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第一百七十四章 矛盾公開化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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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矛盾公開化


更新時間:2025年06月08日  作者:孤獨麥客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孤獨麥客 | 晉末長劍 


慕容皝現在在糾結一件事情,他明明聽了封奕的建議,把所有信使全部安置在客館,不許他們與外界接觸,消息怎么還是走漏了?

不過在看到部落貴人們焦急的眼神時,些許火氣又發不出來,只定定看著眾人。

燕國內史高詡有些著急,道:“大王,或可再遣一遭使者,說得宇文氏退兵,危難自解也。”

“荒唐!若異位而處,換你是宇文氏,有報仇的機會會不動手?兩家幾十年的仇怨了。”蘭融快走兩步,沖到高詡身前,怒道:“若無今遭這事,不消數年,大王就可整頓大兵,著手攻滅宇文氏,屆時會做些什么,早就議過不止一回了,主意還是你出的呢。”

高詡緊繃著臉。

滅掉宇文氏后干什么事自然很明顯。除保留少數貴人外,“盡誅渠帥”,讓宇文十二部散得再也聯合不起來,最終被慕容氏慢慢吞并。

宇文氏的渠帥們會想不到這一點嗎?不,他們太清楚了。而今跟著梁人,他們甚至可以反過來干一波“盡誅渠帥”,吞并慕容鮮卑諸部。

宇文、慕容兩家哪個消失于歷史之中,全看這一次的勝負了。

“奇談怪論。”待蘭融說完后,高詡斥道:“遼澤地形之復雜,便是常居于彼處之人亦不能完全知曉,梁人如何能取得像樣的戰果?”

他不說還好,一說蘭融卻氣得不行,道:“高詡,你家族妹在王府當夫人,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對,怪我妹妹死得太早,沒人替我家說話了啊。你們這些喪家之犬,最是不可信。公孫夫人的兩個親族,一為令支令,一為昌黎令,都是要害之地,結果梁人軍到即降,半點不肯拼死力戰。公孫氏降了,我看高氏早晚也要——”

“住口!”慕容皝聽不下去了讓蘭融趕緊閉嘴。

高詡卻聽得臉色一白。

有些話,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時候不會說的,即便那個人心里這么想過。但氣急敗壞的時候,嘴上就不一定把門了。

這不,鮮卑酋長丘力居(鮮卑語中“羊”的意思)站了出來,大聲道:“高詡,你敢說拖著大王困守棘城沒有別的心思?”

高詡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

此人是鮮卑部落酋長之一,原本居遼東,后遷徙到昌黎放牧,此番部落主力提前撤走,卻不知有沒有損失。

這種人站出來說話,便是燕王也不得不重視。

丘力居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好像完全想通了,拋開了所有顧忌,把以前不方便說的話盡數宣之于口:“你們高氏勢窮來投,本來就該老實點。可你們是怎么做的?仗著高夫人受寵,四處圈占田地,光棘城左近就占了不下三百頃。奴仆還蠻橫無比,自己種不了地,長滿了草,還不許別家牧人去放牧。這昌黎到底是慕容家的還是高家的?”

“我看你是舍不得這些資財落入梁人之手吧?也是,棘城一旦告破,我等自突圍便是了,而你卻跑不了,家產還要被梁人分走,所以你不愿走。不光自己不走,還不許別人走,以至于讓大王陷入此等危難之中。高詡,你們高氏就是如此回報慕容氏的?”

完了!慕容皝不傻,聽到這話就知道完了!

有些話,大家心里可能都想過,但藏在心里和說出口是兩回事。

丘力居這么一說,不可避免地把慕容燕國內部的耕作、放牧兩派的矛盾擺上了臺面。

未必是按照胡漢分的,因為不少鮮卑人、烏桓人也種地,少許漢人也放牧,但種地的胡人很顯然在向漢人靠攏,而放牧的漢人則在慢慢胡化。

支持堅守棘城的不用多說,多為在昌黎有家有業,田宅無數之人,他們是真的不好走,一走兩代人的積累就沒了。

但以放牧為主的部落民們卻沒那么多顧忌。慕容氏祖上是從更北方南下的,因隨毌丘儉、司馬懿征遼而立功,得居此地。既然能來,難道不能走嗎?大不了再回北邊去好了。

這就是核心矛盾。

慕容燕國是典型的農牧二元制國家,而今是種地派掌握大權,死死壓制了游牧派,說實話和拓跋鮮卑當年的新黨、舊黨之爭有點類似。

新黨以漢人、烏桓人及少數開明鮮卑人為主,農牧并舉,種地的成分非常高,舊黨就是純游牧部落了,新舊之爭的后果是什么大家都看到了,國家陷入了長期的混亂乃至內戰,最后讓邵勛摘了桃子,新黨、舊黨一并收拾了。

新舊之爭雖然過程很曲折,但最后往往是以新黨勝出而告終。歷史上拓跋什翼犍與慕容燕開戰的理由之一便是慕容氏的騎兵踐踏了平城附近的農田,更別說那一樁樁象征著對農業種植極端重視的陰山卻霜了。

拓跋代最后是新黨勝出,慕容燕掌握大權的是中原士人也就不奇怪了。

但現在矛盾破裂了,至于會不會演變成拓跋代國新舊派之間的暗殺、戰爭就不好說了,反正慕容皝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現在是舊貴族逼宮,以蘭融、丘力居為首的眾人看向他,逼他做決定,你到底依靠誰?

