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第一百零七章 中書令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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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中書令


更新時間:2025年08月16日  作者:孤獨麥客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孤獨麥客 | 晉末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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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化二年的臘月有些特別,因為許多出鎮外州的大官回來了,走親訪友,宴飲不斷,好不熱鬧。

臘月十五,都督秦、河二州諸軍事溫嶠低調回京,并未走訪任何一人。

但有心人依然緊緊盯著他,大背景是平章政事氾袆年邁,升任太保,卸去了政事堂的職務。

劉閏中升任司徒,同樣卸去了平章政事之職。

一下子空出了兩個宰相,實在讓人遐想非非。

溫嶠的妻子出身瑯琊王氏,還是當年王衍在世時給他說的。長相中上,但持家有方,從小接受嚴格訓練的她隨時注意丈夫情緒,同時也會分析朝堂局勢,自行判斷,能夠和丈夫一起參預大事。

見到溫嶠只在家中看書練字、飲酒作賦,便明白了,只與丈夫談論兒女之事,或者聊一聊新寫的詩賦,又或者家中添置的稀奇物件。

“西域胡商帶來一種酢酒,聽聞是葡萄漿釀酒時放久了,變成了苦酒(含葡萄醋)。大郎買了些回來,結果無人愿飲。”王氏笑道。

溫嶠亦笑,道:“河州有葡萄苦酒,對苦哈哈的牧人來說算得上佳品了。數次出征剿滅,亦搜到不少苦酒,得勝后的將士們談笑風生,一同暢飲,并不覺得苦。”

“夫君在邊塞多年,自是比妾知曉得多。”王氏抿嘴笑道:“妾只能養育好孩兒們,打理家業,每日倚門西望。”

溫嶠擱下筆,笑道:“若無夫人,我怕是無法久鎮河隴。”

溫嶠這一生,大部分時間是在河隴打拼。

秦州、涼州、沙州、河州走了個遍,一度因為牙疼干不下去,現在牙不疼了,人也變得更加樸實、厚重了。

要不說環境改變人呢。溫嶠曾經想過,他若在河南甚至江南任官,大概仍是風流倜儻的君子模樣。呃,也不那么君子,有時候會賭錢,但大體就是如此。

可去了河隴,交際方式不一樣了。

博戲男人都愛,這個還會繼續,但騎射、打獵乃至大口飲酒、大塊吃肉、大聲談笑、有仇不隔夜之類的才是主流,久而久之,人被環境深深地塑造了。

他現在看到河南士人的部分做派完全不適應,這也是他回來后不交際的原因之一。

當然,這算不得主因。

氾袆退了,劉閏中退了,現在政事堂就梁芬和王雀兒兩人。

梁芬理論上是首相了,不過他這個年紀了,為人謙沖退讓,與王雀兒并無交惡之事。所以說,現在政事堂說話聲音最響亮的便是王雀兒了。對這種情況,天子肯定不滿意,很快就會增補人選,改變當前的格局。

他溫泰真不是平白回京的,入政事堂成為宰相機會很大——其實很多人都看出來了,若非這幾天閉門謝客,門檻都會被人踏破。

既如此,將來以怎樣一種姿態入政事堂,便成了亟待考慮的事情。

他是太原人,夫人出身瑯琊王氏,而他又與庾亮交好,同時在河隴坐鎮多年,真論起來無論代表哪一方都有說道。

就當前來看,劉閏中退下后空缺的職位很可能由鴻臚卿王豐接替。沒別的原因,就是從漁陽到河西,烏桓人茫茫多,而且拓跋鮮卑的很多部落貴人也與王豐來往密切,他們需要一個能夠在上層為他們發聲的人,王豐簡直是躺著被送進了政事堂。

天子說這是“統戰”,溫嶠不解其意,但知道國家若想穩定,若還想保有陰山防線,就必須這么做,直到王家在當地的影響力消退——不是被別的什么家族頂替了,而是經過一代代人的努力,朝廷能夠深入控制這些郡縣、部落了。

如此看來,溫嶠競爭的其實就是氾袆留下的職位。

簡單來說,他要代表隴山以西的秦州、河州、涼州、沙州甚至是西域軍鎮說話,為他們發聲,為他們爭取利益,不至于離心離德。

說白了,天子提出的“相忍為國”到現在還不過時,或許永遠都不會過時。

一個家族內部還有矛盾呢,還有不均呢,何況這么大一個國家。

想明白這點,溫嶠便知道該怎么做了,天子將來召他問對,也不至于說錯話——一旦說錯,即便天子再看好你,出于種種原因,他也會忍痛割愛。

這就是政治,最頂層的政治,需要你對這個國家的格局有深刻的認識。

另外,所謂大道至簡、重劍無鋒,最頂層的政治其實又如此簡單:利益分配。

溫嶠已經參透了這一點,所以他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在京中閑居數日后,覆田勸農使幕府的人踩著過年的節點,返回了洛陽,其中就包括太子和庾亮。

