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天灸厭疾日,桓思已經到了建鄴。
帶過來三百多匹馬,其實主要被當地次一級的士人、土豪買走了,至少桓思向金注、金收兄弟兜售馬匹的時候,兩人沒什么興趣,不過還是過來看了看,各買了一匹較為神駿的馬。
孫陵、孫熙兄弟也來了,各自挑了數匹。
他倆也不缺馬,畢竟可以從關西弄一些過來,也就是看遼馬稀奇,與關西馬品相不同,所以買幾匹圖個新鮮罷了。
孫陵總共買了五匹,全是弟弟孫熙出的錢。
沒說的,兄弟倆好著呢。以前弟弟不成器,當兄長的照拂他,而今弟弟發財了,給兄長買馬又算得了什么?
桓思也聽說過孫熙這個人,只知道他現在主要研究道理,家里辦了三個作坊,一麻造紙,一皮制革,一制肥皂。
聽聞他將造紙作坊給了二兄孫陵,皮革作坊的錢大部分送回洛陽孫府,給父兄弟妹們花銷。自己只留了一個肥皂作坊,經營起來不是很上心,賺來的錢也主要供他「揮霍」了。
孫陵對這個弟弟非常滿意,唯一不高興的就是他至今子然一身。
便是當了道士,也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啊,這都二十一歲了,愁死人。
不過孫熙未娶妻也有別的原因。
這廝小時候名聲就不好,來江南后雖然闖出了偌大的名聲,但人們對此褒貶不一,想找個門當戶對的沒那么容易,更別說孫熙這廝已經有一個七歲大的孩子了。
實在不行,大概只能找個江南本地士人家的女子了一一而今南北通婚的現象并不普遍,北人,
吳人習慣各自嫁娶,得慢慢物色。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孫陵這么一番倒苦水,桓思卻留意上了,我妹妹多啊!
廣陵桓氏一介商賈,能攀上孫梁州家簡直祖墳冒青煙,
不過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他笑道:「孫錄事多慮了,令弟乃天工院學士,名滿天下,娶妻還不簡單?若再弄出些名堂,天子怕是又要將令弟請去洛陽講道了。」
本來只是隨口一說,不料孫陵卻點了點頭,道:「吾弟近日鉆研道理,確有所得。你聽說過肥皂么?」
「自是聽聞過,家里買了不少。女眷愛潔,每日離不得此物。」桓思說道。
「而今所售肥皂多為軟皂,吾弟弄出了一種硬皂,效用不減。」孫陵說道:「君闖南走北,熟悉商事,卻不知此物可有銷路?」
「怎么弄的—」桓思下意識問道。
「燒海藻得到的。」孫陵還沒說,孫熙卻在一旁滿不在乎地說了出來。
孫陵只能苦笑,旋即想了想,弟弟已經將弄出「藻堿」的文章發往天工院,算算時間已經錄入輯文刊印了,便沒再說什么。
桓思則大為驚訝。
他知道「草堿」是燒草木得到的,且如今基本試出了燒哪些草木能得到更多草堿,但還能燒海藻?
再一細想,似乎合情合理。孫熙什么沒燒過?連上好的麻布都燒過,燒海藻怎么了?
但有一說一,收集被海浪沖上岸的海藻未必有多容易了,肯定花了不少錢的。
大概也只有這類有錢的「瘋子」,才能這般肆意揮霍吧。
桓思想了許多,就沒想過為什么燒海藻得到的堿不一樣,還要特意冠以「藻堿」之名。
「應能行銷各處。」桓思給出了確定的答案,道:「如果能送進宮中,讓后妃使用此物,則聲名大噪,供不應求。」
「此物若傳開。」孫熙自信滿滿地說道:「天子一定會夸贊我。」
桓思笑著附和。
孫陵則無奈地看了眼弟弟,道:「下次別把家里門板燒了就行。」
孫熙則不屑地搖了搖頭:「門板是榆木做的,燒了只能得到草堿。兄長你不辨物性,不通道理,還是不要貽笑大方了。」
孫陵語塞,卻不便責備弟弟,因為三弟真給他劃拉了不少好處,因為他家的造紙作坊用了草堿,紙張更白,更容易賣出高價。
甚至連協助父親打理家業的長兄都要無言以對,因為他用了三弟制皮作坊的錢。
唉,得給三弟物色個強勢一點的妻子,好好管著他。
孫家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真沒必要再出名了,安心在江南發財便是。
「馬都賣光了嗎?」他轉而看向桓思,問道。
‘基本都被人定下了,最后二十匹給了卞氏。」桓思回道「他家確實要馬。」孫陵笑道:「近日有不少人去了新安墾荒,與土人大打出手。卞家在新安的地是最多的,沒有馬怕是不行。而有了馬一—」