“連日陰雨,道路泥濘,且稍安勿躁,讓孤想一想。”關鍵時刻,慕容皝還是和了一次稀泥。

眾人都有些失望。

高詡則暗暗嘆息,燕王動搖愈盛,讓他頗為失望。不過決定確實不好做,換誰來都是如此。

慕容皝回到后宅后,依然神思不屬。

王妃段氏領著高夫人、公孫夫人遠遠相迎,慕容皝恍若未見,一邊思索,一邊進屋坐了下來。

“大王。”段氏輕聲問詢道:“今晚……”

“今晚必有夜襲。”慕容皝隨口說道。

段氏一怔,高、公孫二人面面相覷。

慕容皝反應了過來,道:“都什么時候了,還御婦人?孤沒這心思。”

段氏讓高氏、公孫氏離開,然后坐到慕容皝身側,柔聲道:“夫君可是為戰局憂心?”

說話之時,發現夫君嘴角已然起了水泡,有些憐惜。

段部、慕容部是對冤家,祖上就開始爭斗不斷。兩家好的時候,互相聯姻,關系差的時候,兵戎相見,甚至頭一天嫁完女第二天操刀子互砍的事情都有。

但她嫁過來后,夫君沒給她臉色看,還生下了世子儁。

雖說后來夫君開始沉迷其他姬妾,但對她依然十分尊重,世子的地位也沒有動搖,這就足夠了。

恩愛不恩愛都是次要的,面上過得去就行。

“諸部大人皆勸孤出走,不要死守棘城。”慕容皝嘆道:“然國中官將卻勸孤留下,死守以待轉機。孤委實難決,故有所憂慮。”

“出走好處是什么?壞處是什么?堅守又如何?”段氏說道:“夫君不妨細思之,再難做決定,總是要做的。”

慕容皝沉默許久,方道:“出走之后,辛苦多年的農田、院舍、學堂、作坊就沒了,什么都沒了。大災之年,再也無法靠調撥糧食、秸稈讓牧民渡過難關。征戰之時,鐵鎧、大槊之類怕是很難籌措了,丟一件少一件,能保證箭矢夠用就不錯了。人也會少一半以上,還多是能給你供給糧食、布帛的戶口。”

段氏靜靜聽著,見到慕容皝情緒有些激動時,輕輕撫著他的肩頭,輕聲道:“好處呢?”

“好處便是打仗沒那么難了。”慕容皝說道:“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暫避鋒芒,待機而動。遼地山高林密,水澤縱橫,總有容身之地,敵人便是想征討我,也得不償失。像邵賊今日之軍容,梁國后繼之君未必能組織得起來。即便那會梁國國力比現在這會強,但不行就是不行,如此一來,慕容氏便算安全了。”

“那會慕容家能復起嗎?”段氏問道。

慕容皝認真思考了一下,道:“有機會,我只能說有機會,但實則很難說。”

“是高句麗和宇文氏不會放過我們嗎?”段氏問道。

“他們肯定會落井下石。”慕容皝說道:“慕容、宇文、段三部實力,你也是清楚的。我父初起勢之時,慕容家和段家加起來才能和宇文家抗衡,而今段氏勢衰,一分為三,宇文家也損失了大量丁口,很多便在我慕容氏。他們會不會想著取回祖上的草場、丁口和牛羊?再者,高句麗也不是什么好人,野心勃勃,一旦諸部離心,還能不能打得過高句麗,我也不敢說。其人又近在咫尺,可比梁國出兵方便多了,長期相持之下,我不敢想結局如何。”

“也就是說,到了那會與高句麗的勝負也在五五之數,還是有機會贏的,對不對?”段氏問道。

慕容皝一怔然后緩緩點了點頭。

“那不妨陰附高句麗。”段氏說道:“如此便免了一側之敵,可專心對付宇文氏。將來再尋個機會與宇文氏和解,兩方罷兵。這樣的話,高句麗野心大熾,宇文氏實力也大漲,必然成為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或許有復起之機。夫君是不是怕丟面子?其實,忍一時不算什么的。便是這會,其實亦可遣使面謁梁帝,說以利害。夫君已然自去王號、罷近臣,只要面上恭敬,自請為大梁守疆,興許都不用依附高句麗了。”

“邵勛一定要我入中原。”慕容皝擺了擺手,道。

“賀賴跋還在襄平,他若留下……”段氏小聲道。

慕容皝先是一愣,繼而一怒。

段氏嚇了一跳,趕緊說道:“夫君,我不是……”

“夠了!”慕容皝推開了她的手,起身道:“軍國大事,豈是婦人能置喙的?”

說完,轉身離去。

段氏輕嘆了一聲,感覺自己說錯了話。但她也敏銳地感覺到,夫君心中的傾向越來越明顯了,都是被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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