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燕王邵裕一樣,宇文悉拔雄離京時,同樣采買了大筆物資。
但他沒多少錢,除了自家積蓄及太子贈送的財貨外,左右借了一圈后,才置辦了百余車貨物。
二月初八,于洛陽西市采買鞍具時,他遇到了同樣來此置辦貨物的楚王邵。
邵認識宇文悉拔雄,但沒有與他說話,直接轉身離開了。
楚王文學酈懷跟在他身邊,低聲說著什么。
二人一問一答,很快走遠了。
宇文悉拔雄也沒有說話,徑直挑選貨物,
雖說楚王失勢已久,但他畢竟是東宮舊僚,過多牽扯總是不美的。而今宇文三分,他的紫蒙川背靠大梁,若得罪了太子,將來爭斗之際被掏了老窩,找誰說理去?
宇文悉拔雄熟門熟路來到了一座賣馬鞍、箭囊、麩袋的邸舍。
「你怎么又來了?」店主正在指婢女的油,見狀奇道。
「馬鞍一一」宇文悉拔雄說道。
「不降價。」店主輕拍了下婢女的臀,讓她離開,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愛買不買,吳公已經數月沒來送貨了。」
宇文悉拔雄暗暗著惱。
店主是知道他身份的,此刻提及「吳公」,便是存著警告的意味,你別拿太子僚屬的身份來壓我。我的貨全是從吳公那里進的,你耍橫,太子未必會幫你,但吳公肯定會幫我。
見宇文悉拔雄不說話了,店主指了指里頭的貨架,道:「沒多少了,尚余四百具,你若不買,
四月前定能賣光。」
「而今又不打仗,如何能賣光?」宇文悉拔雄其實不愿如此自降身份與人爭吵,但沒錢就是沒錢,能怎么辦,只聽他說道:「再者,為何沒新貨了?」
店主冷笑一聲,道:「便說予你聽又如何?省得你整天以為我刁難你呢。」
說完,清了清嗓子,道:「朝廷多年不分地,府兵、禁軍士卒家口又眾,死心了,只能向外遷徙。這會就已經走了不少人了,人少了,干活的人也就少了,有的還是熟手。」
說到這里,店主有些噓。在他看來,有些做了六七年的熟手離開了是真可惜,對誰都沒好處
他們往往只會做一個小物件,不能像傳統工匠那般獨立完成整個馬鞍,一旦離開了洛陽,手藝就浪費了。
不過人家等了這么多年,都沒等到洛陽分地,而今年及弱冠,亦有妻室,再這么混下去不像樣子,淮南有地分那就去好了,不管是三十畝還是五十畝,總好過繼續在家混日子,受兄嫂白眼強。
簡單來說,他們頂不住了,妥協了。
洛陽的地本來就金貴,人煙又這么稠密,再等十年也不一定能分田,死心吧。
宇文悉拔雄不傻。太子在東宮議事時,提到過并州府兵家口漸多的問題,推而及之,聚集了大量禁軍和府兵的洛陽問題只會更嚴重,人口向外走很正常。
「罷了!」他長嘆一聲,道:「剩余鞍具全買了。」
店主喜上眉梢,不過還是叮囑了一句:「可別鬧事啊。」
因為種種原因,漢魏以來民間私造兵甲的行為很普遍,士族力量蓬勃發展后,自己訓練部曲、
打制兵器,幾乎是公開行為。
進入大梁朝后,因為府兵需要自備器械,民間制作鞍具、刀劍、槍弓、鎧甲、盾牌之類的事情更是隨處可見。
簡而言之,幾乎不禁民間兵甲了,也禁不了,三百年都是這么過來的。
這就造成一個問題,如果有人想造反,他是很容易獲得各色器械的一一只要有錢就行,且確保消息沒有走漏。
店主這是在提醒宇文悉拔雄呢悉拔雄笑了笑,道:「我省得,休要噪。」
店主又打量了他一眼,最終沒說什么。
采購告一段落后,十三日,宇文悉拔雄入宮覲見太子,正式辭去太子仆的官職。
好巧,太子同樣正要出行。原因是《括地志》有些疑難,報上去后,天子著太子北上并州,實地察看的同時,撫慰地方、體察民情。
宇文悉拔雄知曉后,又有些糾結了。
天子自己不去巡視,令太子代之,這是給太子在并州建立人望。
儲君之位很穩嘛,至少看起來很穩,父子二人關系沒有破裂,那他離府”
「宇文卿。」太子邵瑾熱情地拉著他的手,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方能復見。」
「殿下,臣一一」
邵瑾擺了擺手,道:「好生經營紫蒙川。以卿之才具,當不在話下。如此,北疆安矣。」
「臣一日為東宮僚屬,世代不忘。」宇文悉拔雄說道。
