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道廷的道兵?”
“而且,氣勢如此磅礴浩瀚,遮天蔽地,這是……大部隊的道兵?”
墨畫心頭微震,回頭看了眼斗妖場,身形漸漸消失,再出現時,已經到了城門附近。
大漠城雄壯,城墻很高,大門也極其巨大,宛如兩扇小山,對峙而立。
只不過,平日大漠城的大門是緊閉的,尋常修士,只能通過側門進出。
但此時,小山一般的大漠城大門,卻豁然洞開。
披堅執銳,氣勢恢弘的大隊道兵,正結成方陣,有條不紊地,穿過大門,進入四品大漠城,夾雜著鐵與血的殺伐之氣,浩浩蕩蕩,一眼看不到邊。
金鐵交鳴,鐵騎踏步之聲,震動大地。
道兵之眾,攻伐之威,士氣之盛,直沖蒼穹。
大漠城中,形形色色的修士,在兩側注目觀禮,無不瞳孔收縮,神情震撼。
此時此刻,他們方能深切體會到,道廷無上的威嚴,究竟從何而來。
方知道廷一統九州,所依仗的究竟是什么。
兵與殺。
墨畫同樣神色震動。
這也是他此生,第一次見到,如此大規模道兵行進的場面。
在通仙城,圍剿錢家的時候,他見過道兵。
在南岳城,圍剿陸家,平息尸患的時候,他也見過大量道兵。
但這兩次所見的道兵,與眼前浩浩蕩蕩的金鐵大軍相比,加起來也不過九牛之一毛,完全無法相提并論。
這是真正的中央道廷大軍。
是為了平定大荒叛亂,而由中央道廷頒布軍令,道兵司負責統籌,從各州的軍營調度,匯聚于大荒門戶的,大批正規道兵。
一眼望去,成千上萬,數之不盡。
這批道廷大軍,象征著道廷的威嚴,將奉道君之命,南下大荒,踏破皇庭,誅殺王侯,平息叛亂,以振道廷天威。
修道戰爭,意味著殺伐與死亡。
意味著慘烈與悲劇。
可即便如此,當親眼看到,眼前這些金戈鐵馬鑄成的洪流,墨畫還是近乎本能地,有心脈顫動,熱血沸騰之感。
這等道兵組成的強大洪流,一旦上戰場廝殺,沖鋒陷陣之時,陣法與鎧甲合一,刀劍與士氣相振,如山呼海嘯一般,碾碎一切敵人,踏碎一切阻攔,又該是何等鐵血壯闊的場面。
墨畫一時,心神為之所攝。
片刻后,他也漸漸明白了另一件事:
“道廷……發怒了……”
“大荒真正的戰爭,開始了……”
正在墨畫失神之時,遠處傳來動靜。
幾個金丹修士,從靈獸樓,也就是地下的斗妖場走了出來,放開神識,搜尋著墨畫的身形。
只不過,他們也驚懼于道廷道兵的威勢,不敢大張旗鼓,搜尋墨畫。
墨畫目光微動,借著道兵鐵血氣息的掩蓋,身形徹底隱匿。
氣息也混入了駁雜的大漠城中。
如同一條魚兒融入風暴中的大海,沒了一點痕跡。
數十里外,大漠城。
一間客棧中。
墨畫洗去古銅色的墨水,換了一身衣物,重新變成了那個筑基后期,白白凈凈的陣師兼靈修墨畫。
客棧中,人來人往。
墨畫在房間中,自斟自飲,安靜地考慮著下一步該怎么辦。
道兵大軍進城,意味著道廷要動真格的了。
大荒的戰事,也將進一步升級。
不過這些,倒都不是最要緊的事。
墨畫有自知之明。
道廷跟大荒的戰爭,說實話,根本不是如今的他能左右的。
這等大規模的修道戰爭中,涉及的格局太大,人數太多,戰況的復雜度和兇吉的變化,也實在太深不可測了。
他一個小小筑基,也幫不上什么忙,更別指望,能改變如此宏大的戰局了。
他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陣法了。
但道兵用的陣法,都是制式的,核心兵制陣紋,也全都是道兵司的最高機密。
道兵所用的兵器鎧甲,也基本都是在戰前鑄造好了的。
這些他插不了手。
唯一他能插手的,可能也就是戰前陣法籌備,戰時陣法應對,以及戰后的陣法修繕了。
但這些,他能做,其他陣師也能做。
而他如今,最大的問題,還是修為。
大規模的修道戰爭中,煉氣是底層,筑基是基礎,金丹是中堅。
