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乾學州界,論道山,觀劍樓。
一眾世家和宗門老祖,仍舊聚在大殿內,自這論道山最高的觀劍樓,洞察局勢,統攬全局,并不斷發號施令,命令乾學各方勢力,鎮壓荒天血祭大陣。
可現在,情況又有了變化。
原本被各方勢力鎮壓,被道廷司絞殺,蔓延的趨勢得到遏制的血祭大陣,突然重新開始光華流轉,帶著血光和邪氣,繼續向乾學周邊蔓延了。
不少老祖微微皺眉。
“邪陣師死傷大半,這血祭大陣,本已是外強中干,為何又死灰復燃了?”
“又有人在暗中相助這些邪魔?”
“是誰?”
荀老先生略作沉思,心里當即咯噔一跳。
而后他將手藏在袖子里,以手掐訣,算著因果,臉上古井無波,但一顆心卻漸漸向底沉去。
“該不會是……墨畫這孩子,幫的忙吧?”
荀老先生眼皮微跳。
若果真如此,那事情就極其嚴峻了。
無論是什么原因,出于什么動機,幫助魔修,構建血祭大陣,這可都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自己這個老祖,也絕對保不住他。
這孩子!
荀老先生臉色沉肅,一顆心也懸了起來。
這件事,在場多數洞虛老祖,不會衍算,一時半會也沒猜出來。
但也不乏一些略通天機之法,或雖不懂天機術,但心思縝密的洞虛老祖,察覺出了什么。
他們臉上雖不動聲色,也沒說什么,但卻無不以隱晦的目光,看向荀老先生,眼中暗含著一絲幸災樂禍。
墨畫此子,風頭太盛。
不但陣法上的天賦堪稱妖孽,還掌握了一式,近似太虛神念化劍真訣的可怕禁術道法,若放任其這么發展下去,將來還真不知,要修成一個什么樣的怪物。
但他們都是洞虛老祖,德高望重,明面上也至少要尊奉道廷的律法行事,不可能真的為所欲為,更不可能撕破臉皮,對一個筑基境的小輩下手。
更何況,墨畫不久前,還從血祭大陣中,救出了他們各宗門世家的嫡系天驕,這多多少少,也算份不小的“恩情”。
此時若恩將仇報,壞了這份因果,后果難料。
而看眼前的情況,似乎也不必他們擔憂了。
驚才絕艷的正道弟子,陷入魔窟,與邪魔為伴,想都不用想,必然會受到修為,名利,權位,女色等各種各樣,無孔不入的引誘。
只要是個正常“人”,就把持不住。
即便把持住了,也難保不行差踏錯。
如今看來,墨畫做的,比他們想得還要“過火”,他竟然敢幫這些邪魔,畫邪道大陣。
當真是無知者無畏,膽大包天。
但這件事,一眾洞虛老祖,其實是樂見其成的。
若墨畫成了魔修,他們就可以冠冕堂皇,以除魔衛道的名頭,下令斬殺墨畫了。
正魔不兩立,誰也沒話說。
即便墨畫存了良知,不愿與魔修為伍,但他的“罪行”擺在眼前——一整座遮天蔽地的血祭大陣,這是沒辦法狡辯的,他也終歸難逃一死。
至少要廢去修為,逐出宗門。
甚至這件事,都不用他們這些洞虛老祖親自動手,只需要借勢,讓道廷司下手“除魔”,或是威逼太虛門,自己“清理門戶”。
這樣,墨畫這個隱患,就解決掉了。
而他們的手,還是干凈的。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洞虛老祖,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自然也就有越來越多,落井下石的目光,看向了太虛門的荀老先生。
當然,也有人目光復雜。
天才出世,天才被抓,天才入魔,天才隕落……
太虛門短時間內,就要經歷這么多跌宕起伏的波折,讓人內心唏噓。
荀老先生的臉色,自然也越來越凝重。
這種種心思,都盤桓在一眾老祖心頭。
當然,無論墨畫如何,血祭大陣他們不可能不管。
“多派些人手,去殺大陣里的陣師。”
“邪道大陣周邊,以及沿線的修士,全部撤離,向乾學州界聚攏,不可讓魔修再殺人,以免滋長大陣的邪氣。”
“封住大陣隘口,若有邪魔冒頭,便迎頭痛擊……”
“沿途另建陣法,遏制大陣的走勢……”
當然,這些舉措雖然有成效,但都“治標不治本”。
邪道大陣固然棘手,但最麻煩的,可能還是大陣里面,正在孕育的某個恐怖存在。
這點在場所有洞虛,或多或少,都預感到了一些。
“聞人家的那個丫頭,派人護住了,還有……”一位面容清癯,仙風道骨的洞虛老祖,開口道,“派人去玄機谷,請司徒老真人了么?”
