“筑基”這個詞,在大荒之地,也變得通用了。
只有一些,大荒大部落出身,身份高貴的蠻修,才會偶爾用一些蠻荒的古語,來表達修道境界,以此顯示自己與眾不同。
丹朱道:“他不是普通的筑基。”
丹別搖頭,“筑基就是筑基,修不到金丹,有什么普通不普通的?”
丹別越過丹朱,直接看向墨畫,問道:
“少年,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墨畫神色肅然,緩緩道:“我秉承神主意志,來到這世間,本沒有名字,但世人都尊稱我為……巫先生。”
此言一出,大廳霎時安靜了一會。
丹別的目光,也慎重了些,問道:“你……是巫祝?”
墨畫頷首道:“不錯。”
丹別當即冷笑,“你多大年紀?也能做巫祝?還有,你怎么才筑基?”
墨畫心中不悅,暗暗腹誹道:
你當我不想結丹?
我若結丹了,還能容你在我面前廢話?
但表面上,墨畫還是一臉虔誠,神色威嚴:
“我是神主的巫祝,一身偉力,皆得自神主的恩賜。”
“只要信仰虔誠,便有通天神力,至于修為是筑基還是結丹,并無太大差別……”
“在神主的通天神力面前,生死只于一念之間,無高低貴賤之分。一切眾生,乃至血肉生命,盡皆平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