若是自己能突破金丹,學會更高明的三品陣法,推而廣之,說不定還真能對戰局,起到相對較大的作用。
筑基修為,二品陣法,在這等大戰中,作用實在是太有限了。
他即便做得再好,也只是一個人,關乎一隊道兵,一兩場戰役的勝負,對整體戰局,影響不大。
當然,現在考慮這些,還為時過早。
當務之急,還是先把大老虎先救出來。
否則拖得久了,那個拓跋公子,估計還會鞭打馴服大老虎。
大老虎很可能會有性命危險。
墨畫臉色微沉,心中默默思考著,救出大老虎的各種方法和手段,推衍著過程中的因果變量,預測著最終結果的變化。
時間一點點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墨畫輕輕嘆了口氣。
他推算過了,單純將大老虎救出斗妖場,其實并不難。
短時間內,他能想出很多辦法,而且因果衍算中,都不會出太大變數。
但問題是,救出來之后,出不了大漠城。
大老虎一旦出了斗妖場,要么被眾多金丹修士,半途攔截。
要么就會被羽化修士,當場斃殺。
即便勉強出了大漠城,也會遭到大荒門的追殺,在被追殺的途中喪命……
而這個問題的根源,墨畫仔細考慮過了。
問題就在于在大荒這個地界,他沒有“靠山”。
想當初,他在乾學州界時,就沒這個顧慮。
在乾學州界時,道廷司里,有自己的人;各大世家,有自己的人;神明圈子里,有自己的人;其他宗門里,有自己的人;太虛門里,全是自己的人……
自己救出來的老虎,誰敢搶?
別說只是救老虎,就算把這只大老虎,丟到煉妖山里寄養,都不會有問題。
自己也完全能罩得住。
只要不是走火入魔,為非作歹,出任何問題,都有人給自己兜底。
風頭緊了,就往太虛門的山門里一躲,安安靜靜上課,有宗門和老祖撐腰,誰也奈何不得自己。
這種日子,現在光是想想,都覺得懷念。
可如今眼前的形勢就不一樣了。
大漠城這里,乃至整個大荒,都完全是別人的地盤,做起事來束手束腳,真的很被動。
墨畫又輕嘆了一聲。
不過光是嘆氣,也沒什么用。
墨畫想了想,便推開房門,走出客棧,看能不能從那里打聽到一些有用的線索,好見機行事,救出大老虎。
出了客棧,沒走幾步,又看到了列隊行進的道兵。
墨畫神情微動。
之前他見道兵大軍,氣勢雄渾,一時心神震撼,沒有細看。
此時近距離仔細看去,他才發現,這些道兵,看似整齊劃一,但內在的門道和區別,還是很多的。
除了一眼能看出的“兵種”的區分,譬如:輕甲道兵,重鎧道兵,戰馬騎兵,靈狼騎兵等。
還有一些,明顯按照靈根和功法編隊的道兵:五行金靈道兵,五行木靈道兵,五行水靈道兵,五行火靈道兵……
而這些道兵,出身來歷也各有不同。
除了都扛著道廷的“道”字大旗外,不同道兵司家族,也都有各自不同的旗子。
墨畫剛好就在威武道兵中,看到一面大旗,大旗上寫了一個大字:
“楊。”
道兵司楊家……
墨畫目光微動,神情有些古怪,“我的靠山……來了?”
只可惜,楊家道兵的這支隊列中,并沒有墨畫熟悉的人。
墨畫以手掐訣,算了片刻,走到了另外一條街,在一個茶館面前耐心等著。
形形色色的修士,從墨畫面前走過,包括道廷司的道兵。
可一直等到晚上,仍舊沒等到墨畫想找的人。
墨畫皺眉,輕聲嘀咕道:
“不對啊,西南,水陸交匯,卦象說是會在這里,碰到熟人的啊……”
他正疑惑之時,神念一動,抬頭看去,便見遠方走來一隊道兵。
這隊道兵,與其他道兵都不同,鎧甲是舊的,上面沾著血跡,面容上也沾有風塵。
其他道兵,是剛趕來大荒,整裝待發。
而這隊道兵,更像是從大荒的前線退下來的,遍體鱗傷。
這支道兵,同樣在道廷的“道”字大旗下,懸著一枚“楊”家的旗幟。
墨畫目光一掃,便見到了當前一位,身型魁梧,雖負著傷滿面風霜,但神情堅毅的金丹統領。
過往的記憶,稍稍回溯。
墨畫當即眼睛一亮,喊道:
“楊統領!”