另一位洞虛點頭,“請了。”
“什么時候到?”
“就在這幾日。”
面容清癯的老祖微微頷首。
他們是洞虛,境界高,修為強,但并不意味著,他們于修界百業,樣樣都能精通。
光是修為的精進,就要傾注絕大多數的時間和精力。
宗門和家族的俗務,也很勞形耗神。
除此之外,能再花費心血,于丹陣符器中,精心鉆研一兩樣修道技藝,就更是難能可貴了。
術業有專攻。
多數偏門和冷門的修道學問,他們也只是略懂一二,根本沒辦法精通。
尤其是神念上的造詣和法門。
神念之道,無形無質,虛幻迷離,且變幻萬千,門類駁雜,囊括天機,因果,祈福,禳災,趨吉,避兇,占卜,除祟,誅邪,敬神……等等等等,艱深晦澀,浩如繁星。
此類傳承,本就極其難學,需從小苦心孤詣,潛心鉆研,即便學成之后,也難有赫赫之名,還常為外行所詬病,污以神鬼荒誕之言,惑亂人心之術。
而當今修界,修道不修心,世人眼中,只重靈根,筋骨,家世傳承,名利權勢等諸多外物。
因此神道越發式微,很多神念之上的學問和法門,都已瀕臨失傳,
迄今為止,能有完整傳承的勢力,自然寥寥無幾。
其中之一,便是玄機谷。
玄機谷司徒老真人,即便只是羽化修為,但因其畢生苦修,在天機因果神念上的道行很深,外出行走時,頗受各大世家和宗門的禮遇,甚至被一些洞虛老祖,奉為座上賓。
眼下的大陣深處,因果顫動,有龐大的邪念滋生,唯有經驗豐富的玄機谷大長老——司徒老真人方能破局。
至少,能窺破邪霧,看破真相,找到化解之法。
當然,乾學州界,也有一些洞虛老祖,修了天機因果之法。
但修天機因果,或能趨吉避兇,并不意味著,就一定能誅邪除祟。
這在神念之道上,一個是“算”,一個是“殺”。
這兩者之間,判若鴻溝。
甚至,殺人的神識,跟殺鬼,殺邪,殺祟這些門類,都各有不同。
神念之道,極其麻煩,且暗藏兇險。
所以這些洞虛老祖,才慎之又慎,不敢輕舉妄動。
當然,這也不意味著,他們什么都不做,只是需要一個“專業”的人,來點撥一下思路,以免觸犯了禁忌。
過了一會,面容清癯的洞虛老祖,忽而想起什么,問道:“對了,肖家老祖呢?怎么不見他人?”
方今之時,修了天機因果的各方洞虛,都已經聚在了這觀劍樓,等司徒老真人,可卻唯獨不見肖家老祖。
肖家老祖,也修了天機之術。
人多力量大,多一個人幫忙總是好的。
“肖家老祖,似乎還在閉關,他的修行,好像出了點岔子。”有知內情的老祖道。
“修行出了岔子……”
面容清癯的老祖,微微皺眉。
不遠處的荀老先生,也瞳孔微縮,覺得有些不對……
荒天血祭大陣內。
血肉城池之中。
屠先生還在領著墨畫,向城池內部走,一直走到正中的一座,由白骨砌成,宏偉而陰森的大殿前。
屠先生屈身跪下。
墨畫想了想,覺得按理來說,自己也應該“裝模作樣”,跟著屠先生一樣跪一下,以顯示自己皈依大荒之主的“虔誠”。
但可惜,他骨頭有點硬,即便自己強迫自己,也跪不下來,索性也就算了。
就這樣,屠先生跪著,墨畫站著。
而屠先生果然也是個干大事的人,并沒在意墨畫這些小禮節,而因此見怪。
屠先生虔誠跪拜在地,片刻之后,似乎得了某種恩許,這才起身,伸手推開了白骨殿的大門。
沉悶的聲音響起。
白骨之間的摩擦聲,有些滲人,間雜或是凄厲,或是哀嚎,或是悲切,或是恐懼的刺耳之聲。
白骨大門,緩緩打開。
門后的一切,呈現在了墨畫的面前。
入目是一片血肉迷宮,迷宮之中,充斥著恢弘古樸,深奧復雜,但滿是邪異的陣紋。
這是一門古老的陣法。
屠先生的神情,開始變得狂熱,目光也充滿了渴望,興奮,期待,敬畏等等復雜的情緒。
“這就是,荒天血祭大陣的核心,是血肉化神的陣法!”