說到這里,孫陵自傲一笑:「只要是軍中待過的老卒,一馬、一甲、一弓、一在手,無不利。」
桓思心下不以為然。
新安那片山窩子,平地不多的,便是弓馬嫻熟的騎士去了,能發揮作用的場合也不多。但他不得不承認,一旦卡家能養二十甲騎,在和土人大規模械斗,敵方陣腳不穩的時候沖出去,會讓整場戰斗輕松許多,等于是減少了自家的傷亡。
江南人不多,少死一個都是賺的。如果能抓獲大批俘虜的話,那就更賺了。
所以,買馬不會虧的,無論是日常出行還是爭水搶地,都需要此物。唯一的顧慮就是價錢太貴了,這就需要更多的人販賣更多的馬過來了。
「遼東那邊可有什么好玩的?」孫熙突然出聲問道。
「遼東多山,山上河流眾多,乃至湖泊遍地,故高句麗人于山上筑城,并無水源匱乏之憂。」桓思說道:「燕王治遼東,亦喜筑山城,其王都帕巖便位于山中。」
「其地性溫涼,南三縣與幽州天氣相差無幾,故利五谷、六畜———」
孫熙聽得津津有味,孫陵卻沒甚興趣,只看著不遠處的農田。
他家今年種的還是粟麥,搞的還是北地流行的兩年三熟制。但明年他打算突破一下,嘗試種植水稻,摸索下適合江南的種植模式。
另外,莊園周圍的空地還很多,可以進行第二輪墾荒了。
就目前而言,他的這個莊園計有莊客四百家,田百余頃。雖說江南風物好,五谷易豐登,但除去莊客啖食,結余不算太多,而今積贊了兩年,園中有些積蓄,今年入冬后就可以組織莊客清理污萊,開挖溝渠。
西邊新搬來了泰山羊氏一支數十口,隨行莊客不下五百家,且帶了不少財貨,一來就去城里買糧。
如果可能的話,與他家一起動手,修一個小型陂池出來,所蓄之水兩家均分。
第三件事便是幫三第打理下莊園。
他家在句容,本有五十余頃田,這么多年都沒墾荒過一一周圍空地確實不多,但也不是沒有,
純粹就是老三懶了,或者不感興趣。
再者,即便不能墾荒,疏浚下溝渠,清理下池塘很難嗎?修剪下果園樹枝,在用不上的零星地塊上多種些桑樹很難嗎?
考慮到三弟尚未娶妻,莊園連個主母都沒有,作為兄長,他責無旁貸,必須搭把手。
「燕王得到的新船是什么樣子的?」孫熙的聲音又傳了過來:「萬象院輯文我看過,申紹的浮力論很有道理。我正準備讓人打制一艘船看看,是不是海浪會用力扶正船身。」
孫陵聞言咳嗽了一聲。
孫熙也不傻,知道兄長什么意思,便不說話了。
造船的花費可不小,哪怕只是用來驗證他想法的小一些的海船,但真論起來,小老百姓肯定是造不起的,他卻未必不能,只不過確實沒必要花這個錢。
「燕王那邊百廢待興,應需要很多中土貨物吧?」孫陵看向桓思,問道。
「據我觀之,最缺的是糧食。」桓思說道:「但從江南販糧不易,青州、冀州運糧才有賺頭。
孫錄事如果想發賣江南貨物,竊以為茶葉、瓷器為佳。」
「茶葉——」孫陵沉吟了一下,看向弟弟,道:「三弟,你家不是有茶園么?」
「百來畝罷了,我都懶得打理,快成野茶了。」孫熙一副欠揍的語氣。
孫陵真的想揍他,但最終默默嘆了口氣,道:「過幾日我去趟句容。」
說完,又看向桓思,道:「瓷器的話,聽聞王家倒是有一些。」
桓思聽了一陣激動孫陵口中的「王家」不會有其他人,只可能是都督益寧二州諸軍事的王雀兒家。
他家在會稽置莊園了?桓思不是很清楚。如果是真的,以前向他供應瓷器的家族都可以拋開了,不重要,攀上王公才是頂頂要緊之事。
「你可認識建郵幕府從事中郎、會稽太守王爽王君愿?」孫陵問道。
「無緣相識,還望錄事引薦。」桓思笑道,
「他是我們這一輩中最出類拔萃的幾人之一。」孫陵說道:「你若想買瓷器,我書信一封,你可攜此信東行會稽。」
「謝錄事提攜。」桓思真心實意道。
「無妨。」孫陵擺手道:「三日后你隨我去趟句容茶園即可。」
說到這里,他鄭重地看了眼桓思,道:「我來江南數年了,仕途上沒什么進益。若非父親提及,我連建鄴錄事都不愿意當,只一門心思治產業。但我兒女不少,將來長成后,總要開枝散葉的,便是一人一個莊園,也要花不少錢——”
桓思懂了。
這位孫錄事子女多,將來說不定要去外郡治產業,現在就開始做準備了。
好辦!能用錢解決的事,那都不叫事。
「你家和桓溫是什么關系?」到了最后,孫陵突然問道。
「遠親。」桓思含糊地回了一句。
孫陵沒有深究,只道:「若不忙,過幾日替我跑一趟洛陽。」
「何事?」
「送幾百塊硬皂入宮,以我三弟的名義,我會派人隨行。」
「好。」桓思一口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