走在人前的楊繼山,正眉眼凝重不知想著什么,驟然聽到這一聲呼喊,他神情微怔,轉過頭來,便見一個眉眼俊秀如畫,膚色白皙如玉的少年,一臉笑意地看著他。
楊繼山一時愣住了。
這個少年,如詩如畫一般,初看十分驚艷,再看又有幾分眼熟。
一股莫名的親切感,在心間油然而生。
似乎這少年,曾是他的“熟人”,還是個很特殊的熟人。
但楊繼山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究竟在哪里,見過這個少年……
“你是……”楊繼山緩緩道。
墨畫有些疑惑,便道:“楊統領,您忘了?我是墨畫。”
“墨畫……”
墨畫……
楊繼山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他覺得這個名字也十分耳熟,似乎在他記憶深處,留下過很深的印象。
可一旦去想,又覺得頭腦一陣迷迷糊糊,似乎什么都記不真切了。
墨畫……
忽而,一張純凈白皙可愛的小臉,如電光火石一般,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楊繼山心頭一震,當即驚訝道:“你是……南岳城的那個小娃子。”
墨畫見楊繼山認出自己了,頗為開心地點了點頭,但也有點不高興,糾正道:
“我不是小娃子了……”
楊繼山又將已如翩翩少年般的墨畫,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笑著感嘆道:
“長大了。”
隨后他有些奇怪,“你怎么跑到大漠城來了?”
墨畫便道:“我向南游歷,恰逢兵荒馬亂,就只能到這大漠城暫避了。”
楊繼山聞言,有些同情,又有些感慨。
大荒戰事一起,災禍必生,離大荒最近的離州首當其沖,定會受兵燹之災。
這等兵荒馬亂之下,他一個少年,能逃生到這大漠城,也實屬不易。
“你一個人?”楊繼山溫聲問道。
“嗯。”
“有落腳的地方么?”
墨畫搖頭,“沒。”
楊繼山便道:“既然如此,你便先隨我回軍營吧,如今道廷大軍匯合,道兵駐扎的軍營,怎么也比外面安全。”
墨畫面露喜色,點頭道:“多謝楊統領!”
“走吧。”
“好。”
墨畫便這樣,光明正大混進了道兵的隊伍中。
楊繼山帶著墨畫,在一群身經百戰的道兵簇擁下,向大漠城的軍營走去。
只是他心中,還是有些沒弄明白:
“這個墨畫……他到底是誰來著?”
“我應該是認識他的……可我是怎么認識他的?”
“南岳城?”
“我是因為南岳城什么時候的哪件事,認識這位小兄弟的?”
“為什么這么長時間,我竟仿佛忘記了這位小兄弟一樣,腦海中一點印象沒有?”
楊繼山心中疑惑,很想向墨畫問個清楚。
但又有點害怕那種,他鄉遇熟人,卻又根本想不起來這“熟人”是誰的尷尬。
楊繼山只能硬著頭皮,假裝無事發生。
一行人,穿過大漠城的街道,來到了西北角,一處守備嚴密的道兵營地中。
道兵的營地,禁止外人進入。
但楊繼山是道兵統領,權柄很高。
而且他還是楊家的人,所駐守的營地,也幾乎全是楊家子弟,因此只說了一聲,守營的道兵便放行了。
楊繼山將墨畫,帶到一處軍營中,迎面又碰上了一個大漢。
那大漢右手耷拉著,左胸也纏著繃帶,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從左頸延伸到右肋,傷勢極嚴重,還滲著血。
楊繼山皺眉,“不是讓你休息么?”
大漢臉色蒼白,咧嘴笑道:“死不了,閑不住。”
墨畫卻一驚,“楊叔叔?”
此人也是他的熟人,也是在通仙城,和他一起剿滅錢家,對抗大妖封豨的道兵隊長,楊繼勇。
楊繼勇神情詫異,盯著墨畫看了一眼,好半晌才神情震驚,張大了嘴,難以置信道:
“你……你是墨畫?”
“嗯。”墨畫笑著點頭。
楊繼勇盯著墨畫看了幾圈,當真是又驚又喜:“十來年沒見,一轉眼,你長這么大了……”
一旁的楊繼山卻有些錯愕,“你……也認識他?”
楊繼勇不解,“大哥,我不是跟你說過么?我在通仙城,認識了一個小陣師。”
“通仙城……”
楊繼山皺眉,而后恍然記起,楊繼勇似乎的確是跟自己提過一個,天資不凡的“小陣師”。
只是……為什么明明是同一個人,但記憶卻好像,完全是割裂的?
這個小兄弟他……到底是什么人……
楊繼山面色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