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滿是蛛網的木門，逼仄的偏房映入眼簾。
里面很臟，灰塵覆蓋窗臺足足兩三厘米。
估計老道這家伙至少有五六年沒管過這里。
“咳咳！”秦絕拿起掃帚，捂著口鼻，走進偏房。
“那里面太臟了，要不你還是別去了，反正那里面也沒什么好東西，要是有早都被我拿走了........”
絲毫不理會老道的勸阻，秦絕面色平靜地開始打掃。
直到晚上，才將原本混亂不堪的偏房打掃出一個人樣，可饒是如此，里面仍舊雜物遍地。
在偏房不起眼的角落里，秦絕也找到了老道口中的古書。
這是一本牛皮紙書，表面已經有很多蟲洞，翻開一頁，上面的字跡極其潦草，而且大面積模糊，就像是被某種墨水污染過一樣！
翻看幾眼，秦絕就失去了興趣，隨手扔在窗臺上。
“你到底來這里做什么？總不能是純粹幫我打掃衛生？”
破舊香爐面前，老道再次詢問，說話間將三根香燭插在了香爐之中，燃燒起的微弱亮光，照亮了紫云觀唯一的牌匾。
紫氣東來，牌匾上的字同樣破舊，泛著斑駁泛黃的鐵銹色。
“想成神。”
秦絕同樣插上三根香燭，不輕不重回答道。
老道搖頭苦笑：“哈哈，成神？成神來這里？”
紫云觀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破廟，里面只有一個活了千年的老道士。
可能外人覺得活千年只有神仙能辦到。
可在老道這里，活千年，反倒是一種無邊無際的折磨。
“世人都覺得，神萬壽無疆，始皇帝想成神，唐太宗也想成神.......”
“可這世上，人，哪會真的成神........”
“如果能回到當初，我這老殘之人，寧愿死在唐帝國的山里。”
老道緩緩訴說，用著一種悲戚低沉的聲色。
隨著他的訴說，關于這個千年道士的秘密，也緩緩揭開。
原來千年前，老道出生在唐末時期，因為幼時聰慧，被一個道士看中，也就是被他師父看中，隨后帶到紫云觀潛心修行，寄希望這個聰慧孩童，能擔負起光復紫云觀的重任。
畢竟紫云觀里面，一直流傳著白日飛升的傳說。
可是，那是最混亂的唐末時期啊。
在此之前，光是安祿山掀起的安史之變，就讓唐帝國死了三千多萬。
唐帝國好不容易休養生息，卻再次迎來滅頂之災。
那便是，黃巢起義。
一場徹底顛覆唐帝國的大動亂。
連日后逼唐帝退位，自己稱帝的后梁皇帝朱溫。
當時都只是黃巢麾下的一個普通部將。
在那樣的年代活著，哪里會有安穩可言。
山上的師兄們一個接一個走出山門。
又一個接一個回來。
只是回來的時候，都是血淋淋的尸體。
到了最后，就只剩下師父和老道。
“當時黃巢軍要打到長安了，朝廷征用所有道士，師父沒辦法，被一群兵卒帶走了，他走的時候一直盯著我，他沒說話，可我知道，他在告訴我，一定要光復紫云觀。”
老道聲音低沉地說：“自那天之后，紫云觀就只剩我一個了。”
“到最后，師父也回來了，沒了兩條腿和一個腦袋。”
“聽說是長安的一個軍官逼師父用道法殺黃巢軍，師父不從，所以他們殺了師父。”
“很多人不理解，都說師父愚蠢，為了叛軍丟了性命......”
“可我知道，那一天師父面對的，哪里是所謂的黃巢軍，而是五萬多個被唐軍包圍的農民，那五萬多個農民，連一百把鐵劍都湊不出來，連一千套完整的棉衣都沒有，他們迷惘驚恐，像是一群羔羊被無數披堅執銳的士兵圍住。”
“師父可以去殺叛軍。”
“可他，不忍心殺五萬個農民。”
“所以師父回來了........我就走出去了。”
說到這里，老道沉默了很久很久。
可能，是在想念他那個已經千年未見的師父了吧。
秦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而是默默坐在老道身邊。
有時候，無言的陪伴，更讓人心安。
也更能讓人內心積壓已久的情緒，得到宣泄的口子。
所以老道沉默良久后，繼續開口訴說。
“我第一次見到了黃巢，當時的他穿著草鞋，眼神卻無比明亮。”
“就像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自己為了什么目標奮戰。”
“當時我問黃巢，你知道你面對的是什么嗎？全天下最無敵的帝國，你不怕嗎？”
“那日是馬嵬坡的落日，照在了黃巢肩膀上，他意氣風發地大笑，說：蒼天垂憐，多給李唐幾年時間而已，否則當年的馬嵬坡，這腐朽帝國已經跟著楊貴妃一起下地獄了！他褚祿山沒完成的，我黃巢來做！可我跟他不同，他想當皇帝，我黃巢，只想讓這腐朽的李唐，把錢糧和土地都還給農民！”
那是，大夏歷史上，最猛的農民起義，甚至超過了最著名的黃巾軍起義。
黃巢意氣風發，勢不可擋地打到了長安城面前。
長安的守軍驚慌失措，因為他們聽說了，在對面的叛軍隊伍里，還藏著一個善用道法的屠夫。
往往叛軍遭遇圍攻或重創時，總會有陣陣誦法呢喃聲在深處響起。
而后，便是傾盆般暴雨落下，救叛軍于水火之中。
人間迎來了秋天，長安城的郊外，百花枯萎不振，唯獨金燦燦的菊花遍布生長。
就好像曾經鼎盛的李唐帝國萎靡不振，農民軍卻士氣高漲，無可匹敵。
遠遠望去，漫山遍野的農民軍，在菊花的簇擁下，像是穿戴了金色的鎧甲。
漫山遍野的菊花。
漫山遍野穿戴金甲的將士。
黃巢意氣風發，張揚大笑，也吶喊出了那首殺氣凌然卻又豪邁冠古今千年的戰詩。
“待到秋來九月八！”
“我花開后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
“滿城盡帶黃金甲！！！”
浩浩蕩蕩的農民軍向世界上最堅固的皇城發起了進攻。
那估計，是黃巢一生，最值得回味的高光時刻。
那一日，他攻入長安，劈開李唐皇宮，即位含元殿，國號大齊，年號金統。
他實現對農民的承諾了，他建立了屬于農民的大齊帝國。
哪怕這個帝國，短暫到只在大夏歷史上存在了三個月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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