很多人都在議論太子明年還會不會繼續度田,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從成果來看,連續兩年度田,豫、兗、徐、青、冀五州被翻了個底朝天,司州也有一半進入了清查階段,諸郡戶口大增,大量農田流入普通百姓手中。

世世代代當莊客,很多人到了今年終于有了可以傳給子孫后代的家產,家中也少有地出現了余糧,個個喜極而泣,對太子十分感激。

毫無疑問,這是天子讓太子去收買民心。不管愿不愿意,他都被迫著走出了這一步。而這一步一旦跨出,可就回不了頭了。

士人連泰始年得到的土地都保不住,被迫交出家產,前往南方占田,其中多少怨氣乃至怨恨,太子應該非常了解——大叛亂沒有,小叛亂可不少,再加上各種伏擊、下毒、暗殺等下三濫手段,太子的這兩年度田生涯應當十分“精彩”。

溫嶠遠在河隴,甚至聽聞太子一度讓左衛率垣喜披甲執刃,守御下榻的館驛、莊園。

當有人鼓動天師道徒作亂的時候,左飛龍衛府兵策馬疾馳,平息叛亂,而很多大族卻作壁上觀。經此數事,溫嶠很好奇現在太子心中是怎么想的。

他大膽判斷,度田還要繼續,司州還剩一半,并州、雍州以及揚州、荊州、幽州、秦州的部分郡縣甚至尚未開始。

太子停不下來,至少還有一年要忙。

當然,在此過程中,天子興許還會給他加一些任務,比如讓朝廷選送一部分奏疏至館驛,讓太子真正參與朝政治理,而不只是“聽政”。

溫嶠從本心出發,覺得天子可能也有讓太子更深刻理解君權與相權的意思。

今上在,君權壓過相權,無論是丞相府時代(獨相)的王衍還是政事堂時代(群相)的梁芬、王雀兒,都只是天子的應聲蟲,毫無反抗之力——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天子和宰相們之間的關系十分融洽,正所謂“君臣相得”是也。

今上不在,君權和相權之間的關系就很微妙了。誰占上風不好說,要看時勢、風氣以及各自的手腕。

當宰相把太子之命頂回去的時候,可別發脾氣,這大概是天子想讓太子感受的東西。

臘月二十,就在庾亮準備上門敘舊的時候,溫嶠先一步入宮,覲見天子。

邵勛坐在九龍殿前,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說道:“泰真,比之河隴,此雪如何?”

“陛下,河隴之雪,凜冽如刀,覆野千里。此雪磨臣筋骨,使知民生疾苦。”溫嶠答道:“而洛陽之雪,則祥瑞輕盈,潤物無聲。此雪沐臣身心,令悟廟堂清明。”

邵勛看了他一眼,有些無語。

他只是隨口說了一句沒有意義的閑話,仿佛在說“今天你吃了嗎”這種,結果你給我整出這么多大道理,你閱讀理解滿分嗎?

不過溫嶠這話暗含深意,直接表明了他的態度。

事已至此,邵勛便不再兜圈子,順著溫嶠的話,說道:“昔者河隴雪壓弓刀,卿化寒鋒為長城。今者紫宸雪落玉階,朕欲融清泠作甘霖。剛柔皆在卿懷,天下正待此雪。”

溫嶠聽了,心神一陣搖曳,不過很快穩住了,盡量用中正平和的聲音回道:“臣愿效此雪,無論邊關苦寒,還是洛汴祥瑞,皆隨圣意,盡瘁而安。”

邵勛高興地笑了起來。

誰說士人都是傲骨的,都喜歡裝模作樣的?溫泰真、庾元規就被調教得很好嘛。

他拉著溫嶠的手,指著廊外的漫天大雪,笑道:“自今日始,政事堂當添一席。卿效邊雪之骨以正朝綱,懷京雪之溫以撫黎庶。朕與卿共立風雪中,看此雪沃中原!”

“臣愿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溫嶠拜道。

邵勛將他拉了起來,責備道:“泰真說得甚話!方今天下太平,正是共享富貴之時,何言死耶?中書令一職,非卿莫屬。”

說完,邵勛倒背著手,看著殿前飛雪,道:“朕只愿風雪來得越早越好,下過了,也就沒了。但世事豈能件件如愿,卿掌中書之后,首務便是料理交廣,此為明歲最重要之事。”

“臣遵命。”溫嶠應道。

邵勛向前走了兩步,伸出一只手,接住了幾片飛雪,端詳一番后,又道:“大事小事可與太子多多商議。他——也該接觸一下這些事情了。”

“是。”溫嶠低下頭,沉聲應道。

權力是一步步下放的,太子熬了這么多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直沒讓天子挑出什么大毛病,終于到了撥云見日的這一天。

這個時候,溫嶠猛然醒悟,他能入政事堂,或許也和自己相對復雜的背景有相當的關系。

天子需要他這么一個人物來調和各方,共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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