墨畫神情一怔,待他看清眼前的一切,眼睛漸漸睜大,目光中露出難以置信的震撼之色。
他所震撼的,不是血肉迷宮。
不是這陣法的深奧玄妙。
而是眼前的這些,荒天血祭大陣的核心陣法……他竟然知道,而且也學過,甚至十分熟悉。
這是……謎天大陣!
剝去血肉外衣,大荒邪神用來復生的荒天血祭大陣的中樞核心,竟然是……謎天大陣!
而他天衍訣的瓶頸,也是謎天大陣!
墨畫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股難以置信的情緒,沖擊著墨畫的內心,讓他瞳孔劇震,臉上也有難以抑制的震驚之色。
天衍訣,謎天大陣,邪神復生……
這一切都串聯在了一起,讓墨畫的思路,一時間有些混亂,甚至心底隱隱有些后怕。
墨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眼前這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而且這件事,歸根溯源,也都是有跡可循的。
從一開始,璧山魔窟里,那青銅迷宮之上所刻的,就是一部分謎天大陣的陣紋。
煙水河的龍王廟里,是白骨迷宮。
白骨迷宮中,雖然有邪陣,但還未成型,顯然也是想建謎天陣法,但還未建成。
而眼前,是邪神誕生用的血肉迷宮,是荒天血祭大陣的核心,自然也就是成型了的“謎天大陣”。
謎天大陣,與神識的“蛻變”有關。
邪神需要借助謎天大陣,才能復生!
那這荒天血祭大陣,本質上也就是……謎天大陣的邪道變式大陣。
“我早該想到的……”
墨畫心中震撼,瞳孔失神。
而他這副“震驚失神”的模樣,落在屠先生眼里,也令屠先生心中滿意。
唯有天才,才能認識到,眼前這血肉化神的迷宮古陣的匪夷所思之處。
唯有真正的天才,才能被這古樸玄妙,但又兇險殘忍的陣法大道所吸引,而心生震撼。
肉眼凡胎之人,看不出這血祭陣法的真諦。
只是身為邪神仆人的屠先生,他自己也根本就沒意識到,墨畫到底在“震驚”什么。
過了許久,墨畫才壓下心頭的萬千情緒,臉色稍稍平靜了些。
屠先生微微頷首,問墨畫:
“這陣法如何?”
墨畫微微張嘴,頗有些失聲道:
“太……深奧了,太難了……如此厲害的陣法,我……從未見過……”
屠先生點頭,直視墨畫的雙眼,“你……想學么?”
墨畫目光顫動,“你……當真愿意教我?”
屠先生道:“我雖是邪魔,但言而有信,既然答應你,自然不會食言。”
墨畫面色掙扎。
“可有什么顧慮?”屠先生問。
墨畫遲疑道:“這是荒天血祭大陣的中樞,以血為墨,以肉為媒,是一副血肉大陣,我若學了,豈不是……真成邪陣師了。”
屠先生神情失望,“我與你說的,你都忘了?拘泥于正邪之見,受表象蒙蔽,怎么窺破陣法大道?你的格局,只有這么一點?”