「好。」邵瑾拍了拍他的手掌心,笑道:「有這句話,孤便放心了。」
宇文鮮卑諸部理論是歸燕山大都護管轄,便是李重了。
邵瑾和李重沒什么來往,關系一般,而今有宇文悉拔雄統領紫蒙川諸部,算是東宮勢力深入平州了。
當然,邵瑾本人也不是太在意。
這根伸出去的觸手太纖細了,實力不太行。眼下最重要的任務還是巡視并州,撫慰軍民,積累人望。
這是父親給他的機會,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按照計劃,第一站便是上黨,重點查看「削藩」進度。
第二站便是并州心臟太原了。
第三站則是平城周邊區域。
整個巡視歷時數月,恐要八月金秋時節才能回返其實邵瑾很喜歡這次出巡。不獨獨因為可建立聲望,更在于可以走出沉悶的東宮,出去看看風土人情,熟悉下地方風物。
終日修書,人都要傻了。
送走宇文悉拔雄后,太子回到了書房之中。不一會兒,太子妃盧氏抱著三歲的世子鈞衡來了。
看到妻子窈窕的身形,邵瑾微微有些口干舌燥。
祖父已經去世一年又四五個月了,對他們這些孫輩而言,其實不用守那么久的「心喪」。
父親悄悄暗示過,邵瑾聽得懂,但他覺得剛過孝期就迫不及待沉溺女色,有點太急了。
只是,男歡女愛乃人之本性盧氏輕笑一聲,道:「夫君,今日鈞衡在九華臺玩了一下午,龍顏大悅,賞賜了許多寶物。」
邵瑾嗯了一聲。
帶孩子去父親那里多多走動的主意是太子妃提出的,如今看來效果極佳一一雖然父親沒當著他的面說,但母親告訴他,陛下私下里多次夸贊鈞衡「聰慧」,甚是喜愛。
靠兒子穩固自己儲君的地位,說起來不是很好聽,但確實有效,盧氏在這件事上立了大功。
想到這里,他將盧氏攬入懷中,一邊看著正在熟睡的兒子,一邊柔聲說道:「辛苦了。」
盧氏妙目生波,嗔道:「還不是為了你?」
邵瑾心下十分受用,輕聲說道:「馬上就要北巡了—”
盧氏聞弦歌而知雅意,紅著臉道:「夫君你一一邵瑾見她這副欲拒還迎的模樣,更是喜愛,道:「今夜我入你房中。」
盧氏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然后又道:「涼城郡公會一起北上吧?」
邵瑾點了點頭,道:「我亦很喜歡元真,一路上當不會寂寞了。」
盧氏說道:「涼城郡公乃北疆藩籬,夫君可要著意籠絡。」
邵瑾笑道:「元真自小就愛湊我身邊,情分自不一般。不過你說得沒錯,北巡的路上,自當好好敘敘舊情。」
「元真性情真摯,對這種人,可以誠心相待,必收奇效。」盧氏說道:「夫君可多提提舊時往事,元真回憶起來,必會更加愛戴夫君。」
邵瑾微微頜首。
舉一而反三,身為五原郡公的代景亦當好好籠絡。
這種籠絡不是給錢、給官位,而是以兄弟的身份加深聯系,俗稱「情分」。
但說實話,他和代景之間的情分遠不如元真,今后需要加強,畢竟代景十一歲了,且有了一批五原少年伴當學習,再過兩三年,就會和元真一樣接觸五原國軍民事務。
仿佛能看穿自家丈夫在想什么似的,盧氏又道:「殿下亦可派私人至涼城,看看有無適合貨殖之物。元真十五歲了,再過幾年就要成婚,總得積蓄些家財。」
「嗯。」邵瑾又點了點頭,然后說道:「郭明融似有族人往來于涼城市馬,有點記不清了,依稀聽人說過。若由此人出面,如何?」
「郭公乃名門俊彥,定能成事。」盧氏高興地說道。
邵瑾也很高興,決定明日就派人問問郭德他好像與居于江南的辛佐聯手,販賣草原馬匹至南方,去年應該是頭一次販馬,獲利頗豐,今年多半還會繼續。
想到這里,邵瑾更高興了。
妻子沒有排斥郭德這種王府老人,這就很好嘛。按理來說,這種事交給熟悉塞外的幽州人操辦更合適。
但她終究識大體,知道著眼于全局,而不是死抱著域之分。
與太子妃相比,良娣、孺子除了美色之外,當真差得太遠了。
他是愛美色,但如果與江山比起來,美色又算不了什么了,完全不重要—
二月十五望日朝會后,太子邵瑾向邵勛、庾文君辭行,然后帶著東宮左右二衛,離開洛陽北上,至河內野王匯合黑稍左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