墨畫面露慚愧,內心屢次掙扎,可還是躊躇不定。
屠先生嘆道:“罷了,一步步來吧。”
他也不勉強墨畫,語氣緩和道:
“你既有正邪的潔癖,那我也不勉強你,我教你原版的古陣紋,不沾邪力,不借人皮血肉。”
墨畫神情一震,由衷感激道:“多謝屠先生。”
“不必謝我,但我有言在先,”屠先生看著墨畫,目光深沉,“原版的古陣紋,佶屈晦澀,若不借外力,你看都看不懂,更別說去學,去畫了。”
“這樣一來,我即便教你了,但你學不會,畫不出,同樣沒什么意義。你自己最好心里有數。”
墨畫點頭,認真道:“我明白,若是學不會,那是我自己無能,無論如何,我都會記著先生您的恩情。”
屠先生“嗯”了一下,將墨畫帶到血肉迷宮的一角,遞給了他一副古老的殘卷,卷上有幾副怪異的陣法。
“陣法參悟,由簡到繁,你先從最基礎的學……”屠先生道。
“是。”
墨畫點頭,接過殘卷,定睛一看,發現這幾副陣法,與他突破天衍訣,所遇到的謎天大陣,在筆法和陣式上,果然如出一轍,心中微微釋然。
但他臉上卻露出冥思苦想之色,似乎眼前的陣法,見所未見,艱深無比。
屠先生看著墨畫,語氣嚴肅道:
“這些陣法,你自行參悟,但不能帶走,只能在這血肉迷宮里學……”
“你若學會了,我再教你后面的。能學多少,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墨畫神色緊張,似乎生怕自己學不會,錯過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當即鄭重道:
“我一定全力以赴。”
屠先生欣慰頷首,又臉色肅然地叮囑道:
“這血肉迷宮,乃神主禁地,兇險異常,我將你關在這里,切記不可亂跑,也不要好奇,否則惹神主怪罪,我也救不了你。”
墨畫點頭,“我記住了。”
屠先生蒼白的手掌,輕輕一拂,周遭陣紋發光,血肉蠕動著合攏了起來,圍住墨畫四周,形成了一處小小的“血肉監牢”,將他困在其中。
做完這一切,屠先生就離開了,似乎他還有其他事要忙。
墨畫則老老實實,坐在血肉監牢里,琢磨著屠先生給他的殘卷,參悟著殘卷上的陣法。
看了一會,他便取出紙筆,鋪在地上,嘗試著畫了起來。
畫了第一遍,錯了。
墨畫眉頭緊皺,開始畫第二遍,而后是第三遍……
可越畫,錯得越多,墨畫越發覺得不得其門而入,眉頭也皺得越緊。
可他還是這么枯燥地,一遍又一遍地畫著……
直到神識直覺上的陰寒之感消散,屠先生的神識徹底離開,墨畫這才緩緩松了口氣。
但他也沒大意,又裝模作樣,畫了六七遍,每遍都畫錯了,確認了周遭沒異常,也沒邪異的神識注視著自己,這才放下了筆墨,徹底如釋重負。
謎天大陣,刻在他識海里的東西,瞄幾眼就差不多了,哪里需要練那么多遍……
盡管他突破筑基,融入識海的謎天大陣,是一品的。
屠先生給他的,是二品的。
但同根同源,學起來也會容易很多。
墨畫又向四周看了看,滿眼全是惡心的血肉,和觸目驚心的血色陣紋。
“荒天血祭大陣,謎天大陣,血肉迷宮……”
這里面,還有很多更深的隱秘,墨畫弄不明白。
尤其是有關師父送他的功法天衍訣,還有與邪神相關的謎天大陣的來歷……
但眼下時間緊急,也沒空去琢磨這些了。
墨畫看了眼周遭血腥猙獰的血肉迷宮。
根據他在乾學州界混跡多年,屢次與邪神打交道,而積累的豐富經驗,在邪神這件事上,墨畫幾乎比誰都“專業”。
他幾乎一瞬間就能知道,眼前這血肉迷宮之中,必然藏著祭壇,祭壇附近,必然立著神像,而祭壇之上,必然會有祭品。
這個祭品,就是瑜兒。
而那個神像,大概率也就是,二長老所說的那個,被屠先生供著的羊角白骨邪神像。
也就是說,自己想救的人,想要的東西,都已經不遠了……
墨畫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眼眸深處,有鋒利的金光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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